540 陈朞情深犹如故 薜萝林添油积薪2

随着寝殿门板传来一阵细微地开合声,穆遥兲的身影便漫入蝉翼白纱般的雨丝之中,雨很细,也很绵,如同白日里浮空的柳絮。

像是被雨水驱赶,穆遥兲的脚步从轻唤踟蹰变得迅疾,看起来目标明确,径直往西边行去。

在途经旸谷派寝殿门前时,暂一站定,寝殿大门自内而开,又一个英武的身影跃出门来同穆遥兲略一颔首示意,两个身影便立汇成一道,共同向西边疾步行去。

揽月跟随在二人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若是换了和煦之夜也许自己的尾随早就被穆遥兲和卜游察觉了,但是今夜淅淅沥沥银色万绦,反而为她遮掩了行藏

揽月倒不是不信任穆遥兲,只是在这等雨僝云愁的天气里亦硬要出门去,实在由不得揽月不能不多关注一些。

尤其又见那二人所去的方向是宫北的薜萝林,秦寰宇光弥焚身那夜的场景便又一次浮现在揽月眼眸。

滴滴细雨浸入眼帘,回忆起那一夜秦寰宇身体里腾耀的摩苍杀气,以及颜姨的言辞勒令,揽月心酸难忍,不觉皱起了眉头。

薜萝林里林海浩瀚,葱葱茏茏,严密遮目,穆遥兲和卜游却熟路轻辙穿梭于琼林玉树之间,足以说明他们经常往返这里。

很快的,揽月追着那二人寻至一路绝林稀处,此处枯枝败叶,碎石瓦砾,一片焦土,四周空气里弥漫着燋悚气息。

揽月狐疑且警惕地环顾四下:“这里不是——”

难怪揽月觉得眼熟,此处不正是朔日那夜被秦寰宇体内魔物焚毁的那片薜萝林吗,穆遥兲和卜游为何又折返于此?

满目疮痍之中耸立着半株被焚毁的残树,树身炸裂纹深,树冠上端付之一炬,正是当初那株用以束缚秦寰宇的油桐。

只见穆遥兲和卜游的身影迎向那半株油桐,不对——是迎向了油桐后方的另一个英挺的身影。

陈朞?!

揽月吃惊,这三个人为何会凑在此处?

这时就听卜游朝着陈朞喊道:“今夜有雨,那些焦炭可莫要被浸湿了,到时怕是不好引燃。”

陈朞淡淡道:“放心,我已放置妥当。”

穆遥兲感慨满腹地望着眼前残烬焦化的油桐,伸手上去摸着上面厚厚的白霜,却没想那油桐焦皮“嘎嘣”一声,一触即酥,焦脆异常。

穆遥兲意味深长道:“没想到那夜烈焰吞蛇,焮天铄地,让寰宇受了如此煎熬,却留下了这些焦炭修旧利废。希望能够救娄嫄于危难,也算不枉娄嫄对寰宇的一番痴情。”

娄嫄?!

揽月暗自揪心道:娄嫄她怎么了?不是说只是寻常身体不适吗。

只听卜游又问陈朞道:“前几夜咱们割破油桐取的桐树油如何了?可已装满?”

陈朞道:“我已瞧过,足有一十六壶,够用。”

穆遥兲点头道:“那就好。还好陈朞你来此及时,没有使雨水浸入油壶。”

这三人深更半夜冒着细雨,又是添油,又是积薪,其中缘由更是蹊跷鬼状。

此时又听卜游跟着道:“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将焦木和桐树油送入栖蟾殿了。只是今日我瞧着殿前多了些皇宫侍卫驻守,壁垒森严,怕是即便有你的摘星术也不好突破。”

“是。今日我亦同揽月去过一次栖蟾殿,怕是此次纵火之计要有旁支斜生。除了要救出娄嫄和白尾鸢,还不能殃及太子嵇含,除此以外的其他掌门尊长都有修为傍身,自然能保安然无恙。”

穆遥兲犹豫道:“栾青山乃嵇含太子之家亲,不知他是否会阿党相为。”

“应当不会。薜萝林焚毁的第二日,还是嵇含太子不惜违背栾青山之意,出面替聿宫主解围,方能圆过此事。加之他如今被困在栖蟾殿里,寸步难行,若不是知道些什么怕他走漏风声,那就是栾青山忌惮他倒持戈矛,反颜相向。”

穆遥兲沉思品琢着陈朞的话,而后说道:“若如你所言那便最好。尤其揽月和寰宇在野鹿岭的岭头村里,为了相助嵇含太子还几乎豁上性命,我想念在这一点上,太子也不应负恩昧良。”

卜游问道:“荼鏖比武的决赛已近在眼前,我们行动之前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揽月?”

