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意感觉喉咙完全被哽咽堵塞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太好意思地避开克莱斯的目光，没有目标地扫视着实验室，然后往那培养皿里看了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多恐怖的怪物！
一个微小的、看起来没有神智的怪物。
他似乎是凯文以正常人鱼的基因为基础,又往里不知道增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基因片段。
不过那团小小的怪物早已失去了生机,大概在凯文潜逃时就断了氧气供应。
不过还没等唐霜意反应过来，克莱斯就从背后拥住了他。
克莱斯小心翼翼地把手覆盖在唐霜意手臂上的划痕上。
那大概是唐霜意在逃亡时不小心被划到的,唐霜意本来都没发现，此刻被克莱斯捂着，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
不过他忍住没喊疼。
克莱斯把头埋下去,唐霜意还未想到克莱斯的意图，突然感觉手臂上有了几分湿润，他瞪大眼睛，惊呼出声：“你——”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手臂上的伤口如同被冰凉的东西覆上,不多时,便愈合。
他明白克莱斯是为了帮他疗伤,克莱斯的唾液或许有恢复伤口的重要，但他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心跳。
就像是有什么清凉的感觉从脊椎末一路涌上头,凉得他手指微颤，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他犹如受惊的小兔，一下推开了克莱斯：“我,我们先看看这里。”他结结巴巴地说。
克莱斯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唐霜意的手,亲了亲唐霜意手腕上戴着的珠串,不再为难唐霜意,只是手指不容拒绝地从唐霜意手中穿过,十指相扣。
唐霜意挣了挣，没有挣脱，干脆随克莱斯去了。
“这是……”唐霜意看着实验台上的标本。
或许也不算标本，那像是一个睡着的生物，看起来还有些生机。
但实验台一旁的记录仪上却老实记载着这个实验品的基本信息。
【编号：07】
【死亡时间：三千二百年前】
【品种：混血种（人鱼/人族）】
唐霜意神情恍惚了一下，这个实验品实在看起来不像是人鱼和人族的实验品，它仅仅只有一个人形。
从脸部到脚踝都是米白色的鳞片，或许是时间太久，鳞片看起来很脆，或许轻轻一折就能掰断。
它像一只鱼，耳鳍、胸鳍、背鳍都比人鱼更大，若是换一身骨骼，不以人体为载体，那就不折不扣是一条鱼了。
还是那种低智商的、没什么观赏性的鱼。
克莱斯一只手扣着唐霜意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掰开了07的嘴。
里面是细细尖尖的牙齿。
但实验品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克莱斯这么一个动作，直接让面部的鳞片脱落了不少，就这么直接掉了下来。
掉下来时还碰到了克莱斯的手上。
克莱斯讪讪地收回了手。
“这是……”唐霜意想起克莱斯和他讲过的历史，猜到了几分这具实验体的来历。
克莱斯和他对视了一眼，肯定了唐霜意的猜测：“他就是第一批转化的人类。”
克莱斯眼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声音似乎飘得很远：“我有时候会想，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灵？”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于是住嘴，换了话题。
“被诅咒的似乎只有第一代。”克莱斯突然加重了力气，唐霜意手上的皮肤被弄出了红痕，他疼得皱了皱眉，小幅度地往回抽了一下自己的手。
克莱斯立刻注意到，于是松了点力气。
“你知道的，浅水人鱼就是他们的后代。”克莱斯说到这儿又皱了皱眉，或许他原本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在出口之前又想起唐霜意也是浅水人鱼，于是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他们的第二代，就是浅水人鱼。”克莱斯眨了眨睫毛：“第二代出身就是人鱼，拥有正常的智商，除了实力和抗压能力被大大减弱，其他和深海人鱼并没有什么区别。”
克莱斯突然轻呼了一声，然后伸手按了按头，他刚刚头突然疼得不行，神经抽疼。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幕庆功宴。
画面中的人都穿着白大褂，桌子上横七竖八放这些针筒，他们围在桌子旁欢呼，脸上是扭曲的快意。
他们在庆祝基因药剂的成功。
其实人鱼大概一直都不是人类的对手，单凭肉身，很难和那些高精度的武器对抗。
可惜人类最大的敌人是他们自己，无论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
他们被自己的贪婪与傲慢击败。
虚幻的画面消失，眼前的标本一下又印入眼帘，克莱斯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或许吧，用残忍的手段去强行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会受到一些惩罚。
比如失去他们最最骄傲的大脑，变成一个空有躯壳的行尸走肉。
唐霜意忽然感觉有些怅然，却不是因为这些过往，他有些急切地想知道另一个答案：“所以人鱼不战而胜？”
“没有付出太大代价吧？”
“和这一次一样？”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他心如同被针扎一样，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悲哀压在他心上，叫他喘不过气。
他还没有听到克莱斯的回答，却已经开始抗拒听到答案了，就好像他提前预知了结局。
那必然是个不美好的结局。
克莱斯没有回答，而是更紧地牵住了唐霜意的手，然后将唐霜意扯过来，用手擦去了唐霜意无意识流出来的眼泪。
“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唐霜意心跳慢了一拍，这一瞬间他似乎不再被主系统蒙蔽，他闭了闭眼，这句话似乎很熟悉。
