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嫣趴在窗上暗中观察。
直至谢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嘴唇上的伤口仍在向外渗血,却无暇去管。
脑袋里一会儿闪过谢砚之的脸,一会儿又晃过谢诀的眼。
这种感觉,着实令人心烦意乱。
好在送水的婢子很快就来了。
颜嫣褪去湿衣服,浸泡在热水里,渐渐放松紧绷着的肌肉,连同那团乱麻般的思绪也已被理清。
不论谢诀还谢砚之,都是如今的她所招惹不起的人。
床底下那个坑自然还得接着挖,倘若事情的走向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那么,洗髓丹不要也罢,还是走为上策。
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沉入水里,心中思绪万千。
明天的计划若能顺利进行,她就不用再像前几日那么累了,天天不睡跑来挖坑,还真不是她一介凡女能扛得住的事。
除此以外,谢诀亲自来授课,于她而言,或许不是件坏事。
毕竟,在他面前得手的几率,还是远高于其他修士。
她如今唯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避开谢诀继续在夜里挖坑。
可无人知晓,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像打乱她阵脚的这几件事一样。
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夹着尾巴逃。
次日清晨,颜嫣起了个大早。
她正在用早膳,手里捧着一碗薄皮小馄饨,吃得格外香。
当最后一颗馄饨被消灭时,阿梧领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走了过来。
颜嫣放下汤碗和勺,盯着那女人看了许久。
说好的他来教呢?这人该不会是谢诀假扮的吧?
那女人与柳南歌身量相当,比颜嫣高了足有半个头,却生了张十分没有记忆点的脸,哪怕她现在就站在面前,只要颜嫣闭上眼睛,保准想不起她长啥样。
怀疑归怀疑,颜嫣也不能当着阿梧的面来问她是不是谢诀,与她寒暄客套几句,就没吭气了。
那女人也是个话少的主,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便被阿梧带去隔壁耳房安顿。
颜嫣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般地念着那女人的名字:“阿妩?”
连假名都取得这么敷衍?可不就是照搬阿梧这两个字来的么?
阿梧,阿妩,也不怕她喊多了舌头会打结。
阿梧这丫头忒热情,原本没她什么事,却非要留下来帮阿妩收拾东西。
颜嫣则趴在窗上,看着他们二人来回忙碌。
临近晌午,阿梧才恍然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厨娘,以后揽月居得多添一副碗筷。
待阿梧风风火火的跑了,颜嫣这才起身去找阿妩。
好巧不巧,刚收拾好屋子的阿妩也正准备出门。
二人就这般迎面撞上了。
颜嫣愣了愣,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欲言又止道:“你是……?”
不确定“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话还是只说一半更保险。
她若是谢诀,想必也不会刻意隐瞒,若不是,这没头没尾的话圆起来倒也方便。
颜嫣算盘打得正响。
那个名唤阿妩的女人嘴角一翘,说了句乍一听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话。
“是傀儡术。”
二人皆未把话挑明。
却都清楚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颜嫣大失所望。
好吧,原来是偷偷切小号来,害她昨天还纠结了一整晚。
然而,颜嫣仍有些不解。
他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险跑来教她学东西?
颜嫣越看阿妩那张脸越觉别扭。
一来,是不懂谢诀绕这么大个圈,究竟要做什么?
二来,是这傀儡人长得也忒逼真,肌肤纹理与毛孔皆清晰可见,着实看不出它是个傀儡。
三来,则是这傀儡人看她的眼神未免也太……黏糊。
颜嫣竭力压制住心中的不适,也不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想先学符篆。”
语罢,她转身望向窗外,伸手指着某处小土堆,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有能用来挖土松土的符吗?我窗外这方土已空了好些日子,想再加宽些来种花。”
颜嫣对自己找的这个借口表示十分满意。满意的同时,也万分庆幸自己提前犁了这方地,既能用来倒土,还能继续以此为借口,顺理成章的弄来掘土符。
否则,她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来学这种鸡肋的低阶符篆。
谢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缓缓道出个“好”字。
哪怕是侧身对着他,颜嫣仍有种如芒在背的局促感。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轻声斥道:“你现在这张脸太奇怪了,别这么盯着我看!”
