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汐眼睛一转,当场反驳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莫非都这个世道了,你们还将东厥人视为穷凶极恶之人?”
“也不是这样说,可东厥人多是野蛮之人这一点不可置否,”掌柜的嘿嘿笑着,“当然不是说这位公子啊,公子相貌堂堂,倒不像那些蛮子。”
阿尔云那冷冷地注视着他,身上的有着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
“这是押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大可将我们扣起来,我绝无二话,”杨瑾汐将杨府的手令递给了他,也不想再同他多说废话,“帮我叫个郎中过来。”
“杨府?!——”
掌柜的将手令拿着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才抬头再次打量眼前的两人,刚刚并未注意到,现在细细看来,两人虽是衣履皆破,可身上的气度神态乃是上上乘,非大富大贵之人不可有。
“杨小姐怎么不提前对我表明身份呢,竟生出这等误会,”掌柜的一脸堆笑道,转头吩咐傻掉的店小二,“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杨小姐开两间上房!”
“是,是是——”店小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忙不迭的应道,低头转身快速上了楼。
“对了,”杨瑾汐踏上台阶之前,回头笑道,“劳烦帮我送两套干净的衣裳来,若是你觉得这个手令值钱的话。”
“是,是,我马上亲自安排。”掌柜点头哈腰应道。他将“亲自”二字咬得特别重,晃耳一听倒没什么,再回想一遍便能品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滋味来。
这杨府在西陵仅此一家,绝无第二个敢叫杨府的,而能拿出这枚手令的只能是杨府当家杨瑾汐无疑,她与这个东厥男子举止熟络,语气亲密,该不会是?掌柜的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在盘算着。
他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的背影半晌,眼底忽然露出了一丝精明,转瞬而逝。
杨瑾汐上楼后才歇息没多久,掌柜的便送来了崭新的衣物,接着又打了几桶热水来。
“杨姑娘稍作休息,我们弄好了唤您。”掌柜的笑着说道,撸起了衣袖低头调试着水温。
这掌柜的倒是个实在人,说亲自安排就亲自安排。杨瑾汐坐在窗户边含笑看着他们二人忙前忙后,竟然微微感到一阵凉意,转头才发现这座吊楼原是依山而建。
杨瑾汐探出头看了看,脚下不远处便是河,河水潺潺顺势而下,看这方向,应是从崖村那边流下来的。
她不禁在心中回想起这几回的遭遇,像是在做梦似的。先是意外落入劫匪手中,再意外碰见行刺暗杀,自己身中剧毒坠入悬崖,此时还与东厥的小可汗相互扶持,她在杨府的日子虽勾心斗角,却不至于刀尖上舔血,从另一种角度上看她从前的日子还算得上安稳。
见她凝神遥望,掌柜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道:“杨小姐,水好了,我先下去给您备菜,您有事可以叫我,那位公子就在隔壁的。”
杨瑾汐看他话里有话,也不做解释,浅笑着点点头。待人退出去,她才站起身来,用手腹轻轻划过搁置在一旁的衣物。
“还算是有心,”杨瑾汐轻笑着褪去自己的衣衫,将自己泡在木桶中后立即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真舒服啊——”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阿尔云那听到这声叹息,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退到栏杆边上。
本来准备走了的掌柜余光撇见阿尔云那,故意支开了店小二,笑着折返上去:“这位公子,杨小姐与您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一看您就是贵人的面相,可不要与我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
“嗯。”阿尔云那看都没看他一眼,抿着嘴遥望着远方。
“那公子与杨小姐收拾好了就下来吧,小的现在就吩咐后厨备菜。”掌柜的殷勤地说道。
“不用了,她应是想要到处逛逛的。”
掌柜的眼睛转了一圈,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应道:“是,是,那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看来杨家小姐是真的与这个东厥男子互有情义,这真是骇人听闻的大消息啊,他悄悄地退了下去,脸上还带着算计的笑容。
耳边是河边石壁与河水发出叮咚的清脆声,眼前是被大雨冲刷过的澄清蓝天,竟然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他们都错了,父汗错了,他也错了。即使真的占据了大金又能如何呢?阿尔云那想起沿路来那些百姓的反应,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平静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杨瑾汐在木桶中舒服得昏昏欲睡,待到水快要凉了,才心满意足地从木桶中出来。
