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皇帝登场

皇宫,留听水榭,白袍少年横牵着身体躺在软榻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墨色长发从肩头凌乱的散开,扑了满身也不在意。

半晌,他懒懒地翻了个身,长发随之而动,被他压了几缕在身下,又翻了翻,发现被压的头发更多了。他蹙了蹙眉,低低地嘶了一声,抬手就将书砸了出去。

一旁打瞌睡的内侍被他的砸了个正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嚎道:“陛下。”

小皇帝楚亭啧了一声,又从手边矮几上捞了个果子,对准内侍的脑门儿砸了过去,懒洋洋道:“嚎什么嚎,朕又没说要赐死你。”

小内侍闻言收了愁眉苦脸的倒霉样,感激道:“谢陛下隆恩。”

楚亭指了指地上的书,道:“给朕捡起来。”

内侍急忙跪爬过去,将书捡起来,双手奉到小皇帝面前,笑得十分谄媚:“陛下。”

楚亭接过书,在他脸上拍了拍,似笑非笑道:“只说不赐死,朕又没说不罚你。”

小内侍闻言把脸皱得堪比一旁的秋菊,凄凄惨惨道:“那陛下能不能不罚以前那个?”

楚亭隔着他,望见回廊方向有宫人过来,将书一扔,坐起身道:“无趣。李德庆,起来给朕穿衣。”

李德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顺着小皇帝的目光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拿过一旁放着的黑色大氅,急忙忙给皇帝披上,边披还边道:“陛下您快抬手,快快快,被吴内官逮到就完了。”

楚亭满不在乎地慢吞吞抬手,道:“急也没用,吴内官那么大双眼睛,这水榭四面无墙,他早就看见了。”

李德庆边为他束腰,边和他及腰的黑发斗争,咬牙道:“陛下您还说,小的早就说让您不要来水榭,您偏要来,这么冷的天,还偏要脱了衣裳,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得了了,到时候……”

他唠唠叨叨个不停,楚亭烦躁道:“行了行了,你比吴内官还烦,要不是你从小就跟着朕,朕一定让人用针把你的嘴缝起来。”

他话音刚落,吴内官就领着宫人到了。吴内官其人,生得一对倒八眉,偏又配了双牛眼睛和一张极薄的嘴,整张脸就是七拼八凑出来的,看了让人不由感叹天公造物的神奇。

他一到,冲着小皇帝行完礼,开口就道:“陛下怎可随意提及这等恶刑,若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坏了陛下仁德之名可怎么办?”

不等楚亭回话,他又对楚亭现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行径批评道:“陛下乃天下之主,怎可行事如此自由散漫,不顾君上威严,如此行径,实在有伤天家脸面。”

楚亭正帮着李德庆把自己的头发往外捋,闻言点头道:“吴内官说得是,朕下次一定注意。”

吴内官沉着脸,又训斥李德庆:“你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了,怎么连贴身内侍的规矩都不懂?陛下年幼,需身边人时时劝诫,你竟敢放任陛下在这秋风里,脱了外裳歇息,若是陛下受了寒,谁能担得起责,你那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李德庆哭丧着脸,不敢反驳,只道:“小的知罪。”

楚亭一巴掌拍开李德庆为他束腰的手,自己随意将束腰扣了扣,从一旁拿起玉冠,道:“行了,李德庆比朕还小呢,你吓唬他有什么用,朕要做的事情,他哪里敢拦。”

吴内官见他两人这般态度,沉声道:“陛下若听不了臣等谏言,臣也只好禀报太后,让她老人家来劝诫陛下了。”

楚亭束好发,坐回软榻上,道:“你尽管禀报给母后好了,不用搬母后来压我。说吧,母后派你来安排朕做什么?”

吴内官忍了忍愤怒之色,躬身道:“再过二十日便是陛下十六岁寿辰,按规矩,陛下当立后选妃了。大婚之后,陛下就可正式临朝,此事事关天下,太后让陛下不可轻视,今日必须将呈上来的闺阁女子画像一一过眼,选出几位心仪的。另外,陛下需将积压的折子批阅完成,才可传今日的晚宴。”

“朕能不选吗?”楚亭烦躁地扯了扯腰带,“母后选的朕都喜欢,让母后选就行了。那些折子全是些废话,不是问朕吃好了吗就是问朕睡得好吗,有什么批的必要?”

