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都不是好东西

程灼似是这才想起房中还有一人,视线慢悠悠地在程阙一贫如洗的房中巡视一圈,才温声道:“你这里瞧着不错,清净,适合休养。”

程阙看着他,又低低咳了咳,弱声道:“有劳世子记挂。我身体不好,下不了床,不能见礼,想必世子不会介意吧?”

他说话时姿态随意,对程灼并无恭敬,程灼却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眼底眉间都透着快意。

温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默默站到了程阙床边,垂眸暗思他们之间的关系。

程灼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温淑觉得他那“兄弟”二字咬得十分重,又将视线递向程阙。

程阙微咳了两声,道:“好啊。”

程灼顿时沉了脸,面上的温和险些绷不住,深深吐了两口气后才道:“知道你病重,我特意请了宫中太医来为你看诊。你可务必要保重自身。”

语罢,他朗声对外唤道:“王太医,进来吧。”

一须发斑白,身形精瘦的小老头应声而来。他先是对程灼拱了拱手,又将目光移向了温淑。

温淑被他那犹如实质的奸邪目光上下扫了几下,暗道这不是个正经太医,和程灼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她浑身都难受起来,忍着不满往程阙身边走了走,为他掖了掖被子。

程阙隔着被子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转头冷冷看向王太医,道:“怎么,一年不见,王太医都升了太医令了,没能及时恭喜倒是我失礼了。”

王太医眼底升起得意,手上却摆手,伪作谦虚道:“不敢不敢,王某可当不得大公子的礼。”

程阙似笑非笑道:“原来王太医看得清也认得人啊,我还以为你一路升官,眼睛给熬坏了。”

这下太医令也黑了脸,但似乎敢怒不敢言。温淑看着几句话就让程灼和王太医心头不舒坦的程阙,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笑。

程阙也笑,示意她站到一旁,而后轻飘飘道:“王太医不是前来为我看诊的吗?莫非王太医医术已斟化境,比那神医还要高上了三分,如今望闻问切只需望就可以看诊了?”

程灼笑道:“王太医如今已是三品正令,按理不须向兄长见礼,兄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不等程阙回话,他又道:“王太医,家兄病重已久,性情难免……咳,还望您勿怪。”

王太医陪笑道:“不敢不敢,还是先为大公子诊脉吧。”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话,明摆着贬低程阙,程阙却不管他们说什么,只闭目养神,王太医上前为他诊脉他也不睁眼,也不拒绝。

诊了脉,王老头又取出一根粗粗的针,眼看着那针冲着程阙的指尖而去,温淑制止道:“等等,这是做什么?”

程灼站到她身旁,轻声道:“王太医不过是想取兄长一滴血回去,方便更好地为兄长配药,三娘不必担心。”

温淑心里嫌弃他,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没理他。

王太医取了血滴进小瓷瓶中,起身叹道:“大公子这病……唉,秋日已半,这冬日怕是难熬啊,公子还是保重自身,努力熬……”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温淑闻言蹙了蹙眉,哪有大夫会当面这样和病人说话的。

程阙却毫不在意,挑起一抹好看的笑:“好啊,多谢太医叮嘱了。不过太医一大把年纪了,也须记得冬日路滑,你眼神不好,小心摔了,老人家最经不得摔了。”

王太医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出去了。程灼留在原地,道:“王太医一片好意,兄长为何要?”

程阙又闭上眼不看他了,他自讨没趣,又看向温淑道:“三娘,怎么样,我昨日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温淑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笑得柔柔地道:“喜欢,若是世子将红梨的身契也一并给了,那就更喜欢了。”

“不妥,这等仆从随你外嫁,最容易不服管教,还是由我替你保管。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一定护好。”程灼拒绝。

程阙突然道:“怎么,世子不去送送王太医吗?”

程灼看他一眼,又望向温淑,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侧,道:“三娘一定照顾好自己,有事尽管让人来寻我。”

温淑躲闪不及,被他碰了头发,顿时浑身不舒服起来。等他一出去,她捏起袖子,使劲儿地擦着被碰到的头发。

程阙不知何时下了床,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别擦了,还是让红梨烧水给你洗洗吧。”

温淑点头,道:“程灼他们这是何意?”

程阙退开,笑道:“谁知道呢,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

温淑狐疑地看着他,道:“真的啊?我怎么觉得不像呢?”真是简单的看不顺眼的话,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走了。

程阙坐回床边,修长的腿支在踏脚木上,将身子一歪靠在枕上,纸鸢挂件在他五指间来来回回,长长的尾翼在他冷玉般的小臂上绕上两圈又散开,周而复始。

温淑偏头看他,略一思索,上前从他手中抢过东西,笑眯眯道:“这是我的,记得给我做大的纸鸢。我要回去看话本了,晚膳见。”

她背过身举起手晃了晃,纸鸢长长的尾巴和她及肩的步摇同时轻摇了摇。程阙目送她走了出去,垂眸盯着方才被触碰到的指尖,眼里笑意一闪。

温淑出了房门,面上的笑便收了,红梨见她沉默着出来,凑过来指了指屋内,低声道:大公子睡下了?

“嗯。”

“那他的病还好吗?太医怎么说啊?”

温淑捋了捋纸鸢的尾巴,低声道:“王太医说他这个冬日会很难熬。”

红梨一捂嘴,更小声道:“怎么会这样?!我看大公子他又不是肺痨,而且只是看起来虚弱了些,怎么会这么严重?”

温淑没回她,慢慢地回了房间。她把纸鸢挂在了床帘的钩子上,捞起床头的话本,往床上一扑,就开始看了起来。

红梨悄声走到床边蹲下,细细地看了看温淑的神色,低声道:“三娘,咱们不伤心啊,反正一开始就是冲着可以守寡来的。大公子人虽好,但不是你的良人。我们就在他最后的时间做到我们该做的就好了啊。”

温淑抿唇看她,用话本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就你聪明。”

红梨撑起身子,僭越地抱住温淑,抽了抽鼻子,小小声道:“等把碧桃接回来,等大公子……后,我们就去你最喜欢的露华湖边盘一个小铺子,到时候我和碧桃干活,你收账,我们守着你,你想怎么过都行。”

温淑反抱着她,将脸埋在她肩窝里,泪水一会儿就将红梨的衣衫润湿了。红梨抱着她,眼圈一下就红了。

“三娘。”

温淑哽了哽喉间,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是因为他,我,我就是,他今天……阿娘……”

红梨将她抱得更紧,拍拍她道:“嗯,我知道。”

“我其实已经记不清阿娘的样子了,但是今天看到程阙,我就记起来了。阿娘她病重时也总是笑,就算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活不过一个月了,她也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每日带着我玩,每日冲着我笑。”

红梨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嗯。”

两盏茶后,温淑揉着红意明显的眼,哼哼唧唧地支使红梨去给她拿热水。

等红梨一离开,她便从床上下来,伸手去拨弄程阙送的纸鸢。

程阙现在作为一个毫不受宠的庶子,可以不惧世子,不畏国公夫人。而程灼和国公夫人,包括今日来的太医令,都对他有所忌惮。

温淑越想越觉得奇怪,想到红梨进来时,忽而冲她一笑道:“我知道了。”

红梨边为她敷眼,边好奇道:“知道什么了?”

温淑自己按住热帕子,笑道:“没什么。”就是猜到温祈想找的东西或许在程阙手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