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抱着肉脯罐倒退了一步。
她想,眼前的陌生女子也许是梅夫人了。
然后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是。”
她不是赤极殿的小宠物。
同样,她只有在看见梅夫人的时候才想清楚了。
原来,她不想给别人摸尾巴。
忽然之间,酥酥对梅夫人不感兴趣了,也对重渊的温柔不感兴趣了。
她转身就要走,身后的梅夫人却轻言喊住了她。
“是我冒昧了,我只听殿主提起过,似乎养了一只狐儿,说是改天让我见见,我一直没见着。瞧着你的尾巴,倒是认错了。”
梅夫人笑意温柔:“那不知你如何称呼?”
酥酥想了想,还是回头郑重地告诉她:“酥酥。”
“那酥酥姑娘,不知道你可愿意来我小梅园玩一玩,说会儿话呢。我初来乍到,除了殿主无人说话,怪寂寞的。”
梅夫人态度很是温和。
酥酥不想去,她不喜欢为难自己,就直截了当摇头:“我不想去。”
梅夫人笑意浅了浅,不能继续追着留人,只能目送狐耳少女离去。
好好地,这么遇上了梅夫人。酥酥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有些闷。她归结于这个肉脯吃了不舒服,而送给她肉脯的重渊,自然是罪魁祸首。
酥酥抱着肉脯罐走着走着,不走了。
忽然连肉脯都不想要了。她左右看看,这会儿走到了星桥,走过星桥再过去就靠近赤极殿,那儿可能会有旁人在。
她想了下,盯上了桥头栽的垂柳。
垂柳旁围着一圈碎石,地上还长着零散的小嫩花儿,酥酥从灵宝袋中翻出她的小花锄,熟练地突突突扒拉了一个坑出来。
她掂量着肉脯罐,抿唇,有点点舍不得。
想了想,酥酥还是从脚踝上解下了那颗白珠,捏着正要投入小坑里,一道凌厉的水柱从身侧袭来,直接裹着那颗白珠忽地消失。
酥酥掌心一空,她回眸看去,星桥上,黑着脸的檀休正双眸冒火似的瞪着她。
瞪她做什么?酥酥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你想埋了白狼珠?”
檀休看了眼掌心那颗圆润而灵气蓬勃的妖珠,再看酥酥时,可以称得上厌恶。
酥酥起身收起花锄。
“不关你的事。”
她看了眼檀休,那颗白珠落在檀休的手中,她也不打算要回来了。转身就要走。
“你可知这白狼珠有多珍贵?你就这么随手丢弃?”檀休攥着白狼珠,瞪着酥酥的模样几乎是下一刻要扑过来咬杀。
酥酥脚下停住了。她的确不知道这个白珠有多珍贵,重渊随手给她,她随手戴着。以往都是如此的。
可是檀休这种见惯了世间珍宝之人,也能因为白珠露出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倒是让她有了那么两分好奇。
檀休却并未直接告诉她这个白狼珠的珍贵,只恶狠狠说道:“雪领白狼何其难缠?偏殿主说要不伤雪领白狼一丝皮毛,不破妖丹分毫,也不许他人气息染杂,殿主专程用了半个月的工夫,独身耗死了白狼首领,给你做了肉脯补灵气,白狼妖珠给你蕴养废丹田。”
“狐妖,你就算不稀罕这种珍宝,也不该糟践殿主的心意!”
酥酥抿着唇,默默抱紧了肉脯罐子。
她朝檀休摊开了手。
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重渊专门给她弄来的,那她还是不要丢弃的好。
毕竟,重渊即使知道无用,还在想办法蕴养她的废丹田。
面对酥酥讨要的动作,檀休并未将白珠还给她,而是对她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友好的笑,抬手收起白珠。
“我捡到的,自会上交给殿主,想要,自己去找殿主要吧。”
酥酥追了两步,可檀休修为多高,只一个弹指间就消失无影无踪,就她这连化形都做不好的修为,怎么能追得上。
她抱着肉脯罐,有些茫然地想,去问重渊要吗?