吴内官低头:“陛下,臣只是奉太后令来督促陛下,并无决策之权。”

楚亭坐在榻上,一脸嫌弃,许久才妥协道:“行吧,去宣事殿。”

两个时辰后,吴内官守着皇帝把折子批阅完,让人抱着小皇帝选出的几张画像,趾高气昂带着人走了。

李德庆出去殿外逛了一圈,回到楚亭身旁,低声道:“陛下,都撤走了。”

楚亭将手中最后一本折子合上,坐直,睨着他道:“那你还不去传膳,想饿死朕啊?”

李德庆忙躬身道:“小的这就去,陛下稍安勿躁。”

“把门给朕关上。”见他急忙忙往外跑,小皇帝补充道。

“是是是。”

随着殿门合上,小皇帝面上的不耐和浮躁全然没了踪影。他沉着脸起身,走到殿中第六根柱子旁,屈指在六尺半寸处叩了叩。静等几息后,柱内有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不过片刻,楚亭脚下的一块石砖轻轻震了两下。

他蹲下身,将那块砖掀开,从内中取出几卷纸条。拿着纸条坐回案前,借着先前磨的墨一一在纸条背面写上回复,每写好一张,便将其甩干卷好。

展开最后一张纸条时,他俊俏的眉眼展了展,提笔回道:“棋子勿动,暗窥其径。”想了想,又在后面写上“兄长身边之人,不可妄动,一饮一食,皆需小心行事。”

他盯着笺纸上面禀报的杜氏已回,半晌,冷笑了一声,才将纸条卷好,连同先前的纸条一起放回石砖底。做好这些,他便又抬手拆了发,走到门口,拉开殿门大声道:“李德庆,让你传膳,你是不是又偷懒去了?”

——

“三娘,三娘!”

自从搬到晖院后,老夫人给程阙拨了十多个下人来,红梨为了不堕温淑的面子,已经好几天不曾吵吵嚷嚷,大声闹腾了。忽然见她边跑边大声嚷嚷着进来,温淑竟有些恍惚。

她停下手中的绣活儿,好奇道:“怎么了,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红梨一路从前院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扒着绣架道:“真是大事,陛下要召见你。”

她说着激动地跳了跳,恨不能抱着温淑转两圈。“是真的,刚刚住院的婉秋同我讲的。他说陛下寿辰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府中,上面除了老夫人、国公爷、国公夫人和世子外,还有你和大公子!”

温淑却没她那么兴奋,将绣花针插进布团里,神色凝重。红梨见她神色,收了笑容,小声道:“三娘,要面见陛下了,这可是极大殊荣,家主都没见过陛下呢,你不高兴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温淑看着她。

红梨蹲到她面前,懵懵地摇头,一脸疑惑。温淑恨铁不成钢地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道:“你傻啊。”

“陛下寿辰,召老夫人和国公他们很正常,程阙年少时时常在宫中走动,陛下与他有旧情,召他这个无官无职的去给他过寿也算合理。可陛下召我做什么?”

红梨想了想,道:“或许就如三娘你说的,陛下他老人家同大公子交情好,所以想见一见大公子的夫人呢?”

温淑摇了摇头,直觉此事不简单。她和程阙成婚之事连老夫人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宫里那个毫无实权的小皇帝是怎么知道的,还点名要让她也跟着去赴宴。难道是太后,还是其实明里支持太后的国公府其实暗中早已倒向小皇帝?

程阙闲时给她讲的朝堂之事讲得太过敷衍,她至今只弄明白了朝堂上有三股势力,一是以齐鄄这个录尚书事为首拥护太后垂帘听政的,一是手握兵权的定北侯顾均暗中支持的先皇子炎王党,最后便是一群可以忽略不计的没甚话语权的拥护小皇帝的低位臣子。

搞不明白,但她心中总有些不安。红梨看她神色越来越沉重,小心道:“三娘,你在担心什么?”

红梨心思单纯,告诉她也无济于事,温淑冲她笑笑,道:“没有,我在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只是没去过皇宫,有些担心而已。”

红梨闻言又兴奋起来,眼里亮晶晶的,拉着温淑说话。

“三娘不必紧张,到时候有大公子在你身边,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温淑失笑:“这么相信你大公子,不是你嫌弃他的时候了?”

