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并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此时的他看上去是多么的苍白而纤弱。
就像是一朵已经饱受风霜,即将消散于风中的脆弱小花。
苍白天灾卡洛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很难说那种情绪是不忍,是同情,是焦躁……但是无论他究竟在想什么,那些多余的情绪都在一瞬间便被卡洛斯尽数埋葬于心底。
高大的虫族青年抬起手按在了苏林的肩头,克制地抚摸了一下。卡洛斯这样的高级虫族很难遇到需要安慰其他个体的场景,也正因为这样,这种安抚性的动作做起来时候,他显得格外生疏。
“没关系,与不用想太多,你只是误入了原始形虫卵安置场,那些虫卵来自于王之墓场,自然也带有高强度的心灵辐射污染,会导你这种等级的虫族陷入精神崩溃之中,产生幻觉又或者是失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卡洛斯说着苏林听不懂的术语,轻声安抚着对方。
然后一个不小心,他的掌心滑落,碰到了苏林的背脊。按照正常的虫族社交礼仪,卡洛斯应该立刻放开手才对,然而在这一瞬间,隔着薄薄的衣衫,卡洛斯感受到了苏林背后某样装置的特殊凸起。
他因此而动作微顿。
他并没有错认那玩意,那是那群暴虐而贪婪的血翅们用来强行禁锢那些蜜虫而特意安置在露巢身上的禁锢束带。
在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之后,黑发的虫族神色一怔,随即微微蹙眉。
“……你还活着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心灵辐射污染带来的副作用很严重,即便是治疗囊也很难立即清理掉那些污染,接下来恐怕你还会产生各种幻觉,也会觉得头痛。你需要好好修养。”
卡洛斯说道。
“至于梅迪瑟斯,我们在飞船里找到了他的一些残骸,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的死亡。”提到血翅时,卡洛斯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淡,“正是因为他没有缘由擅自中断谈判,才导致安委会飞船在迁跃回去的路线上遇到了流浪群落虫族的袭击。不过考虑到他已经阵亡,王庭与部族撤销了对他的处罚……”
“不可能!”
苏林还没有等卡洛斯完全说完便打断了对方。
他死死盯着卡洛斯,然而目光却显得十分空洞。
“他不可能死,他是……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孱弱露巢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然而青年脆弱的否认声还是一点点变得微弱。
卡洛斯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怀中的青年,后者的眼睛中闪烁着的绝望,挫败以及极大的恐惧。
卡洛斯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些弱小,完全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庇护,甘愿当充当蜜虫的弱小虫族,一旦失去了自己的依仗,通常也都是这么绝望,这么慌乱的。
可是之前卡洛斯看着那些弱小而无用的存在,心中只有一片淡漠,甚至会觉得那些弱小虫族展现出来的脆弱与无助令人厌烦。
唯有苏林,这么悲惨,这么无助的苏林,竟然让卡洛斯心中涌起了一阵可以称之为怜惜的奇妙情愫。
“别害怕。”
苍白天灾语气说道,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如此轻柔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梅迪瑟斯虽然已经阵亡了,但是你的所有权已经转回了我的手上。我不会对你做那些糟糕的事情。而且,你现在也很安全。你看,我们现在正在王庭大祭司的私人飞船上,在我的庇护下,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而一旦抵达苍白天灾的领地后,你会跟我一起回到群落,请相信我,我会好好的安置你的。”
说完,卡洛斯没有忍住,他又看了看苏林脖颈上的控制项圈,以及从刚才起就一直让他格外在意的禁锢器。
黑色的项圈映衬着青年苍白的颈侧。
卡洛斯忽然间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为了帮助面前的青年而俯身向对方身体内部注射信息素液时的感受。
可现在,对方的脖子上却戴上了如此具有独占意味的项圈。
卡洛斯眉头皱得很深了。
他觉得很不高兴,尽管他无法解释这种不高兴究竟从何而来。
“你身上还带着这种……这种糟糕的东西。既然梅迪瑟斯已经阵亡了,恐怕控制密匙也丢失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将它提前取下,这样你可以更好的修养身体。”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手,想要取下青年白皙脖颈格外引人注目的黑色项圈。
下一秒钟,项圈内置的防御毒刺狠狠地刺向了卡洛斯。
与此同时,苏林也本能地一个闪身,躲避起了黑发虫族的指尖。
“不要——”
卡洛斯动作一顿。
两人之间是一阵有些难堪的寂静。
片刻后,卡洛斯低头目光扫过自己指尖的伤口,因为毒刺的缘故,伤口已经微微发黑。
明明都已经死了,可是梅迪瑟斯的气息却依旧是如此的暴虐锐利,让卡洛斯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地想起了之前那名银发虫族是如何傲慢地将苏林从自己身边带走的。
卡洛斯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阴沉。
“虽然说禁锢器能够暂时抑制住你身上的蜜汁分泌,但是这种东西带久了,也会产生副作用,你要知道,佩戴后再取下它,反而会过度刺激蜜腺导致蜜腺分泌亢奋……”
所以血翅才会如此热衷让自己的露巢佩戴这种毫无尊严的器具。
卡洛斯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企图说服苏林。
然而,再抬眼时,他看见的却是默默向后退去,双手护在自己颈侧的少年。
这只有着倔强高傲性格的露巢,竟然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面就被梅迪瑟斯彻底地扭曲了神智,连心神都彻底沉沦。
真是可悲而可怜的模样。
不过,这并不是对方的错。
毕竟当初将他带走的人是梅迪瑟斯,那个以残疾之躯一步一步登上安委会高位的可怕存在。即便是普通高等级虫族在那个男人手下都撑不了多久,更何况是苏林这样弱小而懵懂的劣等幼虫呢?