软软细细的嗓音,叫再凶都无半分威慑力。
谢诀嘴角勾了勾,却什么都没说。
他这人办事倒挺利索,不消片刻,就已备好画符所需要用到的工具。
颜嫣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两米开外看着,只差在头上顶着“莫挨老子”四个大字。
他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端坐于书案前。
笔尖沾着黏稠符墨,行云流水般划过萱草黄的纸面。
颜嫣忍不住凑近了些。
谢诀手中动作一顿,嘴角弯了弯,与她介绍起符墨的配方。
这碟符墨成分不算复杂,将地龙晒干磨成粉,添加两种以上土属性灵兽血搅合在一起,最后再撒些许朱砂一同搅匀,方可制成此墨。
其中,灵兽血是关键,灵兽品阶直接决定最后画出来的符篆品阶。
颜嫣所不知的是,他此番用得是三阶穿甲兽与火蚁兽的血。
乍一看,好像也没啥特别的,可实际上,寻常人都只会用一阶灵兽血来画掘土符这等入门级符篆,用二阶灵兽血来画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三阶灵兽血,这可是大户人家才会做的败家事儿!
颜嫣守在一旁,看得十分认真仔细。
谢诀才落笔,符篆便落入了她掌心。
她盯着那张符篆看了好一会儿。
果然,完全看不懂画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然而,颜嫣并没打算真去学这些东西。
于她而言,只要会使符篆就够了,看不看得懂还真没多大关系。
毕竟,她又不是天命之女凤傲天,穿书至今二十多个年头,也不见开一次挂,怎可能突然就学神附体,一次性学会这么多东西?
更别提,她到现在都还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呢。
事已至此,颜嫣也早已想通,自己不过是个靠口才取胜的女反派罢了。
至于,她明明这么有自知之明,又为何会提出要学符篆、炼丹、调药这等无理要求?
还不是为了方便集资跑路?
她一介凡女,日常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若不以此为借口,总不能去阿梧身上骗吧?
谢诀就更别提了,防他都来不及呢。
颜嫣盯着掘土符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仰头巴巴望着谢诀:“这东西该怎么使呀?”
总得来说,她这人就还挺“能屈能伸”,明明上一刻还防贼似的防着他,现在有求于人,也知道要歪头卖萌了。
偏生有人还真就吃这一套。
谢诀笑了笑,从她手中抽走掘土符,指尖聚起一丝灵气划过粗糙纸面。
倏忽之间,符篆有如活物般飞出窗外,直奔那方小土堆,哼哧哼哧刨出个足有半米深的坑。
颜嫣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效果,她至少得不眠不休地挖上三宿才勉强能达到。
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谢诀:“好厉害!你再画几张,再画几张,我也想试试!”
谢诀看着她几乎就要弯成月牙儿的眼睛,嘴角一勾,抬手间,又诞生一张掘土符。
颜嫣见之,连忙从特制的储物袋中拿出一副黑革手套,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戴上。
这手套背面有个小型聚灵阵,只要在凹槽处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样释放出灵气,还是谢砚之当年花重金请筑器师给她量身定制的。
她学着谢诀那样,左手夹符篆,灵气聚于右手食指指尖,再轻轻划过那排鲜红的符文。
符纸表面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径直飞向她所指定的地方,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又挖了个半米深的坑。
颜嫣看着那个深坑,笑得眉眼弯弯。
“再来几张~再来几张~”
她脸生得很小,偏生眼睛又极大,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挤作一团,奶呼呼的,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谢诀没接话,只直勾勾望着她。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又或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被他这般盯着看,颜嫣总觉心里怪不舒服的。
谢诀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头猪都是副含情脉脉的模样,颜嫣也早已习惯他那看谁都能拉出丝来的深情目光。可现在,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
除了怪异,颜嫣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然而,她如今是有求于人,放一次狠话,摆明自己的态度就够了,也不好把话说太绝。
她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子不适,正要对谢诀说些什么。
某一瞬间,她忽觉背脊一麻。
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往上蹿,冻得她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屏息凝神,定定望着谢诀:“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很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玩意儿给盯上了一样。
谢诀缓缓点头,面色颇有些凝重:“好像是有点。”
语罢,二人一同转头望向窗外……
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整个世界静到趋近诡异,只余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