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废旧仓库中,黑衣武士服的日本人团团围成一圈。
中央,是手执着唐刀的顾晋诚,与手持武士刀的松平。
松平露出得逞的笑容:“顾总,希望你不吝赐教。”
他持刀摆出剑道对阵的姿态,“请——”
顾晋诚拔出冷厉唐刀,将刀鞘往后丢给顾文越,傲慢地用刀尖对向另一个端坐的持刀人。
“松平,你大老远请了一个高手来,还不让他出场?你就不用上了,我的刀对你没兴趣。”
顾文越双手抱住了沉沉的刀鞘,听他这刻薄的话,总觉得松平下一刻要气到自燃自爆。
那位日本人显然被如此挑衅的姿态和语气给惹怒,尽管完全听不懂中文,重重跺了跺脚后站起来,走到松平后面,以武士刀将松平推到一边。
松平咬得牙齿即碎,对顾晋诚道:“好,既然你想直接挑战我的师父,那就不让你失望。”
经松平洋洋得意的介绍,他的师父名为中川,拿过众多剑道奖项,是一流的剑道大师。
中川善用“忍”字,虽被顾晋诚挑衅,但上阵后,规矩礼数周全,短眉虎目盯着对手,用力地颔首。
顾晋诚没这么多讲究,左手举刀,刀锋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
刀锋偏转,冷光逼仄。
中川拔刀挽花,刀锋锐利同样带起一阵阵犀利风声。
仓库瞬间冷寂,所有人都盯着即将对阵的男人。
顾文越根本不敢眨眼,眼睛里印着两把刀的刀尖。
他几时看过这种阵仗,更何况其中一人是顾晋诚,压抑得不敢呼吸。
中川率先举刀劈砍,重重踏步时,激起水泥地上一阵阵尘土。
不远处的顾文越都觉得地面在震动,眼眸瞬间瞪大。
顾晋诚身姿矫健有力,快速后撤避开一刀,随后以雷霆千钧之势挥刀扫向中川。
一来一回后,顾文越猜测,顾晋诚习刀并非一朝一夕,很可能也是正经拜师学刀,出刀有一套行云流水的章法。
尤其,顾晋诚是左利手,相对于惯用右手的人而言,出刀的角度更刁钻,加上他身材魁梧高大,手臂力量强劲,本身就是一种天然优势。
顾文越艰难地屏息,不敢错漏任何瞬间。
场地中央,刀光剑影间,发出铿锵有力地碰撞声。
金属对撞,声音锐利刺耳,密集到一定程度时,空气中回旋着令人发寒的危险。
松平的表情凝重,他根本想不到,以师父中川的实力,居然都无法以绝对优势击溃顾晋诚?
他上次和顾晋诚的比试,显然对方可能只用了三成的实力。
包围场地的人中,有好些是中国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中国唐刀与日本武士刀之间的正面对决。
一开始绑顾文越来的两个矮个子魁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走到一起往后退了退,低声交谈起来。
“今天不是要真出人命吧?松平他妈的不是说只要把人弄来就行?现在怎么办?”
“这个姓顾的是谁啊?为什么这么牛逼?”
“现在问题是万一他把松平的人打败了,松平会不会要他们兄弟俩的命?”
“这些日本人好像都是□□啊,妈的我刚看到好几个手臂上有青龙白虎,操了”
“那怎么办?我们算怎么回事?说起来我们跟这个姓顾的兄弟都是中国人,自己人坑自己人?”