或许，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听人这么和他说过。
唐霜意眼睛大而无神地盯着面前的东西，眼睛都无法聚焦。
“会吗？”唐霜意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次事情过去，但难保下一次侵袭不再到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人鱼又该如何抵抗住下一次侵袭？
“为什么不会？”克莱斯眼神停留在了实验室摆放药剂的地方。
那里，缺了很多的药剂，都是从人鱼那里提取的药水。
这并非是做出来给研究员用的那一批，而是新做的。
克莱斯看着上面贴着的批号。
凯文逃走时为什么偏偏带走了这个？他那么爱人鱼实验，却并没有带走他完美的实验品们，而是带走了让他们现在处于人不人鬼不鬼状态的药剂。
没等两人想出所以然，他们就听见了绵缠的声音，那是人鱼的寻声系统发出的。
人鱼又找了上来，里面仍旧夹杂着唐霜意熟悉的声音。
唐霜意忍不住回应了几声，然后侧头看向克莱斯。
克莱斯直接认下：“是我，我当时不走，也是给人鱼报信。”
他的声音穿透力要强上很多，可以召集附近的族群。
克莱斯也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围攻，毕竟附近都是不善战的浅水人鱼。
他本是期望着这里面若是有一两条从深海偷跑出来玩的小人鱼，那便可以找他们的父辈们过来帮忙。
却未想到，那群并不善战的浅水人鱼居然急急地攻了上来。
这一小会儿，那群听到回应的人鱼们便顺着声音找了过来，跑得最快的就是那条和唐霜意有点交情的金发人鱼。
他看到唐霜意时眼睛一亮，直接无视克莱斯，一下扑上来，抱了唐霜意满怀。
然后就感觉到了非常针对他的威压，他返祖现象很重，也只比深海人鱼弱一点。
感受到这样的威压，他也没倒下，只是鼻头渗出一点冷汗。
“是朋友！”唐霜意拍了拍克莱斯的手，示意克莱斯别对着他朋友耍威风。
克莱斯不满地咬了咬牙，朋友也得注意一下社交距离吧？这小子还打算抱他的小人鱼到什么时候？
只可惜他身边的两条人鱼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两个小伙伴就在克莱斯眼皮下说悄悄话。
“我哥的朋友也回来了！”
唐霜意想起了那条逃出来的人鱼，似乎之前是找他讲过自己朋友也极有可能被抓的事。
唐霜意抬头看向前门涌进来的一大批人鱼，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
很巧，那位被救出来的好友还是他救的，就是那日在人鱼攻过来造成停电时，他偷偷放跑的人鱼。
那条身上伤痕累累的人鱼此刻身体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看到唐霜意探过来的目光他还眨了眨眼睛，然后很开心地和救命恩人招手。
没等叙旧，整个房间突然震动起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克莱斯变了脸色，扯着唐霜意往外跑。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用尾巴砸坏一扇玻璃。
一块玻璃碎，那一整片就连着碎了。
海水一下倒灌进来，克莱斯还没等唐霜意反应过来，直接跃身跳出去。
同时跑出来的还有那群跑过来的人鱼。
大家心有余悸地看着还在不停晃动的实验所。
克莱斯却敏锐地发现动静来自沙滩上，这是自上而下的。
他又看了几眼已经完全被海水灌满的实验所。
凯文的那些成果被完全淹没了，或许会在海水下被泡得腐烂。
动静还没停，沙滩那儿一直颤动，紧接着就是极其刺耳的声音。
人鱼过于优越的听力此刻让他们倍受折磨。
克莱斯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紧紧拧着眉毛，他不耐烦地把头探出水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那群从实验所逃走的研究员们，不过这么久了，那群人还可以自由在沙滩上生活吗？
不过场景和克莱斯想的并不一样。
沙滩上一架飞船正在启动，那是唯一离开海蓝星的希望，在主星众人都被迁徙绊住了手脚的情况下，他们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
而那唯一可以离开的工具里只坐了一个人。
蒋方阳吐出一口气，他看到了海中冒出来的两个脑袋，不过……这样的结局还算好吧？
他轻叹了一声，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来这里。
唐霜意跟着克莱斯一同把头冒出来，他放下了一点心：“结束了？”他还有些不可置信。
“或许是很久的和平。”克莱斯眼神比唐霜意好，他看到了飞船尾巴上挂着的小寄物箱，里面是药水瓶。
那些消失的人鱼基因试剂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飞船慢慢升高，蒋方阳原本还陷在低落的情绪里，直到看到飞船尾巴上拖行的那个小寄物机，他变了变脸色，但这里并不能甩开绑着的东西。
他不得不带着这些东西回主星。
凯文倒是真的好算计……蒋方阳烦躁得要命，他临走都被凯文摆了一道。
不过相比于那个做实验做得疯魔的凯文，蒋方阳更懂人情世故一些。
凯文或许是想用这些东西诱主星的人过来，只有有了支援，他才有一丝可能会得救。
可惜了……蒋方阳嗤笑一声：主星管事的都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这药剂的副作用如此恐怖，根本不能带来什么利益，指望主星再花大价钱去一趟没什么利益可寻的海蓝星，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有了这种药剂，只怕主星大部分人更是对海蓝星避之不及。
没人会喜欢这种有可能会让人变成怪物的地方。
唐霜意被克莱斯拥着看天空，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飞船，直到它彻底消失。
唐霜意收回目光，突然想到：“那凯文他们？”
“我们不必找。”克莱斯磨了磨牙，眼里带着几分恨意：“在他们制作的那种基因药剂安全毒发时，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而现在……”克莱斯眨了眨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唐霜意：“你愿意和我一起见见我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