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救救三娘。”红梨一进屋,直奔程阙惯常坐着下棋的地儿去。
程阙刚下完一局棋,寻了一本游记在看,才刚翻开封页,就听见红梨这急切的求救。
温淑只是被塞进乱局里混淆视线的一颗棋子,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人要她的命。红梨虽喊得惨,但没有像上次温淑生病时的紧张。先前老夫人派人来报皇帝寿辰让他和温淑一起前去,如此想来,能让红梨来求救的也学习宫礼之事。
程阙将游记随手放在棋局上,转头看向眼泪汪汪的红梨,询问道:“三娘怎么了?”
红梨瘪了瘪嘴,道:“老夫人免了三娘几日的问安。”
小童在一旁高兴道:“这不是好事嘛!”
红梨瞪他,伸出四个手指头,控诉着说:“可是老夫人让李掌事带了四位宫里的教礼娘子来,那几位娘子一看就很凶,根本不是好相与的。就刚刚,三娘就动了一下,走了两步,就被训了四次,四次!”
程阙幼时常进宫中,那些教礼宫人教导宗室女子时有多严苛,他一清二楚。老夫人不喜欢温淑,她请的人来教导温淑,恐怕只会更为严厉。
“我随你去看看。”程阙说着便站起身外外走。
“大公子,等等!”红梨忙拦住他。
程阙偏头道:“怎么?”
红梨抬起手,在他面前欲比划,动了两下后又放弃了,道:“您不需要正一下衣冠吗?”
“不用,三娘那边比较急。”程阙越过她,出了门。
他身高腿长,瞧着走得不缓不急,偏让慢走一步的红梨快走几步才堪堪跟上。
晖院很大,虽然温淑挑房间时特意挑了个离主屋远些的,但毕竟同在一个院内,二人还是很快便到了温淑房前。
屋里静悄悄的,门窗都开着,隐隐有檀香味飘散而出。
程阙看向红梨,红梨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离开一会儿她家三娘的屋子就变禅房了。
天呀!
那几个娘子会不会觉得她家三娘行为不端,要逼她先做些时日姑子吧!
红梨想得紧张,口中便出声道:“三娘,三娘你在吗?”
房内如临大敌的温淑听了她的声音,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我在。”
齐娘子语气平稳地道:“温夫人,你既已与大公子成婚,你的下人便应改口称你为“夫人”,如此方是正礼。”
温淑还没扯出来的笑僵在了脸上,半柱香时间不到,她已经被挑了十几个错处了。她只是要陪程阙进宫一趟,又不是要入皇帝后宫,为什么要这么难为她!
“从外面听这如此安静,不料屋内竟有这么多人。”
程阙因病有些轻飘的温柔嗓音此刻听来犹如天籁。温淑顿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喜道:“程……大郎,你来了。”
方才还蔫嗒嗒像朵耷头小花的温淑,在听到他声音后直起了枝干,叶子也伸展开来,亮晶晶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程阙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遮住笑意。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温淑,教礼的宫人却不能当没看见他,全都起身冲他行礼。
程阙敛了笑意,坐到温淑身旁。“都坐吧,这儿不是宫里,没那么大的规矩。”
他这话说得随意,瞧来是说者无心,但几个宫人是为教礼仪规矩而来,自然听者有意。
为首的齐娘子双手执到眉前,冲着程阙深深拜了一拜。这是宫中教礼的宫人常用的大礼,若这样对上者行礼,即示意着她接下来的话对上者可能有冒犯之意。
程阙一手搭在桌案上,素白的指尖停在乌木桌面,等着她开口。
齐娘子行了礼,便严厉道:“大公子方才之言,恕我等不能相合。《宫学·礼言》上书“规礼之责,由小迁大”,家礼亦不是小事,何况公子出身国公府,更应明其中之理。”
程阙对着她的一脸不赞同,目光却飘到了正冒着淡烟的紫金香炉上。等齐娘子说完话,他才收回目光,认真道:“齐娘子言之有理。”说完,他便懒怠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今日未穿大氅,一袭青衣随意裹在身上,腰间系着个不伦不类的结,墨发只用了一根竹簪。不像一个高门贵公子,倒似是隐居清修的居士,清隽雅致。
但这些在常年学宫礼的人眼里可就不一样了。齐娘子盯着他,本就浅皱的眉头更像是聚拢的山峰了,她木着脸道:“冠不可无簪,衣不可无端,坐不可无形。公子幼时也在宫中学礼,怎可如此没有规矩礼仪!”
