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温淑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两个小丫鬟。红梨和碧桃一人一双红肿的眼,一看见她就扑上去,抱着她哭了个震天响。
“三娘,呜呜呜,婢子终于见到你了!你都不知道,秦国公府的人也太过分了!”
“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会这样?”
“你有没有事?”
问句一个接着一个,温淑简直不知从何处开始回答,只好一手揽住一个小丫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没事。秦国公府的人怎么欺负你们了?”
红梨立即哭道:“把我们关在一间屋子里一晚上,不让我们见你,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
“连你在哪里也不肯告诉我们!”碧桃补上话。
“这么说来,的确是太过分了。”
温淑话未说完,主屋的门就开了。昨夜话未讲完便昏睡过去的程阙正抱着手半倚在门框上,墨发高束,眉眼间带着笑意,虽一袭素色青衫,却愣生生让人品出几分纨绔贵公子的意味。
隔着两年时光,温淑却似看见了那位享誉景安的探花程郎高中后的游街情形。
少年满面春风,红衣锦服和状元榜眼皆沦落为他的陪衬。冠上御赐簪花落下,他随手将其别至耳后,桃花眸中盛着满城春光,就连耳侧花中绝艳的赤色芍药也输他三分颜色,引出满街热闹之声。
“探花程郎策马过长街,最是少年风流,烈焰骄阳,容色无双。”
温淑脑中景安第一画师对程阙的评语尚未完,倚门的探花郎就被风呛着咳个不停。再次看向温淑时,他就又是病恹恹的样子了。
温淑无言片刻,斟酌着道:“秋日晨间风凉,大郎还是莫要站在门口吹风了,小心着凉。”
一声“大郎”让程阙止了咳,神情微妙。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小咳了两声,看向温淑时神色带了点点委屈,声音极轻。
“三娘,可以不唤我大郎吗?”
温淑见他想往外走,上前去扶他,奇道:“你不喜欢?”
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称呼?哪家的大公子都有这么个称呼的啊。
程阙借着她的力站直,抿了抿无甚血色的唇,皱眉道:“也不是,只是从未有人这般叫过,觉得有些奇怪。”
他是国公的庶长子,就算丫鬟仆从不能唤他大郎,长辈和平日里交情好的朋友也该有人这么叫过他才是。温淑纳闷,正要问出口,两个丫鬟就凑了上来。
“三娘,这位公子是?”
红梨和碧桃瞧见自家娘子这般亲密的扶着一个男子,险些惊掉了下巴。碧桃忙出声彰显她俩的存在,生怕有外人瞧见这情形。
温淑与程阙对视一眼,莫名就看懂了他任由自己如何说的意思,清了清嗓道:“他是我夫君,国公府大公子。”
“什么!”
两个小丫头大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将目光移向程阙,又飞速收回对视一眼,在电光火石间达成共识,急忙跑过去一人一边拉开温淑。
虽然这位公子生得芝兰玉树,美得似是画中神仙,但他看起来病得不轻啊!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娘嫁的不是世子吗?
程阙收回手,一挑眉尾,顺势靠回了门边,神情淡淡的。
红梨和碧桃拉着温淑,走到一旁的桂树下,红梨自以为很小声的道:“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淑曾在二人跟前玩笑:“其实嫁谁都有可能过得不好,既然如此,不如选个长得好看的,长得好看着让人心情好,我就喜欢长得好的。”
红梨想起这个,以为她现在就是这么打算的,顿时急得不行,没等温淑出声便急道:“不行不行,就算他长得好看,三娘你也不能舍弃世子选他啊!他看起来就是个病秧子,世子虽然长得差些,但世子身体好啊!呸!世子他身份高啊!难怪昨夜我们被关起来了,世子肯定是因为三娘你舍弃他气急了,不行不行,我们快去同世子解释解释。”
“呵~”
一声悦耳的短笑拦住了两个丫头的想拉走温淑的脚步,二人一同看向乐不可支的程阙。
红梨觉得他是勾了自家三娘心魂的男狐狸精,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温淑扶额,碧桃和红梨这俩丫头忠心够,但脑子不太足。但就是因为她们不太聪明,她才能在嫡母手下将二人留在身边那么久。
温淑抬手在红梨额头上一拍,正色道:“别急,听我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一切是个误会,我嫁的人本来就是大公子,不是世子。”
“怎么可能?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的你和世子。”红梨先是疑惑,接着恍然大悟般点头,红着眼圈道,“我明白了,是不是国公府的人欺负你了?三娘放心,婢子就是豁了这条命,也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怎么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温淑忙拉住她,无奈道:“你能不能冷静点?”
一个小丫鬟,她的命在国公府面前能值几个钱。
红梨气冲冲道:“他们都欺负到你头上了,我们必须要找他们要个说法,大不了我们不嫁了。”
“咕咕~”
红梨这侠气还没来得及立起来,肚子倒先唱起了空城计。她捂住肚子,怒冲冲地瞪向一旁边咳边笑得可欢的程阙。
“噗~”温淑没忍住露了笑意,赶在红梨说话之前忙安抚道:“好,说法一会儿再寻,我们还是先填饱肚子。”
温淑抬眸望向一旁扶着门框笑容晃眼的人,柔声问:“大郎,我们院里有吃的吗?”