所以苏林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卡洛斯想道。
但即便是这样说服自己,高大虫族的身上还是不受控制地外泄出些许焦躁的气息。
而苏林看着这样的卡洛斯,眼神戒备。
“我不需要取下它。”
苏林干涩地说道。
“这这种东西其实是在侮辱你,我也只是想要帮助你。”
卡洛斯说。
然而他面前的露巢俨然已经在梅迪瑟斯邪恶的调·教下,变得十分不可救药。
“这是梅迪瑟斯大人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苏林一字一句地应道。
其实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已,禁锢器一旦取下,天知道他还从哪里去找到可靠的设备来控制住自己翅根不断涌出来的蜜汁。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装出一副对学长情深意重的模样,暂时先把眼前难关度过去。
苏林在心中想道。
然而,想是这么想,苏林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演技可以好到这种程度,好到他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会自然而然地带上哭腔。
简直就好像是他自己想要哭一样。
而他的表现也暂时糊弄住了面前温和的虫族将领。
卡洛斯目光深沉地看了苏林看了好一会儿。
“好吧,你现在可能还在混乱中,我能理解。”
卡洛斯阴暗地说道。
“不过你要知道一点,梅迪瑟斯……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是不对的。而我只是想要帮助你而已。”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我把你从研究所里救出来的。
尽管之后卡洛斯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沉稳,他嘱咐了很多让苏林安心修养的注意事项,可谁都可以感觉得到,萦绕在卡洛斯和苏林之间的气氛其实很难说是融洽。
苏林甚至可以感受到卡洛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失望。
苍白天灾卡洛斯离开了舱房后,房间恢复了安静,而本应该开启新的治疗囊对自己进行修复的苏林,却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很恍惚。
他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真实感,尤其是卡洛斯带给自己的那个消息。
学长,已经死了。
死在了怪物的袭击中。
太不可思议了,明明学长是那么强大的人……
苏林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和惶恐之中,而另外一个则抽身事外,正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其实早在一切发生的时候,自己不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吗?袭击飞船的那只怪物是如此恐怖而令人作呕。像是学长这样的虫族也难免失手被杀死。
毕竟现在他们要面对的可是怪物,而不是多年前高中里那些仗着荷尔蒙为所欲为的普通男高中生。
学长可以以一敌十,轻而易举从人类的伏击中抽身离开,却并不代表他能同样轻松地在怪物的袭击下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他会觉得梅迪瑟斯会跟当初一样,无论面对怎么样的危险,都能冷静,漠然,如同天神一般强大到坚不可摧呢?
太傻了。
苏林对自己说。
而且现在他的控制权竟然已经又回到了卡洛斯手上。
刚才他根本就不那么生硬地对待对方。他应该好好的打起精神,努力抱上新大腿才对。一直以来自己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不然的话,他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已经死掉的人是无法庇护自己的。
卡洛斯的性格和地位那么合适,他应该更好地去讨好那个人才对。
苏林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时会觉得胸口如此的闷。
闷到他无法呼吸。
……
就在苏林一脸怔忪地在房间里发愣的时候,眼角余光倏然扫到了什么东西在轻轻簌动。
苏林有点恍惚地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然后,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地看着天花板上,在圆弧拱顶上,某个类似于排风管一般的孔道内,此时竟然慢慢地探出了一只爪子。
那只爪子异常的尖锐,但同时也异常的枯瘦,像是已经被晒干的虫子干。
颜色暗淡。
可是形态却依旧丑陋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