程阙轻掀了掀眼皮,道:“齐娘子。”声音拖得长长。
齐娘子眉心一跳,躬身道:“愚在。”
程阙咳了一下,又道:“诸位教礼娘子。”
其余三位宫人也躬下身,齐声称在。
程阙笑了笑,温声道:“诸位都是老夫人请来为内子授礼的教礼娘子,皆有品级在身,在论宫中礼仪上,恐怕天下没多少人能盖过诸位。”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这下温淑也跟着紧张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此处毕竟不是宫中,诸位虽有品级,可我亦有功名在身。所以,诸位只管做好应做之事即可。”
程大公子学过宫礼,中过探花,论起这些礼仪规矩,她们不一定能胜。宫中的内定品级就算再高,也越不过宫外的功名和官阶。
她们管不了他。
程阙点到为止,几位宫人都是人精,面上虽不大好看,但都垂首称是。方才让她燃檀香静心时还不可一世的几位娘子这么快就吃了瘪,温淑看得心里一乐,笑盈盈冲程阙点点头。
程阙不动声色地冲她摆摆手,才道:“诸位娘子请坐。”
等人坐好,程阙又道:“内子自幼长于明州,明州路远,风俗礼仪与景安大相径庭,是以授礼时还劳烦诸位多些耐心。”
温淑闻言微微睁大了眼,她从来没和程阙说过她是明州人,程阙是去查她了,还是去查温家了?
程阙见她疑惑和震惊都写在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不由低笑了一声,又补充道:“不过内子聪慧,想来也不用诸位多费心。”
众宫人无言以对,只好垂首应承下来。等红梨再带着上茶的下人来时,屋内就又是一片祥和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温淑,又偷偷瞄瞄几位正襟危坐的宫人,最后才把目光放到了程阙身上。满屋里只有程阙一个人神情惬意,靠在椅上,还有闲情逸致折纸。她不由疑惑起来,这又是个什么情形?
但她不敢贸然发问,只敢出声道:“大公子,夫人,茶沏好了。”
程阙嗯了一声,下人便要将茶盏各自放到几位教礼娘子身边,齐娘子起身道:“公子,我等受邀前来授礼,这茶……”
程阙微眯了眯眼,道:“你也说了,你们只是受邀前来授礼,内子非宗室贵女,我也尚无官身,就算诸位想喝敬师茶,怕也是不行。”
齐娘子话头一哽,眼看着下人把茶奉到手边,心头突生挫败感,她大半辈子都在宫中,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但这亏吃得合理合规,她偏还没地儿说理去,着实憋屈。
“那诸位饮茶稍坐,我身子不适,让内子先送我回房歇息。”
见几位宫人都老实捧茶,程阙起身。几位宫人便又起身同他告别。温淑配合地起身,上前搀扶着程阙出门。
走出房门,温淑就忍不住松了肩头,笑道:“还是你有办法,多谢。”
程阙垂眸扫了扫她雀跃的眉眼,目光在她鼻尖那颗黑色小痣上停留一眼,随即挪开眼神,温和道:“不必言谢,只要三娘原谅我就好。”
温淑驻足,明艳的脸庞生出一丝疑惑。
“我原谅你什么?”
程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声道:“大郎。”
温淑哦~了一声,道:“我没有生气。”
程阙不就是骗她说没人叫过他大郎吗,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才不气。
程阙扬眉。
“真的不气?”
“不气。”温淑点头,一脸正经。
程阙被她扶着走得飞快,道:“好,不气。那今日之事也是我牵累你,但宫礼是一定要学的,你不要生气。”
温淑正了正脸色,道:“要进宫面圣,学礼是肯定的。你不是已经帮我震慑了那几个宫人吗,还替我免了敬师茶。要是你不来,我也只能敬茶尊她们当学师了,到时候学礼时出点差错,就得任打任罚了。”
听说宫里罚人极凶,面上看不出,内里给人折磨个够,想想都吓人。
程阙赞道:“三娘果然聪慧。”
这人才在她房内对几位宫人说了“内子聪慧”,现下又说这样的话。温淑看他一眼,松开手推他一把,正巧让程阙靠在他屋子的窗外,笑得温柔:“大郎不是身子不适吗?好好休息,我这就去让人煎药。”
程阙站直,见她转头就走,笑道:“那三娘若是有事,一定要来寻我,你若不方便来,让红梨来也可以。”
温淑脚下一顿,恶狠狠地踢了踢脚边的一棵小草,踢完又觉得小草无辜,蹲下将它扶正,才飞似地走了,将程阙低低的笑声全抛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小草:我只是棵草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么无辜……臭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