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国公夫人真讨厌

秦国公府的老夫人乃是前录尚书事杜明之女,世家嫡女,向来是个极重规矩之人。她一路坐马车回府,但发冠珠钗齐整,银白的发梳得服服帖帖,就连衣物也看不出有褶皱之处。

老夫人杜氏看着有些清瘦,但周身气度不凡,尤其那双眼,像是隐着寒芒,温淑被她盯得心里不由紧张害怕,收起笑容又行了一遍礼,恭敬道:“孙妇温淑问祖母安。”

杜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看不出喜恶,秦国公等人也不出声,只跟着瞧着温淑。温淑不敢贸然开口,如芒在背,下意识蜷缩五指,身侧的人忽地迈近一步,轻柔地展开她的手,而后一点点握住。

程阙的手不合时宜的热,温淑心中一跳,连羞窘都没顾上,下意识就想抽手去探他的额。她极轻地挣扎了一下,程阙握得更紧了,她便不敢动了,只暗暗抖了抖两人之间的衣袖,想要将交握的手遮掩起来。

“已是午时了,想必府中午膳已经备妥了,老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去歇息用膳吧。”

程阙的声音里夹杂着咳嗽声,有些低哑,将众人的关注都引到他的身上。

杜氏猛地看向他,眼中划过一丝不可悲意,像是不敢相信程阙唤她“老夫人”。但她的目光又飞快地往下,不敢在程阙面上停留。

程二爷在她背后轻轻顺了顺,望了程阙一眼,劝道:“是啊母亲,先进去吧,都站在这里太不像样了。”

秦国公也道:“母亲两年多没用到家里的膳食了,儿子瞧着您清减许多,我让人备了您爱吃得菜,等会儿可得多用些。”

他边说边和程二爷扶着老夫人往里走,老夫人没反对,却不由回眸看了一眼温淑和程阙相握的手上,那眼中像是痛惜,又像是悔恨。

众人路过温淑和程阙,都不由多看两眼,打趣有之,好奇有之,但都没同他们搭话就走了,最后只留下他们二人和程灼。

程灼看了看程阙,又看了看温淑,最后将目光停在二人手上,似笑非笑:“未曾想兄长与三娘竟这般要好。”

三人隔得近,他声音又低,别人肯定听不见他说话。温淑对他没有任何好感,想着程阙可能在发热,想拉着他走,手还被放开了。

程阙冲她安抚地笑笑:“等等。”而后轻抬脚步,与程灼面对面站着。

兄弟两人同穿着银白云纹锦服,同以白玉冠发,面上带着相似的笑,但二人长相却毫不相似。程灼多像秦国公,眉眼却承继于李轻芸,所以瞧着有些凶厉,与他时常戴的温和假面十分违和。程阙除了身量肖父,长相却看不出有何处像国公,或许是长得更像他母亲。

温淑以往没见过程灼与程阙站在一处,这样一看,才知程阙竟比程灼还高出寸许。

程阙对着程灼好似历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此刻也是。他冷着脸道:“我只道世子在国子学时骑射不佳,原来礼教功课也不行。既如此,为兄便代黎掌教他老人家教教你。我是你兄长,三娘是我夫人,世子该称其为“长嫂”,可莫要再喊错了。”

两人同在国子学时,程阙永远是头名,同出一府身为嫡子的他却功课平庸,甚至骑射课考校不过被人耻笑,这是程灼最不愿提起的事。此刻听程阙提起,他当即黑了脸,一甩衣袖道:“学得好又如何?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这般挂念黎掌教,不如早些下去见他吧。”

程灼拂袖而去,说的话却刺耳又恶毒,下人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听到不该听的。

温淑皱了皱眉,上前道:“你好像发热了,请大夫吗?”

程阙闻言摇头,掩唇咳了咳,笑道:“无事,走吧,我们也用膳去。”

温淑和程阙到兰厅时,小一辈的都入座了。按国公府规矩,正案上为国公和老夫人的座,两边次案为程二爷和程三爷的座,再接下来便是各房嫡子嫡女。

温淑家中人少,从来都是一桌用膳的,她只有参加宴席时是按照身份地位分案用膳的,没料到秦国公府居然连家中都是这样的。

不过不用一桌吃饭,有些距离隔着,她能自在许多。程阙领着她刚入座,对面的青衣小娘子就冲她甜甜一笑,另一个红衣的小男孩偏头哼了一声。

温淑回以一笑,低声问程阙:“对坐的人是谁?”

程阙没直接回答,而是冲着对坐的人温和道:“锦娘,多日未见,不知梁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兄长挂怀,姨娘还好,倒是兄长你,我看着兄长面色不太好,可是方才受了风不太舒服?”程沅锦温声道。

温淑观她神色平和,话语里的关怀不起作假,便知红梨打探到的程沅锦为人和善温柔是真的。

程阙冲锦娘微微摇头,道:“无事,可能是久不出来走动,有些不太习惯。”

两个人都是温和性子,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听着就让人心里放松。温淑却看到红衣小男孩又哼了一声。他看着不过七八岁,脸颊圆圆的,瞧着其实还蛮可爱,就是不知是不是跟程阙有仇,怎么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温淑悄悄在桌案下扯了扯程阙的衣袖,示意他去看。

程阙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弯了弯眼,应她的要求去看红衣的小孩。

见他看自己,红衣小男孩气鼓鼓道:“你看我做什么?”

