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说:回家

湿透的头发和衣物全数缠在身上,秋风吹来,冷意直逼骨缝。被小皇帝带上岸,刚走几步,温淑狠狠打了个颤。

若非被小皇帝带到这里,温淑简直难以想象这宫里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宫殿掉漆破烂,四角屋檐下不是野鸟窝,就是横跨两根柱子的蜘蛛网,遮天的树,满地的落叶,丛生的枯草。

此时太阳早已西沉,天就快要黑了,有不知名的鸟儿躲在暗处发出令人怵然的鸣叫。

温淑呛咳不停,问道:“咳咳咳……这里是哪里?”

楚亭闻言,放下拧袖子的手,甩了甩湿嗒嗒的袖摆,眉眼微弯,道:“这一片隶属于东宫,废太子死后,东宫新迁,就都废弃了。我先带你去前面,稍后我去寻兄长,让他来接你回府。”

他一说话,眉目间的阴鸷就散了个彻底,又流露出常露于人前的稚气,先前那个可以冷着脸划伤自己的皇帝仿佛是温淑的错觉。

温淑抱着双手,跟在他身后,闻言道:“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宫里被算计得这么狼狈还说得过去,可皇帝在自己宫里被算计,不能发火找人,还要狼狈躲藏,简直说不过去。就算是没什么实权的小皇帝,被这样对待也很难不气吧?可楚亭从头至尾,竟一丝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说不准,可能有人不想我娶尚书令的千金,也可能是有人觉得你和我比你和兄长更配呢?”

温淑跟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得他话音轻松,还带着些调笑意味。

小皇帝这般说,意味着那她这场灾祸极大可能是因为皇帝立后之事。那她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就说嘛,她应该也没得罪谁那么狠,狠到想她死吧。温淑默默叹口气,难道天下倒霉事都可着一个人不放吗?

她想了想,道:“陛下知道是谁做的吗?”

小皇帝边领着她七拐八绕,边随意道:“也说不准啊,谁都有可能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温淑,面上是活泼的笑意,语气却很认真道:“除了兄长,谁都有可能!”

他突然停步,温淑急忙驻足,二人离得极近,楚亭眼中映着的细碎的光和她狼狈的样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很信任程阙,虽然温淑不知他为何如此相信程阙。

温淑没说话。

楚亭眨了眨眼,又凑近些,笑道:“嫂夫人,被骗着嫁给一个不喜欢不认识的人,从世子夫人变成一个病入膏肓的庶子夫人,你恨吗?”

明明没有风,眼前的小皇帝笑容也如此无害,凉意却从温淑脚底攀爬而上,直冷到她想发抖。

“恨吗?”

“为什么要恨?”温淑脱口而出。

楚亭笑容浅了一些,偏了偏头,轻挑了挑眉尾,笑道:“为什么不恨?”

他偏头挑眉时与程阙三分相像,温淑莫名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程阙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她牵起唇角,也笑。

她没有说谎,程阙是她至今十六年人生遇到的所有人中,她觉得最好的人。

楚亭就这么看着她,良久,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转身往前。

“没错,我也觉得兄长是最好的人!”

他没头没尾的问完话,就大步流星向前走。温淑只好小跑跟在后面,也不问话了。

很快,他带着温淑走到一间门口没有青苔的房外,抬手推开门,回身冲温淑道:“嫂夫人在此处等等,我去寻兄长来接你。”

温淑点头,朝屋内去。此间不止外面显得干净,房内也是。虽然屋内看着没什么东西,但桌椅上并没有落灰,显然时时有人前来洒扫。

屋里有一个大柜子,不知是放了些什么。但小皇帝只让她在这里等着,温淑寻了椅子坐下,也不敢去看衣柜里有没有干的衣物。

秋日里穿着湿透了的衣物,实在是冷,她原先还坐着,后来便将脚收到了椅子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楚亭一路沿着荒凉的东宫走,帝王的衣袍料子厚重,明明皆是湿透的,却在年轻的皇帝身后不断飞扬。

凉风一寸一寸吹过他的脸庞,将他面上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吹散。一缕湿发帝王金冠中散落到眉边,不过是遇了场水,他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却像是消瘦了,在长廊下忽明忽暗的光里,生出了棱角。

亲事不由自己做主,嫁的人不是一开始定好的人,嫁过去才知道一切均是骗局。

居然可以不恨!

