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别!”嵇含和聿沛馠同时发声欲要阻拦。
可是陈朞已利落地褪掉缠绕在揽月腕间的月白色织锦丝带,其下刀痕叠加、皮肉割裂、深可见骨的伤痕再无遮掩,赫然显现,触目惊心。
“这!”陈朞无瞳的眼眶深陷,呼吸几乎停滞,骇然失色。
嵇含知道揽月双腕有伤,但从不曾见过,竟然伤深至骨,皮开肉绽,如此瘆人,也倒吸一口冷气。
陈朞解开另一侧手腕间的丝带,伤重亦然。
陈朞的脸色由震惊转而愤怒,瞋目扼腕,雷嗔电怒道:“是谁!是谁伤她!”
“这、这跟你说不清!”聿沛馠也想知道揽月腕间之伤是如何来的,但也轮不到一个外派人来过问。
穆遥兲和卜游相视一眼,卜游会意,示意穆遥兲盯紧秦寰宇的变化、暂不要分心,自己则对陈朞开解道:“陈朞兄,现下还不是议论此时的时机......”
“堂堂阆风派,你等又赫赫威名于世,却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既然如此,盟会一旦结束我便带她回玄霄!”
“臭瞎子!想什么好事儿呢!我们阆风之人,你说带走就带走啊!”聿沛馠暴怒,执剑欲上前理论,将揽月夺回。
“沛馠!快来!寰宇他......”穆遥兲恰在此时急声唤道。
“寰宇怎么了?!”算来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给陈朞教训,聿沛馠暂且作罢,顾全正事为上。
秦寰宇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面色青灰,犹如困兽般竭力抵御着体内的炙热真气,引燃了周遭空气。
他的身体时而蜷缩、时而僵直无助,因为痉挛而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正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
秦寰宇口中嗫喏,禁不住痛楚而发出凄厉的呻吟,仿佛四肢百骸都在承受着极重的折磨,原本温雅俊逸的面庞扭曲像暴怒的狮虎,脖颈和额头的青筋涨得大得马上要爆裂一般。
秦寰宇的手指呲张,指尖深深抓入土中,已将身边地面刨出道道凹痕。
“秦寰宇!男儿壮怀激烈,岂是长泥蟠。这点困厄你便承受不住了吗!”聿沛馠大声呼喊着秦寰宇的名字。
“沛馠!”穆遥兲本想拦他,却看到一边的卜游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让聿沛馠继续。
“都说我聿沛馠千古风流,我看你秦寰宇才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尽得女儿心,却如此不负责,既知迟早浅深聚散,悠悠空尘,当初为何撩拨她人!你若是不醒,揽月就要被那玄霄派的臭瞎子带走了,他还自称未婚夫君,这你还能忍得了?!”
“啊!!!”秦寰宇像是听懂了一般,强撑身体煎熬地翻了个身,鼻翼扇动,局促呼吸,发出一阵不可遏制的怒火。
“我阆风弟子,力挽北斗,气吞日月,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千磨万击都熬过来了,难道你偏就熬不过今夜了吗!”
“啊!!!”秦寰宇声音嘶哑,撕心裂肺,鬓边青筋悸动,紧绷面容上烙着一排齐崭崭的齿痕,鲜血自牙齿缝隙中流淌下来。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世上鳌里夺尊的上好男子又不止你秦寰宇一人,你若是下定决心放任揽月于不顾,那就别怪好男儿将她接管过来!”
秦寰宇那张垂危者的怪脸抽动,喉咙深处发出凄厉鬼吒声,似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濒临崩溃的边缘。
“还有!记得那夜灵台西侧的凌霄花梯吗?!你若是不在了,我便是第一个遇到她的人!再不会交予他人!”
“啊!!!!!”
在场众人的眼光随着聿沛馠的呵斥和秦寰宇的哀吼之间来回游弋,眼见着聿沛馠以话锋,一句句将秦寰宇的意识逼入绝境,渐有转还的迹象。
可是前面几句大家还能理解其间用意,聿沛馠这突然蹦出的最后一句,既像一种挑衅又似一种宣誓,倒像是出自聿沛馠的真心,而且莫名其妙,难以理解话中含义。
不过聿沛馠这最后一句明显起到了作用,秦寰宇受到了极大触动,口中呜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卡在了喉咙里面,酸涩无声流淌。
躯壳带来得疼痛远不及这绞心煎熬,如被万根灼热的利剑刺穿着。
秦寰宇最后挣扎起,与那炙热真气争夺意识,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后,齐寰宇的灵魂几乎就要被抽离出身体。
他的脑中白茫茫一片,心脏重重跌落下去,像被人拾起后用力摔到地上砸碎。
“月儿......”这是秦寰宇昏厥前吐出的最后两个字。
“寰宇说了什么?是在叫揽月的名字,对吗?”穆遥兲的目光扫过聿沛馠和卜游,悬心吊胆,担心自己听错,希望得到他二人的确认。
“没错。是叫揽月呢。”聿沛馠脸上表情错落,阴晴难辨。
卜游如释重负,点头道:“看来是寰宇夺回了意识。”
穆遥兲这才撤下了攒紧的心神,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薜萝林间骤然安静下来,经过一场隐蔽的浩战,仅留下一片赤地硝云,血迹已被烈火烤得焦黑,几只飞鸟十分奇妙的穿过这残败肃穆的夜,树梢摆动,发出沙沙声响。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穆遥兲、卜游和聿沛馠三人就如雕塑般静默站着,谛听着鸟雀的欢噪,气氛沉闷而伤痛,仍然在承受着惊心动魄后的余悸。
秦寰宇身体里的炙热真气到底为何物?
