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进门和行礼并无意外发,身旁的程灼一直面色温和,时不时朝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笑,高座上的秦国公和国公夫人面带喜色,笑意不断。一切都很正常,但温淑心中却不太安稳。
太乐属礼官口中“礼成”拖着长音,温淑执扇的手紧了紧,默然垂眸,该是送她入洞房的时候了。梦中那濒死的窒息和疼痛仿若环萦在侧,喜娘伸手扶住她时,她不由轻颤了一下。
程灼察觉了她的紧张,垂眸看向她,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带着安抚和关心。温淑唇角微微扬起,冲他不甚明显地颔首。程灼这才低声对一旁的仆从吩咐道:“好生照顾她。”
天色渐暗,温淑由人引着向后院而去。绕过两条长廊,再穿过一方水榭,前院的喧闹声便再也听不见了。她身旁跟随的仆从无人出声,晚风将前方引路的丫鬟手中的灯笼吹得微微摇晃起来,衣角翻飞间总有种忽明忽暗之感。
温淑脚步一顿,侧眸问:“怎么不见我的随身丫鬟?”
跟在右侧的大丫鬟恭敬道:“回娘子,新人进府需得在国公夫人院中落名,待她们落完名安排好去处,就会由人带到娘子面前。”
温淑轻轻唔了一声,又道:“喜房还有多远?”
“回娘子,穿过这条长廊往左便到了。”
大丫鬟答话的声音十分恭敬,身旁其他人也都半低首,瞧着恭敬规矩得很,温淑一时无言,只好又抬步往前。
行至那长廊中间,温淑忽地被一片红意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丛开得正好的花,在暗色下依旧惹人非常,温淑目光刚落到花上,一股花开至尽落入泥土将腐未腐的垂朽香味随之而来。
“这是什……”
她话没问完,脚下一软,身子便歪了下去,一旁的大丫鬟眼疾手快抱住她。眼前的人影瞬间多出无数重影,温淑只来得及伸手虚抓了一下大丫鬟的衣袖,便彻底晕了过去。
“温娘子,娘子醒醒。”
脑中像是被关在了寺庙的钟下聆听了一场晨钟,嗡嗡作响不停,期间混着陌生的女子声音,像是在唤她。
温淑抬手按在额间,费力地睁眼。房中一应摆设简单,两道烛光远远照过来,她恍了恍神,才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子面上。
那女子见她醒了神,冷声道:“温娘子,自今日起,你便是国公府大公子的夫人。国公夫人嘱咐,望娘子你克己复礼,谨守本分,与大公子同心同德,互相扶持。”
她语调如此自然,仿佛说的就是温淑的本分,温淑睁了睁眸,疑心自己是还在梦中,就听那人又道:“若娘子不尊母训,国公府有的是家规管束不知礼数之人。”
温淑眨眨眼,暗暗捏了捏手,轻微的疼意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什么?”
那女子深深望她一眼,道:“国公府不同于娘子府中,家规森严,娘子一不小心便可能害人害己,祸及他人。若无大事,娘子不可随意踏出大公子的院子,万望娘子谨言慎行!”
温淑尚未明白过来,那人便转身离去,将浑身发软的温淑留在了原地,初秋的凉意让温淑哆嗦了一下。
“所以噩梦成了真?”