“不行,还是报警吧?万一出人命,他们日本人说走就走,我们可能会被坑死。”
矮个的胖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开始往后退,匆匆撤出仓库,假装要解手,跑去一棵树下摸手机开始打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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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刀的两人,看上去实力相当,出刀的速度、力度、角度都有各自的优势,一时间竟然难分伯仲。
随着中川一声暴喝,武士刀以惊人的速度和极其古怪的挥向顾晋诚。
顾文越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影响顾晋诚,握住刀鞘的手指用力得骨节泛白发红。
松平都已经看到了希望,整个人浑身为之一振,他今天就是要看到顾晋诚成为手下败将。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盯着顾晋诚即将落败的姿态。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在一个速度惊人的转身中,顾晋诚以诡异的姿势抵住了刺向自己的武士刀,雷霆万钧之势中,他竟然一步往前,从中川正面越过,反手以唐刀划过中川的脸颊。
寒光的刀锋染上一丝血迹。
中川的脸颊出现一道血口。
从中川到松平,所有人都不知道顾晋诚是如何挥了这一刀。
最外围有个人发出惊愕的不可思议的声音:“他的刀,怎么在右手上?”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顾晋诚的唐刀赫然握在右手。
只有顾文越知道,顾晋诚是以身诱敌。
在中川熟悉他左手用刀的招式套路后,后半场刻意展露自己的死穴,等中川上钩,以为可以一击必胜之时,将刀换右手,中川以为的死穴自然就成他自己的死路。
但是这个路数太危险了,如果失误,根本不能预计中川的武士刀会对顾晋诚造成何种程度的伤害。
以顾文越的判断,刚才中川那一刀分明是冲着顾晋诚的心脏去的。
所以,顾晋诚此番策略真的是险中求胜。
中川的身姿宛若雕塑,他手中的武士刀仍以刚才的姿势空举。
脸上的血往下渗,他的表情在惨白的灯光里,狰狞可怕。
他失败了,并且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侮辱。
松平咋舌地用日文讷讷自语:“他居然还会用右手,他的右手居然和左手一样厉害!”
在松平都惊住的同时,中川并没有停手,反而以一种被逼到绝境爆发的姿态挥刀劈向顾晋诚的侧身。
顾晋诚快速避让,反手以刀抵住他的袭击,怒声对松平道:“这就是你请来的师父吗?松平,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在你们日本。”
中川怒喝出一串日文,誓有一种要报仇雪恨的气势。
顾晋诚浓眉皱了皱,也拿出生死搏斗的状态,再致命一击,在中川另一边脸上也划出一道血痕。
“八嘎!”中川暴怒,招式逐渐疯狂而凌乱。
松平冲上前一步,用日语劝阻中川,然而中川已经狂怒,根本不听劝,反而号令他带来的两名武士一起上。
顾文越看到两个武士服的男人冲向顾晋诚时,整个人吓得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在顾晋诚轻巧后退,面对眼前三人在胸前横起唐刀,以日语问道:“中川,输不起你来中国比什么刀?”
中川的左右有两个刀法高强的徒弟,此刻似猛虎出山:“你这个中国人实在是太过分,我今天要你知道什么是武士刀的厉害!”
顾晋诚冷笑:“你们武士刀的厉害,就是一个人打不过,一群人上吗?”
怒意冲冠的中川第一个冲向顾晋诚,左右两名日本人同时夹击。
顾文越吓得脸色发白,在所有人都被一对三的对决吸引时,他放下刀鞘,抬步冲向松平。
经过一个手执武士刀的男人时,他快速抽刀向前,直接架在松平的脖子上,高声喝止:“给我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一声低吼,把正在激烈对决的几人喝停。
顾晋诚转身时,看到的是满目猩红的顾文越,他双手拿刀抵在松平动脉位置,直直地盯着自己。
松平没动。
以松平的实力,他要击退顾文越是轻而易举,但他诡异地配合顾文越,对中川快速道:“师父,停止吧。我们不能真的杀死他,我的目的并不是请你来这里犯罪。”
中川怎么不知道他的目的,怒气冲冲地说:“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地离开!今天我一定要让他留下一部分!一条胳膊,一条腿!”
松平冷汗岑岑,不是被脖子边的刀给吓的,而是给完全不按照规矩来的松平给吓的。
他本质上是生意人,生意人以和为贵,哪怕签生死状也只是在名义上寻顾晋诚挑战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他命。
顾文越没耐心听他们叽哩哇啦的日语,推着松平,把刀往前几分,对顾晋诚命令道:“你赶紧过来!”
顾晋诚举刀后退,走到顾文越身边,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压低声音质问松平:“你请来的什么人?你现在自己搞的定吗?”