酥酥迟疑了两天,这两天,重渊没有来东殿。她甚至不知道檀休是不是已经把白珠给了重渊。
可是想到是重渊专门给她弄的,还是有些舍不得。她把肉脯瓷罐装进香囊里,掐算着时间,等候在主殿的殿外。
主殿外有一片宽阔的白玉台,四周布置有高耸入云的白玉柱。
酥酥坐在白玉柱旁,一袭浅姜黄色裙衫垂地,坐了片刻,已经有胆大的蚂蚁趴在她裙摆上来。
酥酥捻了一根细柳,和蚂蚁绕着圈儿玩。
许是过了有些时候,有人脚步声故意加重了几分,停在酥酥的身后几步外。
酥酥放了蚂蚁离开,起身拍了拍裙摆,回头,见是一个一脸笑意的黑衣青年。
“殿主在等你。”
是绛黎。
和对她恶意明显的檀休不太一样,绛黎时时刻刻都是带着笑意地,但是酥酥直觉上,绛黎和檀休应该是一样讨厌她的。
酥酥垂下眸,踩着白玉高阶一路小跑。
重渊的殿,永远是极简色的冷清,空乏,静瑟。
唯有三尺地台上的宝座,是整个殿中唯一的红色。
重渊侧倚在宝座上,手中上下抛弄着一颗白珠,看推开几层殿门,小心翼翼探着头在殿外张望的小狐,嘴角一勾,抬手凌空一抓,直接将躲在殿门后的酥酥抓入怀中来。
酥酥自觉心虚,没敢动,任由重渊将她放倒在宝座上,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往上一提。
重渊随口问:“之前戴在左脚还是右脚的。”
酥酥老老实实回答:“……左脚。”
重渊握着的就是她的左脚,浅姜黄色的裙摆上还有浅浅的流萤绣团,顺着重渊的动作,裙摆滑落,露出一截茶白色绸裤。
重渊轻捏了捏她的脚踝,评价:“瘦成这样,我一只手……”
说到一半,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而是摸出一根红色的绳线,穿着白珠,绑在酥酥的脚踝上。
酥酥全靠手肘撑在宝座上,才没有完全躺倒,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男人低头握着她的脚踝,笨拙地将红绳打结。
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重渊慢条斯理给酥酥脚上系上白珠,又手指弹了弹。
酥酥立刻收起笑意抬头看他。
重渊抬眸,与她对视,笑得别有深意:“若是不喜欢这个了,告诉我,给你换旁的。”
又若有所思道:“梅夫人手里的梅镜,倒也合适。”
酥酥一愣,没反应过来重渊话中的意思,呆呆地摇头:“喜欢的。”
“行,”重渊松开她的脚,漫不经心说道,“既是喜欢,就是随意丢弃,让檀休捡回来给我?”
酥酥脚趾尴尬地勾起,小心地,一点点蜷起来。
他还是说道了这件事。酥酥知道绕不过去的。
但是她真的不想说,因为遇上梅夫人才会忽然心情那么烦闷,生出埋了白珠和肉脯的想法。
而且重渊刚刚还提起了梅夫人……她不想在背后说别人。
她不说,只低着头沉默。狐耳狐尾耷拉着,肉眼可见地低落。
重渊看得清楚,伸手在酥酥耳朵尖掐了一把。
“记住,能让你丢弃的唯一理由,是你看不上,而不是因为旁的。”
“看不上,不喜欢,我随时可以给你找更好的。”
酥酥有点疼,没敢吭气,抿着唇不动。
重渊露出了一个不怎么纯善的笑意:“但是若是让我知道,你明明喜欢还非要丢弃,是为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他手指下滑,握住了酥酥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纤细白嫩,他只两根手指就能圈住她的手腕。
他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有几分危险:“我会把你的爪子绑起来。用你最不喜欢的方式。”
酥酥立刻缩着手,好不容易挣扎开,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现在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事,扔了白狼珠?”
迎着重渊的视线,酥酥真的很难说是因为她一时情绪不好。犹豫半天,她还是摇了摇头。
重渊盯着自家小狐看了许久,看到她脑袋垂着耷拉着耳朵,轻哼了声:“罢了。”
他用力揉了揉酥酥整齐的发髻。
“只此一次。”
又叮嘱了句:“什么时候丹田能重新凝气,什么时候才可以摘了白珠,记住了吗?”
酥酥拍了拍自己小肚皮:“嗯!”
重渊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可见过梅夫人了?她的梅镜……罢了,问你也无用。”
酥酥心虚地逃过一劫。
到底是在重渊跟前气短一截,酥酥不得不化作原型,给重渊当了一天手垫。
之后几天酥酥每日清晨醒来,都要摇一摇左脚上的白珠。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的丹田就能重新凝气了。
到时候,她就能好好修炼,起码化形也不会露耳朵尾巴了。
离人河畔的芦竹还是那么好睡,酥酥压倒了一片芦竹,大摇大摆躺在上面晒太阳,还有河风偶尔吹来,好不惬意。
按理说,她晒太阳的时候,除了重渊偶然得了闲来找她,是无人打扰的。
但是今儿她睡得正好,却有人就在不远处一声一声喊着她。
“是酥酥姑娘吗?酥酥姑娘?”
酥酥不想睁眼睛,捂着耳朵假装没听见。
在偌大的赤极殿,会喊她酥酥姑娘的,只有见过一面的梅夫人。
她已经在想要不要从锦囊里取出遁地符,先溜再说。可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跑呢。
明明在离人河边睡觉的人,一直是她。
不走的下场,就是被那两个白裙的侍女给发现了。
白裙侍女带着笑,说是在小梅园伺候梅夫人的,是梅夫人专门来请她,过去玩耍的。
酥酥坐起身来,摇头拒绝。
她不想去。
那白裙侍女却说道:“是殿主的吩咐。”
酥酥一愣。
那白裙侍女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是殿主的意思,酥酥姑娘,可以去了吗?”
殿主的吩咐……重渊让她找梅夫人吗?
还是说,梅夫人想让她去,她不去,梅夫人就找了重渊说话,一定要她去?就像梅夫人之前说的那样,让她去见见梅夫人,给人家看她的耳朵尾巴?
可是她明明不喜欢,不想去的。
酥酥晒着太阳,明明浑身都是暖洋洋地,可心里却如憋着一场雨,闷闷地,有点难受。
“……好。”酥酥妥协了。
酥酥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芦絮,心里有些不高兴地想,她决定和重渊生一会儿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