不同于梦中被关进了杂物房,她此刻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榻上,身下是薄薄一层毯子,屋内也没有其他人,房中除了她的声音外只有两盏烛灯燃烧的轻呲声。
缓了许久,温淑才坐起身,明白自己是被下了药,扔进了世子程灼的庶兄——那位病秧子程大公子的院里,身份也从世子夫人变成了世子的庶嫂。
温淑哑然,自三月前公主生辰夜宴她落水被程灼救起与之定亲就一直伴随着的飘忽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果然,成为国公府世子夫人从此飞上枝头过好日子这事不会那么好落在我头上。”温淑摇头,发出同梦中一般的喟叹。
有噩梦在前,温淑反觉得眼前这一切接受起来容易了不少。
如今做实了这桩婚事另有隐情,温淑反倒松了一口气。反正她若不嫁入程国公府,也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嫁给父亲选的于他仕途有利的无论是否为歪瓜裂枣的人,另一个是嫁给嫡母选的一定是歪瓜裂枣的夫婿。
方才那人说她此后便是大公子的夫人,那再难也好歹是个正妻。国公府门第高,这下嫡母再也不能拿捏她了。
据说那病秧子程大公子活不过二十,景朝对寡居女子宽容,她只需要熬上两年,就能舒心的过完后半辈子。
温淑一口气吐完,花轿上的梦又闪过脑海,又犯起了难,想要过上舒心日子,得首先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国公府究竟何意,这后面又隐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自己贴身的两个小丫头也还未找回来。
温淑闭了闭眼,红唇微抿了抿,心底的委屈顿时便压不住汹涌起来,眼中一热,赶在眼泪出来前,她伸手按了一下脸,随后看向未合上的门,露出一个颇为艰涩的笑。
她自幼在嫡母手下艰难讨活,欲顾以后必先顾前的道理再明白不过。
不知那些人给她用的什么药,即便人清醒了过来,缓了许久,走起路来依旧觉得轻飘飘没有实感,温淑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东西走出房门。
不出所料,门外无人。除了她身后的房内有光,再无其他烛火灯盏,温淑只得借着一点月光打量四周。
这是一方略显破败的小院,不过简单几间房,门窗颇为陈旧。院中荒草丛生,促织隐匿在草堆里叫得热闹。满院除了那几棵花开得稀稀拉拉的歪脖子桂树上挂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整个小院再无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清冷的月光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小院更添萧索之意。
这国公府的庶长子,日子竟然过得比她还差?
温淑朝一直没有动静的主屋内望了一眼。主屋黑暗无光,或许那病重的程大公子已歇下了。她转向院门,想了想方才那人的话,试探着走了过去。
“温娘子,属下刘竟,奉世子之令守卫此处。世子有令,今夜乃是你与大公子新婚夜,你不可离开此处。”
刘竟奉世子令,方才的女子是奉国公夫人的令。
温淑偏头看向拦在自己眼前的剑和冷着脸不直视她的护卫,收回欲要跨出院门的脚,心下了然,叹道:“我也不想出去啊,可是你看…”
“看什么?”
温淑指着天边的满月,极浅地叹了一口气。
“看月亮啊,都快亥时了,你们国公府平日里都不用晚膳的吗,国公府竟勤俭至此?”
刘竟飞快看她一眼,冷硬道:“请温娘子回去,膳食一会儿就会送到。”
“我就在这儿等会儿吧”温淑摇头。
刘竟朝身旁人递了一个眼神,那人会意离开,其余人皆收回目光不再看温淑。温淑便放松身形,当做是在赏月。不一会儿,先前离开的侍卫便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温娘子,你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请你回去。”
食盒里放了些精美的糕点,温淑合上盖子,笑道:“有劳了。可我的丫鬟还未来寻我,刘卫长可否替我问问?”
刘竟抬眼便触及她眼中的笑意,急忙微微垂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顿了一下才道:“温娘子,现下已至亥时,府中亥时后严禁下人走动,你明日再寻吧。”
看来国公府中人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温淑会意,点点头便拎着食盒回了。
温淑站在院里,看向主屋,有些犹豫。她是昏迷的时候被带到这里的,也不知那些人送她进来时那位程大公子在做什么?知不知道她是他的“新夫人”?
应当是不知晓吧?毕竟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好一会儿了,那人并无动静。
或者他知道,只是对这一切无法反抗,也不想理她。
温淑到景安城不过两年,关于这位大公子的传言却听得不少。
听得最多的,便是夸他的话。譬如那人生得极为好看,可谓天人之姿。再就是那人文采惊世,十六岁就高中探花。
只可惜她来景安时,程大公子已经缠绵病榻,从众人面前消失了,她从没见过他,当然,也没必要见他。
但现在她要借他的名头安身立命,不得不见了。她看了看手中食盒,上前几步,试探着叩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