松平抹了抹冷汗:“顾总,你们挟持我,开车走吧,半路把我放下就行。”
顾晋诚抬起手表:“不用,警察立刻到。原地等候吧。”
松平:……
顾文越举着刀很重,对顾晋诚道:“不行了,我手酸。”
武士刀沉得让他撑不住。
“我来。”顾晋诚举起唐刀从背后架在松平肩膀上,另一只手握住顾文越的手腕紧紧地拽到身侧护着。
顾文越往他身边一站,被他魁梧的身躯护住,顿生安全感,只是眼下不知道警察几时才能感到,他依旧不安地握紧手里的刀。
松平一愣,原本顾文越的力气不大他知道,可是顾晋诚架到上脖子的动作和力气过于逼人。
他本能地挺直身体,求生欲很强地稍微避开点已经见血的刀锋,生怕刀不长眼。
顾晋诚看出松平的紧张,冷冷地讽刺:“放心吧,我对弄死你没兴趣。”
中川和几个徒弟虎视眈眈,眼神如鬣狗般作恶。
尤其徒弟,依旧准备伺机而动。
顾晋诚对松平道:“你这个师父,看来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看个麻烦。”
此时,外面传来一重重的喇叭声。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中的武器!”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你们的武器!”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仓库的四面八方都是这个粗糙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喊。
顾文越松懈下来,反手握住顾晋诚的手,同他深深对视,呼出一口浊气:“吓死我了。”
松平的人和中川的人并不一条心,松平让自己的人放下武士刀,但无法让其他人这么做。
中川和几个徒弟武士刀一步步退到一起。
松平告诉他是警察来了,需要放下武器,说了很多遍,他们才照做。
中川阴狠的眼神一直盯着顾晋诚,以及他身边的顾文越。
黑衣特警们冲进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多日本武士以及武士刀,他们手里持枪谨慎地让所有人站排成排。
顾晋诚和顾文越推着松平走向为首的特警,顾晋诚简短地说明情况。
特警直接用铐住松平,顾晋诚放下唐刀。
但是中川几人都谨慎地看着警察,以日语说了许多话。
顾晋诚快速翻译:“他们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这个叫中川的人表示自己有一定的身份。”
松平被铐住后大声对中川说了几句,让他先别反抗先去警察局,大使馆的人会接手处理,如果现在不放下武器,特警可能会采取极端做法,到时候会很麻烦。
中川这才警惕地放下武士刀。
然而,中川身边一名红眼的徒弟,在他放刀的瞬间将手里的武士刀飞丢向顾文越的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枪响。
顾晋诚推了一把顾文越,他的左手臂却不幸被武士刀斜刺而过。
武士刀刀尖钉死在门上,顾晋诚的手臂鲜血爆涌。
枪响中,中川的徒弟右手手腕中枪倒地,捂住满是鲜血的手腕,痛苦地浑身抽搐。
看到顾晋诚左手臂的鲜血染红水泥地,中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诡异的满意神色。
受到惊吓的顾文越死死的抱住顾晋诚:“晋诚哥!”
黑色羊绒衫破开的口极大,血涌出来的时候,他以为手臂断了,膝盖都软了只能死命的去压伤口,五指掌心全是黏腻温热的血,铁锈味充斥在鼻腔,几欲作呕。
顾晋诚紧紧按住伤口,痛得咬牙切齿,却尽量安抚:“别怕文越,没事。”
特警第一时间将人送出去,紧急处理后上车送医院。
顾家的保镖在郑野的带领下全在外围等着,刚才被特警命令不可以上前。
郑野从冲下来的特警口中得知顾晋诚和顾文越在警车上,带着保镖全部上车跟上去医院。
顾晋诚失血过度,躺在警车里有些昏聩,右手牢牢扣着顾文越的手,还在一字一字地慢慢安慰他:“手没断。文越,你别因为我哭。”
一个护送的特警提醒:“伤者请别说话。”
顾文越的黑色羽绒服上都是血,怀里抱着顾晋诚的西装,唐刀刚才被特警一起收走了。
他吓得魂都飞走,现在颤着唇低头看脸上溅了血点的顾晋诚,忍不住抱住他的头:“别说话了,你别说话了!”