程阙勾了勾唇,笑道:“小云怎么不开心,可是今日的菜里又有萝卜,怕不吃萝卜又被二叔训斥?”

程云本来正神色倨傲地抬着下巴,闻言低头往桌案上一看,小脸顿时就垮了下去。感情他方才就忙着对着程阙哼来哼去,忘了看面前都有什么菜了吗?

程阙也真是的,还揭人家小孩伤疤,温淑不由笑了出来。程云见她笑,顿时不开心了,站起来气鼓鼓道:“笑什么笑,难道你不会有不吃的菜吗?”

他年纪尚小,说话也不懂得控制音量,脆生生,清澈响亮,在场的主子和下人便全都好奇地看向他。他像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小脸顿时红了个透。

有人出声问:“小云,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程云气呼呼盯着温淑,没理他。

温淑好脾气道:“没有笑你这个,我只是觉得你可爱。”

“谁管你笑什么,反正不许笑我。”

小孩子好像脸皮有些薄,被温淑夸可爱反倒更害羞了,命令式的话都说得底气不足,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用膳时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大家都逗程云,突然便听到老夫人的声音,顿时都噤了声。温淑听到旁边的人小小声道:“这不是还没开始呢嘛!”

看来国公府的小辈也不全是严肃端庄的嘛,温淑暗暗笑,先前在府外迎老夫人时,程家小辈一个个正经得不行,都不交头接耳的。

程二爷瞥了一眼站着的程云,冷声道:“还不坐下。”

程云一个哆嗦,忙坐得端端正正。程国公扶着老夫人落座,扫了一眼底下的人,便道:“人都齐了,用膳吧!”瞬间厅里就只有衣物摩擦的响声了。

温淑看了看面前精美的吃食,刚提起筷子,便听到了国公夫人的声音。

“等等。”

温淑直觉不妙,忙看向上方,李轻芸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正看着她,连国公爷皱眉看她,她都没在意。

老夫人看了看她,面色不喜,严肃道:“你做什么?”

李轻芸笑了笑:“大郎成亲时母亲尚在药王宫为他祈福,如今母亲回府,他们夫妇该要先给祖母敬茶才是。”

老夫人看了一眼李轻芸,竟也没说话,显然觉得她说得有礼。李轻芸便唤了丫鬟上茶。她说完,就有三个丫鬟端着六盏茶上来,显然这一幕是她提前就准备好的。

老夫人扫了一眼六盏茶,眼里明显有疑惑。李轻芸善解人意道:“我想着,你们成亲次日因为大郎身体的原因,国公爷和我也没能喝到这茶,索性今日就一道了。”

望着老夫人明显黑了不少的脸,温淑在心底叹完气,将筷子无声摆好,站起身。她站了起来,程阙却没动。

老夫人看着不动的程阙,皱起眉,但依旧没出声。

李轻芸看她的脸色,对着程阙疑惑道:“大郎,你这是觉得给祖母敬茶有什么不妥吗?”

程阙轻轻咳了一声,站起身道:“并无不妥,我方才只是……突然想不起来我是哪一日成婚的了。”

“大郎说笑,这成婚大事,怎么能说忘就忘的。”李轻芸笑道。

程阙摇头:“依稀记得当时国公和夫人都是在府中的,怎么也没个人提醒我这当晚辈的,着实有些失礼。”

李轻芸笑容不变,道:“也是,常理来说,成婚次日向父母敬茶乃是新妇的头等事,许是当时大郎正在病中,忘了也正常。”

忘了也正常?也不知说是谁忘了。这话说的不就是说她忘了吗?温淑悄悄觑了一眼老夫人阴沉沉的表情,然后狠狠捏了一下袖子,恨不能像红梨一样叉腰骂骂人。但她不能。

想了想老夫人那似乎总是想看程阙又不敢的样子,温淑看了看李轻芸,忽地发现她身后有个下人十分眼熟。

她微微抬起下巴,温声道:“夫人,三娘记得的,就是这位娘子,在成婚日叮嘱三娘若无大事不要随意离开大公子的院子。”

那女子见温淑望着她,急忙垂下了头。李轻芸侧头扫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人,轻声道:“难道在你眼中,给长辈敬茶问安只是随意的小事?”

国公夫人真讨厌,温淑对着她很是头疼,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招了嫡婆母的怨,怎么一个敬茶的事还要为难她两次。

她正斟酌着回答的话,却听老夫人道:“好了,不过一个敬茶,何必闹口舌之争,再闹下去,菜都凉了。”

程国公也道:“行了,你夫妇二人上前来敬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