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太近,连气息都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温淑下意识屏住了气息。四目相对,温淑率先偏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去唤红梨。”
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直到站在了开阔的街道上,才开始大口吸气。程阙眼里的认真让她害怕,害怕一旦答应,有些事情就彻底回不去了。
她只想安心地等到守寡,再盘间小铺子,和自己的丫头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说是唤红梨,可温淑根本不知道红梨和车夫去了哪里。她站在马车不远处,一动不动,等秋日的凉风将她面上的热意散去。
她没回去,程阙也没下马车。一人在车外,一人在车内,谁也没有再说话。温淑足足等了一刻钟,终于等到红梨领着车夫回来。
“三娘,你怎么在外面站着?”莫不是谈崩了?
红梨边问边用眼睛去看马车,生怕温淑没懂她的意思。
温淑笑道:“等太久了,下来透透气。你这大包小包的买的都是什么啊?”
“都是些好东西,可以补身体的。今日你放纸鸢累着了,可得好好补回来。”红梨骄傲地仰起头道,“还有大公子,他今日可是大功臣,我们能顺利脱险,全靠大公子。”
她说着说着就压下声音:“而且大公子本来就病弱,陪着我们外出一遭恐怕更加虚弱了,也得给他好好补补。”
温淑凑到她身边,从她怀里摸走了一袋最爱的蜜饯,边吃边学她小声说话。
“哟,你这是对大公子彻底改观了?”竟然舍得为他花钱了。
红梨嘿嘿一笑:“这不大公子救了我们吗?婢子决定了,以后除了三娘,我就听大公子的。”
温淑不由失笑:“好,我支持你。不过我看你这买的东西里好像还有只活鸡,国公府膳房会给弄吗?”
红梨一瞪眼道:“那群仗势欺人的东西,我才不会再给她们赚一点钱了!”
“哦?”
红梨愤然道:“三娘你是不知道,整个国公府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需要花钱买吃的。而那些东西收了钱,还总是给些差东西打发我们。婢子早就打算另起炉灶了!只不过一直苦于柴火和烧碳不好解决。”
温淑点头问:“那现在?”
红梨高兴地指着车夫道:“他叫小童,以后会一直跟在大公子身边伺候,我问过他了,他有亲戚是国公府里的管事,能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车夫见红梨指他,便恭敬地朝着温淑行礼。温淑这才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这个车夫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着年纪跟红梨差不多大。
小童看着文弱内向,但他是程阙允许留在身边的人,那必定是程阙的得力属下,定然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温淑冲他点了点头,柔声道:“那往后就辛苦你了。”
小童低下头道:“这是小的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如此。”
“咳咳咳……”温淑险些被蜜饯核噎死。
红梨急得东西都掉了一地,紧张道:“啊,三娘,快吐出来!”
她手劲儿大,拍得温淑好悬要吐血,终于将那核吐了出来。
温淑眼泪汪汪地看着小童,将他看得手足无措才道:“谁让你唤我夫人的?”
小童躬下身,弱声道:“主子的正头娘子,自然是要唤夫人的。”
温淑尴尬地笑笑:“我还不太习惯,你还是唤我温娘子吧。”
“是,夫人……啊不是,温娘子!”小童紧张得都快钻地去了。
温淑扶额,暗道此人必定是程阙安排来报复她总唤他大郎的。
三人将东西放上马车,回秦国公府。程阙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努力扑腾的老母鸡,疑道:“这是?”
温淑冲他一笑:“红梨说了,大公子今日辛苦,这是给你煲汤用的。”
四人慢吞吞地回了秦国公府,程阙显然受不了马车颠簸,回到院中便面色苍白地道要去休息。
温淑怕他有事,便坐到床边守着他。红梨和小童在院里搭棚建灶,忙了个热火朝天。
等到温淑出来时,那新建的灶已经显出雏形了。
一旁的小炉上的药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温淑上前掀开药罐的盖子,将药倒了一碗出来,端着回了屋。
程阙这还睡着,温淑有心让他多睡一会儿,一直到药已经温了快要凉了才轻声唤他。
“程阙,你先起来喝点药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温淑便又大声了些,道:“程阙,快醒醒,先喝药。”
一连唤了几声,他依旧毫无动静,温淑心中有些紧张,仔细观他却又同平时睡着无异。
温淑端着药,犹豫起来,程阙不喜欢她叫大郎,但是他好像对大郎这个称呼格外敏感。
所以叫大郎是不是就能醒了?
温淑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最后摸着快要彻底凉下去的药碗,一咬牙出声道:“大郎,起来喝药了!”
程阙眼睫动了动,果然睁开了眼。二人视线一接,温淑不好意思道:“唤你其他的你都不醒。”
程阙坐起身,揉了揉额间,无奈道:“我以为你不会叫大郎了。”
温淑这才开怀笑开,揶揄道:“谁让你故意不搭理我。你是不是害怕喝药啊?”
