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罢了。”鹿鸢理直气壮。
她穿越成为纪晓芙,卷入命运的洪流。这个世界是她的第一站,没有任何积累没有绝世武功,她只是一个天资尚可的普通人,离家拜师,刻苦学艺,冬天三九夏练三伏。
武当、峨眉渊源颇深,又素来交好,若能促成一段姻缘,两派的关系会更加密不可分。师父将她许配给殷梨亭,同门中有人欢喜有人嫉妒,欢喜的是掌门继承人之位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嫉妒的是她得师父重视,不仅搭上了武当还是觅得如意郎君终身有靠,其中后者远远多于前者。
当初鹿鸢接受这桩婚事,并不勉强。殷梨亭模样不差,看得出来性格为人也不错,虽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能跟这样一个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总比飘零于世无枝可依,坐等厄运敲门要强。
世事难料也不难料,她终究还是没躲过命定的劫难。既然纪晓芙受过的罪,她逃不掉,纪晓芙做过的选择,她也躲不过,那为什么不破罐子破摔,随自己心意跟老天唱一唱反调?
她被关在天鹰教的地牢里,慢慢绝望,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殷野王关了她半个月,不见峨眉有任何动作,确定她是一枚弃子,这才把她放出来,准备享用。
走出牢门的那一刻,她决定换一种活法。都说人生苦短,可她不想苦,也不想短。下辈子给步惊云当贴身丫鬟,叠被铺床,下下辈子嫁给段智兴,独守空房,没有金枝玉叶的命就别当软妹了,当软妹太累太憋屈,还是当恶女,遵从本性,自私刻薄,又凶又恶。
什么仁义礼智信,我的命最重要,我开心最重要。
“我六哥哪里不好......”莫声谷喃喃自语,还是有些过不去这道坎。
“他哪里都好。”鹿鸢看不下去莫声谷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忍不住用剑鞘捅了捅他的肩膀,“可你摸着良心说,我跟你六哥合适吗?”
莫声谷耷拉着脑袋,顺着剑鞘的力道扭了下肩膀,长叹一声,“现在看来,是不太合适。”
鹿鸢露出欣慰的表情,觉得莫声谷终于开窍了。从前,她愿意和殷梨亭举案齐眉,绝非假意,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没法回头,也不可能回头,就让他们彼此放过,各自安好吧。
“我六哥那么好的男人你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样的?”天上的神仙吗?莫声谷嘀嘀咕咕,半开玩笑半认真。
忽略掉莫声谷自我感觉良好的前半句,鹿鸢丝毫不觉得后半句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她脸上带着笑,边想边说:“我喜欢吸引我的,跟我合得来的,能逗我开心能保护我的......”
她选情人的眼光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莫声谷忍俊不禁,绝不是嘲笑,而是对鹿鸢展露出来的小儿女情怀感到意外。他连连点头,十分认同,随口接道:“嗯,武功高强的。”
一般人可保护不了她,得是绝顶高手。
鹿鸢反驳道:“也不用多高强,愿意保护我就行。”
听到这里,莫声谷哑然无声,脑海中突然开始回放今早鹿鸢站在江边的画面。那时的她冰冷又倔强,而他在此刻透过时空,好像从她身上捕捉到了一丝脆弱。
愿意保护我就行......在我需要的时候,愿意对我伸出手,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就行,结果如何都不重要。莫声谷张张嘴,想说这不难,可一转念,又觉得没那么容易。
“最重要的一点。”鹿鸢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
莫声谷猛地回神,作洗耳恭听状。
“年纪不能太大,上下不能超过十岁。”鹿鸢意味深长,说完还仰起头揩揩眼角,看得出来感触颇深。
其实她不在乎年纪,只要脸好身体好......可谁让她用这个理由拒绝过杨逍呢,所以趁早给自己画道线,不给杨逍抓她小辫子的机会,先苟过这辈子再说。
莫声谷诧异,因为鹿鸢的标准一下子变具体了。他觉得好笑,又有些疑惑,“你考虑的可真仔细。”
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择偶,自然是选年纪相仿的,相差超过十岁确实不太合适,可她着重说出来,倒像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在作对比。莫声谷欲言又止,几番思量后还是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她说过,没有别人。
天色渐暗,江水潺潺,昏沉的光线下,鹿鸢的眸子反倒更亮了。光说我多没意思,也该聊聊你呀,莫七侠。
“你呢?”鹿鸢吃吃发笑,曼声曼调,“有心仪的姑娘吗?”
“这些年张真人和宋大侠就没考虑过你的婚姻大事?”
莫声谷好像只比殷梨亭小一岁,殷梨亭有师长帮着相亲,怎地莫声谷就没人管,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鹿鸢一捶掌心,煞有介事,“要我说当初武当和峨眉联姻,就该把你也带上。”既解决了你的个人问题,又能给两派关系多上一重保险。
现实大家也看到了,单保险脆弱得可怜,极容易翻车。
莫声谷冷哼,没过脑子便回道:“差一点把我带上。”
说完二人双双愣住,鹿鸢倒吸一口气,整个人猛地凑上前去,两眼放光,“什么情况?”