“咳……”程阙被这声柔情似水的大郎吓得呛了一下,幽怨地看向温淑。
他无奈叹息,然后一指院里角落一间小小的偏房,道:“那里头应该还有些米。”
温淑忙拉着两个小丫头一起进了那偏房,发现程阙真是半点没夸张,这里可以做成吃的居然真的只有小半袋白米。她不由再次感叹程阙这日子过得是真难。
四人对付着喝了白粥,程阙脸色瞧着实在不好,喝完粥便回房休息了。
温淑正欲交待红梨和碧桃一些事,就见刘竟领着一个漂亮丫头来了。
那漂亮丫头上来便趾高气扬道:“你就是温淑?”
温淑没出声,这丫头穿着秦国公府的大丫鬟衣裳,头上的簪子随意取下一根却能抵穷苦人家一年收成,想来是个极得宠的丫鬟。
见温淑不说话,她秀眉一竖,高声道:“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红梨从地上薅起一棵带土的草啪地砸在她脚背上,呵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同我家三娘这般说话?”
“啊!你这贱婢,竟敢弄脏我的新鞋和衣裙。”那丫头看着沾了泥点子的碧色衣裙,指着红梨对身后的刘竟崩溃道,“刘卫长,你看见了,快让人押住她!”
刘竟冷眼道:“宣娘子,夫人命你来此可不是闹事的。”
宣娘子见他不肯帮忙,气得跺脚,却又不敢拿他如何,只气鼓鼓看着温淑,阴阳怪气道:“温娘子作为新妇,入门第一日就睡到了日上三竿,没有丝毫敬重长辈之意。夫人只好让我来请你到雪院见上一面,仔细瞧瞧这新妇长什么模样?”
红梨推她一把,怒道:“瞎说什么,三娘何时不敬重长辈了?倒是你们国公府,有没有把人当人看,哪有你们这样待人的!”
宣娘子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怒道:“你敢推我?”
“我就推你怎么了?推的就是你。”
眼见两人就推搡起来,刘竟上前一步,横剑挡在红梨身前,剑虽未出鞘,但震慑之意显然。
温淑忙道:“红梨,回来。”
红梨撅着嘴,怒气冲冲回到温淑身后,碧桃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温淑瞧了瞧两个丫头,冲刘竟露出浅笑:“刘卫长,不知这是?”
她生得艳丽,哪怕只是再寻常的一个笑,也总带着股惑人心神的味道,刘竟看着她,一个愣神,随即无措低头道:“夫人召见温娘子,还请温娘子莫让属下为难。”
宣娘子见他对温淑这般客气,对自己态度这么轻慢,她上下打量一眼温淑,嘟囔道:“狐媚子。”
红梨耳尖听着了,又要冲上去打她,温淑连忙示意碧桃拉住她。
国公府中现在能称夫人的也只有她名义上的婆母——国公夫人李氏。昨夜传话的人让她无大事不要出院门,今日来的人便训她不尊长辈,不前去拜见长辈。
温淑皱眉,今日若只有这位宣娘子一人前来,恐怕她尚有选择的余地,但刘竟也一同来了,显然程灼也默许了此事。
温淑咬牙,在娘家过得艰难,好不容易嫁出来了,怎么还是有破事找上她,而且这破事还难度更大了,秦国公府这群混账东西,真不要脸!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意,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卫长领路了。”
红梨虽然想让温淑去寻世子,却也明白不是这般容易的,这位宣娘子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她忙拦着温淑,急道:“不行,这些人坏得很,他们肯定要给三娘罪受,不能去。我回府去,求家主为三娘做主,接你回去,你不要去受他们的气。”
碧桃却明白主仆三人在国公府只能任人宰割,想回去怕是不行。她想寄希望于程阙,愁道:“红梨说得对,三娘不要去,不过这大公子是怎么回事?外面吵得这么凶他也不起身瞧瞧,我去叫他。”
“不许去。”温淑忙道,“他身体不好,别拿这些事烦他。我是主子,听我的。”
两个丫头闻言,不情不愿地乖巧站在温淑身后,颇有默契地一同瞪向对面的刘竟。刘竟面上一哽,摸了摸鼻尖,不明所以。
温淑低咳一声道:“管教不严,让卫长见笑了。”
刘竟不敢再看她,颔首侧身道:“温娘子,请。”
红梨和碧桃急忙跟上,却被刘竟带来的人拦住。温淑偏头,疑惑道:“卫长这是何意?”
“温娘子见谅,夫人吩咐只见你一人。”
温淑点头,她不信这秦国公府今日就要她命。她给了两个丫头一个安抚的眼神,柔声道:“走吧。”
宣娘子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在前头。一路上听着温淑旁敲侧击地同刘竟问话,不停在她前面翻着白眼。她斜睨了温淑那身还没换下来的喜服,暗自窃喜:看你一会儿怎么丢人。
温淑虽对秦国公府的一切并不太感兴趣,但她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只好忍着对国公府的不快,同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的刘竟搭话。
一行人很快行至雪院,温淑刚一迈入正堂,就吓得险些收回了脚。因为正堂里坐了许多女眷,老少皆有,她刚一露头,所有人就齐齐转头看向她。被十数双眼睛盯着打量,温淑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位上的国公夫人李氏见了她,笑意一收,眉眼一吊,将手中茶盏嘭地一声放在桌上,凶神恶煞喝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