红梨挠挠下巴,不好意思道:“大公子是个好人,以前是我不好。”

“哦,那你说说,你大公子哪里好了?”温淑靠在绣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红梨伸出一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开始数。“第一,在三娘生病的时候是大公子救了你,还拖着病体守了你一夜。第二,大公子脾气很好,从来不急赤白脸的。第三,大公子自从搬到晖院以来,不管老夫人送什么好东西过来,他都会分给三娘一份。第四,分来的下人他全部交给三娘管教,三娘又放权给我和小童,让我们日子好过了很多很多。第五……”

“好了,好了,知道你大公子是真的好了”见她还要再说,温淑哭笑不得地打断她。

红梨被她打断,忘了第五是什么,恼火地伸直大拇指,急道:“第五,是你的大公子,不是我的。”

温淑正要调笑她几句,就听有人在门口提醒似的哼了一声,偏头去看,就发现李婆子领着婉秋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子站在门口,将光都挡了大半。

这些日子,温淑每日都要去竹院里晨昏定省,杜氏总也不见她,只会让李婆子守着她在院里站半个时辰,这期间她只能端端正正地站着,不能随意乱动,一旦动了,不苟言笑的李婆子就会让她再端稳满满的一碗水多站一盏茶。是以一见到李婆子,温淑就下意识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红梨原本是蹲着的,见了来人吓得一个趔趄,连忙起身躬身到温淑身后。

李婆子扫了几眼屋里,看了看温淑绣到一半的牡丹纹,冷声道:“温夫人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温淑反问道:“不知李掌事到我屋里来是为何事,可是祖母有何吩咐?”

“十日之后是陛下寿辰,陛下恩重,念及与大公子的情分,让温夫人你一同进宫面圣赴宴。夫人出身五品之家,从未学过宫礼,老夫人请了几位宫中老人前来为你授礼。”李婆子说着,脸色越沉,“老夫人吩咐,温夫人你这几日的晨昏问安免了,望夫人好生学礼,宫中不同府中,一言一行都不能行差踏错。”

温淑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几位一看就很严厉的女子,暗自咽了咽口水,温声道:“是,三娘谨遵祖母训诫,有劳李管事代我向祖母道谢。”

李婆子颔首,又一一向她介绍了几位宫人,等温淑和宫人互相见完礼,她才躬了躬身道:“几位娘子若有事,可到竹院报信,若无他事,婢子便告退了。”

见她转身,温淑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她又回身盯着红梨。红梨被她盯着,吓得一个哆嗦。温淑便迈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笑着问:“李掌事还有什么事吗?”

李婆子冷声道:“夫人驭下不严,会丢了大公子颜面。下人与主子之间怎可随意你我,这几日,夫人还需向几位教礼娘子多讨教管教之术。”

温淑笑:“好,多谢李掌事提点。”

等她一走,温淑不由松了口气,站得放松了一些。谁知还没完全放松,离得最近的宫人便咳了一声道:“夫人,站立时不可如此懒散。”

温淑深吸一口气,笑道:“好的,齐娘子。”

“夫人,笑时不可夸张,嘴角不可抬那般高。”另一位宫人又道。

温淑笑容一收,道:“好的,王娘子。”

温淑抿唇走到绣架前,准备将绣架收起来再向宫人学习。谁知她手刚碰到绣架,那位姓孟的宫人又道:“夫人,这种事情无须自己动手,叫下人来即可。”

温淑嘴角抽了抽,往一旁挪了两步,红梨急忙上前为她收起绣架,就听最后一位苏娘子道:“夫人,走动时步子不可迈如此大,裙摆不可掀起这么高。”

温淑站定,同抱着绣架的红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救命”二字。

然后,她们就听到了几位娘子同时出声道:“夫人,与人对视时不可如此明目张胆!”

温淑垂眼:“好。”

红梨忙垂下头,抱着绣架收到一旁的柜子里。关好柜子,她看了眼自家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三娘,试探着道:“几位娘子先坐,婢子先去为诸位娘子沏茶来,待饮完茶再教礼可好?”

齐娘子看她一眼,又看向温淑,道:“这种事该是主子做主。”

温淑轻牵了牵嘴角,坐到主位上,柔声道:“诸位娘子请落座。”

几位宫人见她坐得端正,且落座时未占过椅子的中间,这才满意的一一落座。她们不说话,温淑也不敢随意开口,只端端正正垂眼坐着,等着红梨来。

这厢红梨到院里安排了人去沏茶,提起裙摆便跑到程阙屋外,对着紧闭的房门一阵敲,见门被小童拉开,她猛冲进去,拖长声音哀嚎道:“大公子,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程阙:“我觉得我才是该被救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