那是她无从选择,命运逼她,权势迫她。偏她命好,能遇上好人。

可自己呢?

皇帝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本就该是天下权势的象征,为什么他不能选择?

命运如何能逼他,谁的权势可堪迫他?

谁都没有资格将他推给谁。

发梢很快凝出一颗明透的水珠,悄无声息滚落进年轻帝王的眼中,他却依旧眼也不眨地大步往前。

一步一步,迈出废弃的东宫,走向那片繁华的帝宫。

直到天暗下来,他彻底走出那片荒凉的地界,长串的宫灯,暖光一层层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又柔和了下来。

碧梧宫,太后寝宫。

太后坐于高位上,正同下方几位未出阁的年轻娘子说着话。

有宫人从殿外急匆匆进来,走到太后身边,不顾礼数,附耳低声道:“尚未寻到陛下行踪。”

太后面上笑意一怔,尚未出声,她右手方的青衣小娘子便黑了脸,起身道:“姑母,既然陛下此刻无暇来此,那凝儿也出去赏赏宫灯,等陛下来了,再让宫人来寻我吧!”

她说完,不等太后发话,就气冲冲地起身往殿外去。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凝儿,回来!”

青衣小娘子却充耳不闻,反倒走得更快了些。太后黑着脸,吩咐宫人连忙跟了上去。

太后黑了脸,殿中剩下的几位小娘子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出声。齐明卿看了看沉着脸的太后和噤声不言的众娘子,起身道:“太后,宫人不一定能叫住凝儿,还是让我跟去看看吧。”

太后转头看她,神色疲惫地点点头,温和道:“她平日里被家里宠坏了,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你素日最是明事理,帮吾多劝劝她。”

齐明卿浅笑,露出一个甜美的酒窝,道:“太后放心,明卿这就去寻她回来。”

“去吧。”

齐明卿出了太后寝宫,便驻足道:“诸位跟在身旁,苏娘子恐怕就不肯同我说话了,你们就留在此处待命吧。”

“可是……”领头的宫人神色犹豫。

齐明卿拿过宫人手里的照明宫灯,温和地笑笑:“无事,我知道她会去那里,这宫里我熟悉,也不需要领路,你们在此等着便是。”

众宫人齐声称是,只能看着她独自走远。

齐明卿提着灯笼,朝着东边走去,走得极慢极缓,丝毫不像寻人的样子。

苏凝儿怕黑,只会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要想找,不过一时三刻,肯定能找到她,出不了任何岔子。

她不想进宫做皇帝的皇后,更不想做妃子。但父亲要她来,她便必须来。

与其坐在太后寝宫,等着那位每日只知吃喝玩乐脑袋空空的小皇帝来对她们一一相看,她宁愿出来寻人。现下出来了,自然是慢些回去的好,迟一刻见到皇帝,她就能多出一刻自由。

楚亭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裳,寻了李德庆给程阙传信,而后在湿透的衣物外裹了件李德庆的外裳,拎着一壶酒就撞进了黑暗中。

难得今日乌云不遮月,他走到一处檐下,仰头看了看,两步踩了上去,躺在了房顶上,独自饮起酒来。

齐明卿提着宫灯,走到自己累了,才寻了一处廊下歇息。

见四处无人,她将宫灯放下,席地而坐,仰头去看天边明月。

深夜独坐,赏清风明月,是她最喜欢的。只可惜往后,可能再也不能如此恣意了。

想到此处,她叹了一口气。

“你在因为什么烦心?”

头上有清亮的少年声音突兀响起,齐明卿蹭地从地上站起,看向房顶,大声道:“谁在这里?”

楚亭一跃而下,拎着酒壶,落到她面前,冲着她粲然一笑。

“不必害怕,只是巧合。”

齐明卿借着唯一一盏宫灯的亮打量着眼前裹着内侍长袍的少年,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内侍?”

