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言回到宋阀船上,夜已过半,等进到房间,眉头一皱,问道:“谁?”
“公子,是我!”贞贞的声音打着颤,应答了一句。
“嗯。”姜言一边点燃蜡烛,一边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贞贞慌忙答道:“好的。”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听得姜言道:“等等,谁叫你过来的?”
贞贞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红着脸,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道:“是菁姐叫我来的,说天气寒冷,大户人家都是女仆帮忙暖床。”
“我就知道。”姜言手抚额头,无奈说道:“别听她胡说,我若有事,自然会自己吩咐你做。”
贞贞轻嗯一声,道:“我就在隔壁,公子有事,随时叫我!”低着头回了房间。
姜言摇摇头,盘腿坐下,例行练功,一日也不敢停歇。
直到第二日红日升起,去到堂中用早膳,还被柳菁取笑贞贞一事。
宋鲁也只问过寇仲与徐子陵的下落,得姜言随口解释留在扬州,也不多说。
江水浩荡,江船宽大,宋阀名头亦大,逆流而上,沿途控制各处要害的,有兵有匪,未敢有什么刁难。
就算此时九江已被铁骑会控制,会主任少名背靠铁勒,也不敢轻易开罪宋阀。
这一趟可是让姜言大开眼界,宋家这般威风,在眼下这个世界,说来要达成也极简单,全靠阀主“天刀”宋缺数十年来的威名赫赫。
他既有当年抵挡隋文杨坚十多万大军的军事战绩,又有打败天下第一刀“霸刀”岳山、魔门灭情道“天君”席应、天山落拙书生等顶尖高手的个人武功。
纵然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但众人皆知他武功定然是不断精进,如此足以震慑群雄,连带宋家日渐繁荣。
这般的成就,才令姜言真正明白,什么是一人敌国,亦令他心生向往。
行船到了江夏郡,已是夏日,宋鲁约定在此地,将财货交接了给巴蜀独尊堡的商队,同时装上对方带来的蜀锦,然后返航。
姜言便与之分开,另觅了船只,逆汉水而上。
去时许多磨难,回时顺风顺水,一直回到飞马牧场,都无有什么阻碍。
……
商秀珣得知姜言归来,飞奔而至,扑入怀中,丝毫没有矜持,絮絮叨叨的开始数落他不该骗人,一去就是一年,连封信也不写。
二执事柳宗道以下,人人面带笑容,姜言只得轻声安慰,许下不少条件,才换得佳人开怀。
等情绪稳定,商秀珣才反应过来,呀的一声跳后几步,脸色已经通红。
她狠狠的瞪了姜言一眼,正要躲避走,忽然见着贞贞,柳眉一挑,露出三分警惕,问道:“言哥,你还没介绍,这位是谁?”
贞贞慌忙过来,盈盈一礼,说道:“贞贞见过小姐,我是公子在扬州买的婢女。”
商秀珣扭过头来,看了姜言一眼,似笑非笑,牵起贞贞的手,说道:“既然进了飞马牧场,今后便是一家人,快随我来,后厨正好做了些糕点,过去尝尝。”
等到两人入内,姜言摇摇头,对柳宗道说:“柳执事,我这次还带回九条异犬,善于雪地奔走,拖拽重物,还请你带去找人照料。
另外我曾答应岭南宋阀宋鲁兄,等它们产下幼犬,要送他一批,也需早些做下准备。”
“啧啧啧,公子这一趟出去,又是见宁真人,又是扬名塞外,还结交了宋阀这等朋友,当真厉害!
此事放心叫给我吧,保管替它们每个找上十个八个俊俏健壮的媳妇。”柳宗道大笑道:
“你快进去吧,近来场主身体不好,一直在后山别业调养。”
姜言点头,伸手将那寒玉放上马车,因那棺材模样不好看,早就用布裹住一层,两匹马都拉之不动,还要他亲自上前帮忙,拖到后山。
后山小院本就是当年初代场主商雄疗养所在,一直传承下来。只是因为远离牧场城堡,历代场主极少居住,是以荒废。
商青雅继位以后,多番打理,后来又有鲁妙子前来,才有今日这般曲径通幽。
姜言将寒玉放到小楼里头,又入到后院。鲁妙子两人尚未得到消息,还在后院观赏瀑布,直到他入内,才反应过来。
商青雅心疼的过来,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要不是从关外传来消息,说你做下的大事,我还以为你真就在宁真人那里学艺。”
姜言看了眼鲁妙子,后者苦笑道:“青雅与宁真人也见过几次,知道他和毕玄的约定,定不会放你前去塞外惹事。”
“所以师娘一追问,你便和盘托出了?”姜言叹了口气,道:
“我不过是去关外祭拜死在长城脚下的父亲,无意遭遇刘武周,将之击杀后又遇鹰扬派追杀,深入草原,才有和颜回风一战。师父,你连这个理由都想不到么?”
鲁妙子目瞪口呆,说道:“你这张口即来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我只有一个师父,还能有谁?”姜言耸耸肩,将过错全记在对方头上。商青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一阵咳嗽。
鲁妙子连忙上前轻拍后背,渡入一股真气,同时狠狠瞪了徒弟一眼。
商青雅缓过气,仔细打量姜言一阵,说道:“你这出去一趟,黑了一些,不过也看着更加成熟,这张脸比起你师父年轻时候,还要胜过三分,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都不用这张脸。”鲁妙子没好气道:“光凭他一张嘴,就已经勾搭上了梵清惠的徒弟,和秀心的女儿。”
姜言听师父越说越离谱,连忙道:“我这次去雪原,寻到了慈航静斋记载的那方寒玉,师父师娘,且过来看。”
“你真找到了?”鲁妙子顿时激动起来,紧走两步,声音微带颤抖,说道:“是你说过的那件神物么?”
“原来师父并不相信我能找到啊?”姜言反问一句,接着道:“就在楼中,你去一看便知。”
鲁妙子稍稍稳神,道:“当然不信。之所以愿意让你去,不过是看在你一片孝心,尽人事听天命,将来也好过一些。”
他话音未落,便已迫不及待的前往小楼,亲自动手,三下两下,将外层裹住的布扯掉,见着一口棺材,又瞪了姜言一眼,才用力拉开最上层的木板。
一块略显透明的巨大白玉正在其中,就算是冰块,放在当下这个时节、这个地点,已经是极为罕见,况且它还是姜言费尽千辛万苦,从北极寻来的万载寒玉,那更加是价值连城。
鲁妙子伸手一探,近到寒玉上三寸,仍旧感觉不到一点凉意,又摸了上去,和普通白玉一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
他知道徒弟不会骗自己,多停留了一刻钟,便感到一股寒意,顺着指尖涌入胳膊,一直往上,直达肺腑。
这寒意并不是三九天,冰天雪地里头,那种刺入骨髓,能够冻结万物的霸道;而是三伏天里,一口冰水入喉,落到胃中,散发到全身的冰爽。
鲁妙子细细感受过后,心中一喜,叫来商青雅,握住对方的手,覆在寒玉上。
过一阵子后,商青雅先是眉头一皱,接着舒展开来,闭目依在鲁妙子怀中,半个时辰过去,都未有咳嗽一声。
姜言悄悄离开,入到后院,靠在他教授鲁妙子打造的躺椅上,轻轻摇晃。
从前挑拨师妃暄与慈航静斋,拯救碧秀心于伤病,虽也是对这世界造成变化,都似水中之月,终究远离自己,不够真实。
远不及方才那一副师父师娘依偎的画面,叫他真真切切的落地生根,与这世界,再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