方才叫第一次她就发现程阙动了动,可他非得装作没醒,她只能故意唤他大郎了。
程阙将眉尾一挑,道:“谁说我害怕喝药了?我只是厌恶药的味道。”
“是是是,你只是讨厌药。可是生病就需要喝药才好啊。所以程郎君,药要凉了。”温淑将药递过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程阙神色自然地接过药就往唇边送,温淑以为他要喝下去了,谁知他又将药拿远了些。
“三娘,这是什么药?”
温淑心里暗笑,面上唇角一牵,柔声道:“红梨让大夫开的温补身子的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你放心,我尝过了,不苦。”
程阙端着药闻了闻,道:“这里面都放了什么药材?闻起来确实不苦。”
他盯着药汤的神色极为认真,倒像是真的在研究药方似的。
温淑屈指在药碗上轻敲了敲,提醒道:“就算这碗凉了,外面还有热的。”
程阙笑着看她,道:“凉的热的都没关系,我是怕里面有药同我一直服用的相冲。”
“所以大公子你看出来哪味药相冲了吗?”
程阙摇头,道:“这药方十分温和,与膳食相近,几乎可以当饭吃。”
真要和温淑探讨似的,温淑叹气,从他手中拿过药,道:“我还是重新倒一碗吧!”
程阙按在她手上,笑道:“不用了,就这碗吧,还没凉透呢。”
等程阙终于将药喝了,温淑取出那袋蜜饯,捧在手心里递到他眼前,眼睛亮晶晶的。
“挑一个,林记糕点买的,甜香的,很好吃。”
程阙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将药碗放到一旁,而后乐道:“三娘这是拿我当三岁孩童哄着吗?”
“不是,只是给恩人分享美食。”
“既然是恩人,为何只能挑一个?”
温淑看了看手中的蜜饯,为难道:“那你挑两三个?”
程阙伸手挑住蜜饯袋的带子,将整袋蜜饯勾到自己手里颠了颠,道:“我每日都要喝药,一袋都给我吧。”
温淑咬牙,笑意盈盈道:“好啊。”
天黑之前,红梨和小童终于将灶砌好了,那遮雨棚却只搭了个框架。
红梨见温淑和程阙坐在屋檐下,在灯笼的光影下,一人拿一张纸,程阙神色温和,不知在教温淑折什么东西。
晚风将他二人的衣角缠在一处,静谧又美好。
红梨看红了眼,要是大公子能长命百岁就好了。
小童见她怔怔地盯着屋檐下,也顺着望了过去,见此场景,叹道:“主子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不对,都很好看,十分相配,神仙眷侣!”
红梨冲他笑笑,道:“生火吧,做些晚膳给大公子和三娘用。”
“不对,这里是这样折的。”
温淑看着手里丑丑的东西,明明是跟着程阙一步步学的,怎么折出来的就是不对。
程阙观她神色郁闷,温声笑道:“不必灰心,你是我教过学得最好最快的人了。”
温淑来了兴趣,啪地将四不像的纸按在桌上,问道:“你还教过谁啊?”
程阙见她直接将叠失败的小花按在了手下不让他看,眼底升起笑意。
“三娘这般聪明,不如猜一猜。”
温淑泄气似的往桌上一趴,道:“你们家的事我都不了解,也就见过几个人,我哪儿猜得着啊!”
程阙见她蔫蔫儿的,指间翻飞,很快叠出一只简易的小兔子放到她面前,道:“那我同你讲讲吧。”
温淑将小兔子放在手心左右看看,高兴道:“好啊好啊,等讲完你再教我折这个小兔子,等我学会了,让红梨那丫头惊喜一下。”
程阙趁机将她压下的四不像纸取了出来,慢慢展平,又重新叠了个东西。
“关于秦国公府的事,你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今日就只跟你讲讲现下国公府里住的都有哪些人。”
温淑点头:“嗯。”
“现在的国公是长房,他的正妻你知道了,嫡子嫡女有哪些你也知道了。他还有两房妾室,梁姨娘育有一位庶女,今年才九岁。另一位秦姨娘无儿无女。两位妾室皆是商贾之女,简单来说,就是娘家有钱。”
温淑:“嗯,原来国公府有钱是真的。”
“国公府里还有两房,一为国公同胞的二弟,另有一个庶弟。两人各有妻妾,均未分家,都住在国公府中,由国公夫人掌家。”
温淑点头,想起那日差点被罚跪时见到的一堆人,想国公府中果然人情复杂。好在程阙病重,这些人大多不会来烦他们。
程阙折东西时格外认真,一双桃花眼盯着手中的纸就像是望着心爱的女子一般。
温淑看得纳罕,问道:“还有呢?”
“两房主子各有官职,妻妾也不算和睦,各怀心思,不是很好相处,你不要理她们。”
“其他的……”
红梨高声让用晚膳的声音打断了他,程阙将废纸折好的花放到桌上,道:“其他的就先不提了。”反正你也不一定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