楚亭被误认为内侍也不恼,回道:“长秋宫。”

“长秋宫乃是云太妃寝宫,与此处东西遥望,你怎会在此?”齐明卿狐疑地看着他。

楚亭挑了挑眉,将背在身后的酒递出来,道:“我偷了宴席用的酒,躲在此处偷饮。”

他手中拿的正是今日宴席上用的酒壶,齐明卿不疑有他,放松身形,又坐回地上。

楚亭见她不说话,反生了兴致,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好奇道:“你是谁家的女郎,怎会独自一人在此?”

齐明卿被人搅了独赏明月的时机,有些恼意,故意凶巴巴道:“我乃录尚书事齐鄄之女,你若再烦我,我便去告发你,让你掉脑袋!”

她一心以为能将人吓走,谁知眼前的小内侍非但不走,还大胆地坐到她身旁,好奇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齐明卿做不来真恶人,只好恶声道:“关你什么事?”

楚亭笑笑,两指挑着酒壶把子,将酒递到她面前,道:“我只是想说,喝酒吗?”

齐明卿偏头看他,他笑弯眉眼,道:“我每次不开心,都是寻处地方,喝喝酒,很快就好了。”

齐明卿还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又递了递酒,道:“我是抬起来倒着喝的,不脏。”

酒香扑鼻,不知为何,齐明卿动了意,冲动地接过酒,竟真的仰头喝了一口。

楚亭拿回酒,学着她的样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笑道:“怎么样,好喝吧?”

不知是眼前的人看起来太过无害,还是今夜的酒太过醉人,齐明卿忽地想放纵自己一回。

她朝着身侧的不知底细不知姓名的内侍,伸出了那只养得如美玉般的手,道:“再分给我一口。”

废弃的东宫里,天已经完全黑了。此处没有灯火,只有暗处的虫鸣鸟叫和破旧宫殿间穿堂呼啸的风声。

温淑抱着腿,头埋在双膝间,整个人冷得发抖。

小皇帝是不是把她忘在这里了?还是他根本就和老夫人一样,觉得她配不上程阙,想把她丢在这里冷死?

不对不对,他没必要这么做,若想要她死,小皇帝杀了她就行了,还用得着大费周章把她弄到这里等着吗!

她是不是要被浓稠的黑暗和缠身的冷意逼疯了?

“三娘。”

第一声叫三娘的声音传来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抬头。

“三娘。”

第二声,她侧了侧耳。

“三娘!”

第三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程阙的声音!

温淑抬起头,终于看到一盏破开黑暗的灯。那人提着灯,正朝着她来。

“程阙。”她的声音极轻。

程阙却听见了,他快步到温淑面前,看见浑身湿透缩成一团的人,漂亮的桃花眼闪了闪。

温淑仰头看他。这个人生得真好看,她想。

程阙将手中的灯笼放在桌上,自身上解下披风,将温淑裹了起来,轻声道:“抱歉。”

他许是一路疾走,素来苍白的脸上都泛着微红,连声音都是急的。

温淑被裹进了温暖里,抖了抖身子,黑亮的眼盯着程阙的脸。

程阙用温热的手替她拂开因为打湿而贴在面上的发,温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温淑下意识摇头。程阙又道:“对不起,是我来太晚了。”

不晚。

你来了,不晚。

你是在这宫中,唯一会来找我的人,只要你来,就不晚。

温淑冲他笑,轻声道:“不晚。”

见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程阙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看的眉极浅地蹙起。

程阙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面上,温淑看他不说话了,以为他不高兴了,便放开抱着双膝的手,想要从椅上下来。

程阙俯身拦住她,温淑抬眸看他,浓长的眼睫眨啊眨,程阙极轻地叹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温淑下意识抬手圈住他的脖子。

“程阙?”

她问得小心翼翼,入目见得他如玉的下半张脸,只听见紧靠着的心口震颤。

他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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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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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长梧外出时总是遇上府中那位与他不熟的表小姐,为免麻烦缠身,他只好闭门不出。

谁知那位表小姐竟然能在府中迷路迷到他院里,还能平地摔进他怀里。

谢长梧:

确定了,她在勾引我。

这枝柳,我折了。

以退为进大灰狼×自投罗网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