顾文越没办法不哭。
热血飙在脸上的瞬间,手掌全是血的瞬间,眼泪是纯粹生理性地往外落,是惊吓也是恐惧,更是担忧。
温热的液体顺着顾晋诚的脸颊滑到脖子上,他闭了闭眼,唇舌干燥地说:“别怕,文越。”
顾文越金尊玉贵地活到二十多岁,根本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不曾见过最重要的人为他受如此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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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私人医院。
顾文越陪着顾晋诚去做检查和处理伤口,缝针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顾晋诚用完好的右手捂住他的眼睛:“打了麻药不疼,别看。”
顾文越握住他的手指,睁着眼睛。
顾晋诚的掌心被他的睫毛刷过,心底里意外地柔软。他让医生带顾文越去检查,目前不清楚被什么迷晕,是否有后遗症等。
顾文越不愿意离开,顾晋诚只得让医生过来给他抽血化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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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动作很快,清理伤口、注射药物缝针。
最后顾晋诚被送进病房,顾文越让护士送来热水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顾文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言不发,他鲜少这样沉默,但是此刻却说不上来一个字。
一旁,郑野同顾晋诚汇报家里的情况,以及和顾文越一起出事的韩阿姨和保镖。
原来是松平收买其中一个保镖,郑野已经查出情况后送到警局处理。
顾文越得知韩阿姨和另一个保镖没事才放心,但依旧是没做声,眼里只看得到顾晋诚一人,动作极其轻柔地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顾晋诚配合他的动作,对站在床尾的郑野吩咐。“和家里说一声,我们晚点回去,让张管家照应老爷先休息。”
等郑野离开,顾文越才低声问:“今晚你还要回去?”
医生和护士刚才说过两遍,可能会高热,建议留在医院观察。
顾晋诚握住他的左手,拇指习惯性的在他虎口的小痣上揉了揉,看着他担忧的眼眸:“让医生跟去就行,别担心。”
顾文越点点头,他信任顾晋诚能够做出合适的判断和决策。
擦拭过血迹的毛巾在热水盆中洗了好几遍,水都染得淡红。
顾文越刚才已经换过衣服,但这股子铁锈般的血腥气一直在鼻尖散不去。
他看着顾晋诚左臂包扎的伤口,声音低落下去,轻叹似的说:“今晚好漫长,怎么还不过完。”
柔白的脸颊上神色寥寥,漆黑的眼神黯淡无光,对今晚的事情心有余悸。
顾晋诚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压住他半边耳朵揉揉:“好了,已经过完了,等警察那边处理就行,不会有什么事情。”
特警这边派人过来详细了解清楚情况,当事人的关系等等。
只是,唐刀暂时不能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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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十一点,顾晋诚披着黑色大衣,右手紧紧揽着顾文越坐进劳斯莱斯。
顾文越始终轻轻地靠在他右肩,被他拥着,庇佑着。
他的眼神望着车窗外,无尽的夜色里,闪过的车灯照在他脸上,浑浑噩噩地想起昨天,或者是前天,又或是很多个他们对视的瞬间中。
他的眼睛渐渐湿润。
“文越?”
顾晋诚的手从他肩头滑到他的脸庞,指尖触及微凉的液体,他的手掌覆在他的脸颊上。
顾文越不愿意转过脸,执拗地看着车外,低声道:“你别乱动。”
“我看看。”顾晋诚低头,右手掌着他的脸,同他对视,氤氲着水汽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明灭的光,稍稍一闭,眼角就有一道热泪滑下去。
顾文越看着他,强作欢笑:“我是不是太胆小了?”
明明危急时刻比刀的不是他,受伤的不是他,可是他就是这么惊恐万分。
顾晋诚没有回答,他的脸庞缓缓靠近他,高挺的鼻骨抵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轻微地蹭动。
顾文越直直地看着他的凤眸,一瞬不瞬。
在明灭流转的灯光中,顾晋诚指腹抹掉他的泪痕,干燥的唇畔擦过他的侧脸肌肤,留下灼烫的星火,最后停留在耳鬓的位置。
“我知道,是担心我,不是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