有瓜!是瓜的味道!她现在恨不得把莫声谷倒拎起来抖一抖。
莫声谷别别扭扭把脸转到一边,闭上眼摸了摸鼻子,有些后悔接这个话茬。简直是自曝笑料,自寻烦恼。
在鹿鸢的催促下,他清清嗓子,自暴自弃地开口,“当时师父的意思是从我和六哥中间选一个,因为我脾气不好,所以选了六哥。”
当然,也有他极力拒绝的缘故。
鹿鸢嘴唇微嘟,无声地起哄,眉毛快舞上天去了。等莫声谷说完,她表情一收,装模作样地感叹:“还有这么一出......”
话说到一半没忍住,笑出声来,鹿鸢一手捧腹,一手指着莫声谷,前仰后合,“幸好没选你,否则退婚那天咱俩非打起来不可。”
听鹿鸢这么一说,脑海中一下子有画面了,莫声谷笑到扶额,还不忘否认,“不至于,不会的。”
退婚就退婚,只要把话说明白,他不会死缠烂打,更不可能动手。
笑着笑着再无人说话,鹿鸢那边静悄悄,莫声谷忍不住看过去一眼。鹿鸢没正对着他,只能看到小半张侧脸,夜幕下,模糊不清。不过他能感受到鹿鸢的情绪,美滋滋的不知在想什么。
“脾气不好没关系,可以把你配给丁师姐呀。”幽幽传来一句,满满都是遗憾。
莫声谷皱眉,下意识问:“丁师姐是谁?”
好了,不用回答了,他不想听,莫声谷冷漠地想。四目相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女人嘴里没好话。
渐近终点,一眼可以望到通明的码头,船家徐徐靠岸。江边有好多人结伴放灯,纸灯漂向江心,点点江火连成片。
鹿鸢和莫声谷站在船帮里,准备下船。见此情景,鹿鸢好奇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莫声谷想了想,“可能有庙会吧。”今天初几来着?
船家在放梯板,闻言直起腰,热心回道:“今天立夏,大家伙都出来迎夏。”
原来如此,莫声谷点点头,率先跳下船。
时间过得真快,这就立夏了,鹿鸢搓搓胳膊,夜里的风依旧凉飕飕的。付过船钱,一步步走梯板上岸,莫声谷在问路,她便慢悠悠沿着江边走,最后在卖花灯的小摊前停下,挑了一盏朴素的四方纸灯。
莫声谷追上来,“时候不早了......”
半路失声,莫声谷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鹿鸢在纸灯的侧面依次写下,拳打三山,脚踢五岳,称霸武林......一个面一句,写到第四个面的时候,沉吟良久,迟迟不落笔。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往下接,鹿鸢瞅瞅莫声谷,把纸灯和笔推给他,“喏,最后一个你来写。”
莫声谷转动纸灯,看着那三句暴言,频频吸气,脸皱成一团,肩膀抖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挥笔写下“遇难成祥”四个字。
净说些疯话,没一句正经的。莫声谷摇头,放下笔,把纸灯还给鹿鸢。
纸灯入水,随着江波起起伏伏。
“这下可以走了吧。”莫声谷再次催促。
“走什么走?”鹿鸢白他一眼,撩起衣摆在岸边坐下,“这么美的江火,多浪漫......要走你走,我不走。”
莫声谷僵在原地,险些七窍生烟。
兜兜转转,鹿鸢的纸灯又漂了回来。这一次,鹿鸢没用手去推,而是隔空送去一缕掌风,纸灯再次起程,灯身很稳,慢慢走远,引得莫声谷侧目而视。
显然鹿鸢的掌力不是一瞬即逝,而是控制得当,持续输出。这需要深厚的内力和精湛的技巧同时兼顾,莫声谷自认做不到。
就在这时,斜对岸吹来一阵风,霎时间江面上的灯火灭了大半,鹿鸢的这盏也不能幸免,斜斜歪歪眼看就要倾覆。
眉梢微微挑动,鹿鸢无动于衷。终归要与江水相融,早翻一会儿晚翻一会儿又有什么分别,随它去就是了。
鬼使神差,莫声谷使出一招武当回风掌,将纸灯扶正。灯身是正了,可经不住风力与掌力的撕扯,哗啦一下,灯面破了一个大洞。
鹿鸢在笑,没有很大声,但足够莫声谷听见。
莫声谷僵硬地收回手,默默背到身后,望着漆黑如墨的江水,残破的纸灯摇摇欲坠,四句寄言只剩两句,一句称霸武林一句遇难成祥。他突然笑了,重新打量这片能与对岸山峦相连,能与天上星空相融的江火。
嗯,是有一点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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