“杨小姐,郎中来了。”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店小二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触伤口,穿戴整齐后杨瑾汐才出声应道:“进来吧。”
郎中应声而入,阿尔云那鬼使神差跟着进了门,门就被店小二知趣地关上了。
杨瑾汐抬眸看去,心里有些微微吃惊。女子入学者少有,女子从医者更是罕见,没想到这掌柜的竟然这么机灵,不知道上哪儿给她找了个女郎中来。
女郎中对她溢于言表的惊讶视而不见,在她面前坐下淡淡说道:“请杨小姐褪下外衣。”
站在旁边观望的阿尔云那,经过这几日早就见怪不怪,所以没有刻意避嫌。
刚刚沐浴时,杨瑾汐就已经将肩上的布条取下,此时伤口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脓水流出,四周新肉翻红,看着十分狰狞可怖,却隐约能看见伤口被缝合的痕迹。
“之前有人给你用过药?”女郎中粗略看了下,抬头问道。
杨瑾汐不知她这话中的意思,抬头看向阿尔云那,阿尔云那便开口说道:“对,之前有位老者熬了几副药材。”
“多亏他,伤口已经有结痂之意,千万不要再让伤口裂开,否则夏日炎热恐是一两个月都难以见好,”女郎中细细将伤口清理了一遍,再次上了一遍药,重新包扎好后叮嘱道,“每日都要换,不可以偷懒。”
“明白了,不过郎中先生,”杨瑾汐随口一问,“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行医的,不免有些好奇,方便明示一下师从何人吗?若是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了。”
本就是处于好奇的随口一问,也没有想着她一定会回答,结果她倒反问道:“我没猜错的话,救你们的就是崖村里那位老者吧,身边应是还有个小娃娃?”
杨瑾汐没见过人,不过听阿尔云那的描述似乎和她说的差不多一致,原来他们真的认识。
“正是,那个小弟子名叫‘阿弱’。”阿尔云那若有所思地应道。
“那就是了,我师承的就是他,不过还好受伤的是你,不是他,”女郎中若有所指地看向旁边的阿尔云那说道,“不然那老头子不见得会救。”
她认真地将桌上大大小小的瓶罐收拾好,放在药箱内,独独留了一瓶青瓷色瓶子特别显眼。
“她这伤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保养的好,再上些脂粉的话,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女郎中却是对阿尔云那说道,“这是我亲自熬制的雪花膏,每日按时涂药即可。”
坐着的杨瑾汐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将女郎中的神情变化瞧得清楚,见她眼神越来越阴沉,心下猛地一沉。
“夫君可将药拿好了,不要浪费郎中先生的一片心意,”她起身施了一礼,笑着下了逐客令,“多谢,我有些乏,便不送了。”
这一声“夫君”唤回了女郎中的神志,点头告别,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神态。
待门再次关上,杨瑾汐才松了口气坐回窗边的凳子上,有些疲惫地说道:“这里的人都奇怪的很,我们明日天一亮就走吧,在这里一日我都安不了心。”
闻言阿尔云那轻笑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望了眼窗外波光粼粼的河水,直直盯着她说道:“据我所知,大金女子皆是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你刚刚对外说我是你的夫君,要是传出去恐是不妥。”
杨瑾汐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故意装作愤愤不平的口气:“若不是有我的庇护,你可能会被他们撕碎了嚼着吃,竟然得理还不饶人。”
说完作势倒了杯凉茶,也给他盛了一杯。
“这些年,想杀我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阿尔云那望着眼前的茶水却不喝,“可是你身为杨府当家,不应该为我出头,你想过回西陵后该如何吗?”
他说的这话不无道理,杨府里无数人对她的地位虎视眈眈,这么多年她都步步为营,不让自己出现半分偏差,今日却为他用了杨府的手令,豁出了自己的名声。
“你不是会同我一起回西陵吗?”杨瑾汐十分自然地回道,宛如凉茶流入肺腑那么自然。
“我是东厥人。”阿尔云那转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
杨瑾汐眨眨眼,来掩饰眼中的失望。两人各怀心思,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太阳的光影刚透过水面,阿尔云那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二人竟这样在窗边坐了一夜。
“杨瑾汐。”
感觉到有人轻唤自己,杨瑾汐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地便瞧见太阳正从水平面缓缓升起。
“收拾一下就上路吧,”阿尔云那见她睁眼,率先站起身来,“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