这还只是用了秦寰宇一半的修为之力,且尚未到子时那魔物最鼎盛之时,便已如此难以降服,未来可该如何是好......
陈朞傍观冷眼扫了一下他们三人,冷淡道:“我要带揽月先回去了。”说着,陈朞将揽月环抱呈托在手臂间,就要离去。
聿沛馠顿时反应过来,阻止道:“臭瞎子!给我放下,当我们几个都死了吗,轮得到你来照顾!”
“沛馠,不得无礼,还得感谢陈朞兄出手相助。”穆遥兲礼貌拱手谢过。
“不必,我也并非为你阆风,只是为我未婚妻子而来。”陈朞一如往常的落落穆穆,冷淡如初。
“你还敢乱言!少自视甚高,占我阆风派的便宜!”飞景剑寒光相逼。
陈朞待答不理,冷眉冷眼藐视道:“与你说不着,若是想以剑术道法相理论,那倒也无妨!”
说罢,改换一手挽住揽月,让她轻倚在自己肩膀,一手祭出滇河剑斜劈而下,眼中闪过冷光。
“都住手!”穆遥兲呵止二人。
“遥兲你别拦我,早就瞧这瞎子不顺眼了。咱们四个自小便跟在师父身边,连咱们都不曾见过揽月,她又怎么可能和玄霄派结有婚约!再说了,师父怎么可能将女儿许给一个瞎子,难不成将来也生上一堆小瞎子!”
“这与你无干,我亦无需向你解释。”
“如此矜夸倨傲,看我不收拾你!”
“沛馠!我看你精元之力皆已恢复了是吧!”穆遥兲再次呵止。
“可是他、他......”
“沛馠。”卜游掺着秦寰宇昏厥的身体对聿沛馠示意,聿沛馠眼神迟疑了片刻,便暂且收了飞景剑,先一步去帮卜游扶好秦寰宇。
卜游适时低声劝道:“这陈朞的修为深不可测,又有摘星术在身,咱们几人联手都未必敌得过他,你还想与他动手。”
“时穷节乃见!摘星术又怎么了,输人不输势!”
“好了,先把寰宇搀扶回寝殿,这伤势怕是一两日的难以愈合。”卜游道,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聿沛馠见卜游血流肉烂,伤势亦不轻,焦眉愁眼道:“卜游大哥,你的伤势这也......过些日子还得荼鏖比武呢。”
卜游佯装轻快,含笑道:“不妨事,到时候也便能好了。再说旸谷派又不是只有我一人,还有卜澎他们在呢,他们也是弟子中出类拔萃的。”
另一边,穆遥兲上前对陈朞说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感谢陈朞兄出手相助。但揽月乃我阆风派大小姐,必当由我们带回去照顾。陈朞兄方才所言我们从未听师父说起,不管陈朞兄所言虚实,这无媒无证的,若是旁人听见怕是要坏了揽月清誉,更何况是让陈朞兄带回玄霄派寝殿了。揽月初次下山,在百派面前路面,本就引人瞩目,这?鼓学宫之中勾心斗角,诟谇谣诼,怕是难免遭人恶语中伤,这可是你愿意看到的?”
陈朞沉默片刻,答道:“自然不愿。”
“那就......”
穆遥兲正欲再说话,却被陈朞打断道:“那你告诉我,她腕间之伤从何而来!你等又为何维护不利!”
“这......”穆遥兲一怔,他垂眼扫过秦寰宇,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怎么可能告诉陈朞一个外人,揽月的伤是为了以鲜血给秦寰宇炼药所致,如果能取揽月鲜血的,那当今世上只有一人,便是他们的师父殷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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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穆遥兲就这样诚实告知陈朞的话,那么陈朞究竟会找秦寰宇复仇,还是他们的师父复仇呢?
何况穆遥兲也说不出口,他连面对着聿沛馠都无法诚实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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