穆遥兲缄口不言,若有所思。

还是陈朞斩钉截铁道:“要!不但需要让她知悉此时,此时还必须她来帮忙,从中调剂,否则无论咱们如何添油积薪,也送不进栖蟾殿里。”

“这怎么说?”

陈朞说道:“只有掌门尊长能进入栖蟾殿,那么能救娄嫄的人选只有一个——”

“娄鹬!”穆遥兲和卜游异口同声。

“没错。娄小公子对揽月格外亲近,陈朞还听闻阆风下山途经枭阳城时,还以巧法化解了翀陵派寻井之困。故而猜想,只有揽月去说服娄鹬,他才会信。”

穆遥兲点头称是,凝眉问道:“那我要不要等下回寝殿去将她唤醒。”

陈朞嘴角微扬,神秘一笑,别有深意地对着林外方向的黑暗中喊道:“既然已循踪而来,就莫要隐藏了。”

“什么?!”

穆遥兲和卜游一同回身望去,植被成林之处,揽月轻移款步而来,神色凝重且庄严。

穆遥兲惊愕道:“你何时追来此处的?”

揽月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阴沉着脸,头眉不伸,隐忧道:“所以,也就是说嫄姐她果真出事了是吗。”

穆遥兲和卜游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开口将陈朞看见的那个惨烈景象描述给揽月知晓。

二人窘迫,难以启齿,只有陈朞一人处之怡然,平静从容。

自陈朞的反应上来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揽月的存在,只是事已至此,不需也不必再对揽月隐藏而已。

揽月不喜欢陈朞事事头脑冷静,应付裕如的样子,会让自己感觉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她愀然不乐,嗔怨道:“什么时候的事?嫄姐她怎么了?”

“揽月——”穆遥兲见揽月对陈朞使心别气,出手劝拦道。

揽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穆遥兲,继续忿忿质问陈朞道:“是荼鏖比武的第一日是吗,那时你便知道了,只是有意瞒着娄皋和我而已。”

“揽月!”穆遥兲呵斥道:“你休要活天冤枉了陈朞,他哪次所思所为皆是为了你好,你要如此说他,岂不辜负了他的好意。”

“是啊揽月。卜大哥也可以为陈朞作保,若是从一开始便让你知晓,就怕你如现在这般安奈不住,率性而行。”

“你们——”揽月脑中纷乱如麻,不知为何就偏偏钻了牛角尖,执意质疑道:“你们三个全都知道,为何只瞒着我。是因我不会剑术,怕我会忙中添乱,害得你们束手束脚。”

说完,揽月孤独地坠落在地,掩面嘤泣道:“怨我,怨我不会剑术!怨我,不该求嫄姐帮我窥探褚君山的来历和栾青山的密谋!够怨我——”

四个人的身影没入这片雨水里,任由冰冰冷冷的水珠拍打在脸上。

陈朞沉默着蹲下身去,胸膛贴在揽月身后,轻轻将她揽入怀间,又低垂下头,将下颌轻轻抵在揽月发间,他发丝已被雨水浸湿,温柔服帖地垂落下来。

大约是感受到陈朞身体传递来的温暖,眼泪再也忍耐不住,呜咽终于变成泪珠滴落下来。

离开阆风下山以来所有委屈痛苦的一幕一幕犹如画卷般重现在脑海,直抵灵魂深处。

这条漫长的路究竟还有多少泥泞?

陈朞环抱着揽月的手臂又紧了紧,轻声说道:“你已经很勇敢很乐观了,是摘星术拢获过的最澄澈干净的眼睛。你不孤单,有我们陪着你,有我在。”

穆遥兲和卜游亦沉默着,任雨水飘打身体,心痛如刀尖刺在心口。

看着陈朞抱着揽月,二人视线略一对视,心情复杂,五味杂陈。

薜萝林深处传来一声一声悲鸣鸟啼,而后腾起双翼掠天而去。

大家静静等待着揽月发泄了一阵子,她的身体抖动方慢慢减缓,哭声渐消。

揽月低垂着面容,喃喃问道:“所以,嫄姐她究竟怎么了?”

“娄嫄她——”陈朞心有顾虑,思量着如何回答,毕竟真相惊心惨目,作为男子都目不忍见,又怎能毫不讳言地说给揽月听。

“陈朞——”揽月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陈朞手臂微微颤抖,动作虽然细微,却足以被揽月察觉到他的不安,想必娄嫄的境况惨不忍言。

“我要听实话。”揽月咬着牙,尽量平静的吐出这五个字。

“好。”陈朞心疼地紧了紧双臂,恨不得将怀中的少女埋入自己的身体保护起来,不令她再受一点伤害。

那带着微薄暖意的泪水,再一次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

头顶几声闷雷响过,雨幕茫茫。

在这凄冷的气氛下,揽月湿红的眼眶里尽是忧怆,一言不发地听着陈朞的讲述,吞气绝声,牙齿恨恨地紧咬在唇角,殷殷有鲜血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