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谢巴斯托的脑出血量很少,估算值也就10-15l之间。如果按照现代标准,只要条件允许,完全可以选择静养等待血凝块吸收。
当然,要求是绝对的静养和长时间的生命体征监护,并且还需要反复做影像学检查,确定血肿没有变大,也确实在被身体吸收。
一旦出现生命体征不稳,血肿进一步增大,才需要手术介入。
而这些在19世纪全都没有。
本来主宫医院就没有血压计,更不可能要求护士没日没夜地测心率。而影像学检查更是空白,没人知道血肿会不会增大,就连手术位置也是卡维凭了点运气半猜出来的。
在佩昂和塞迪约眼里,谢巴斯托之前确实在昏迷,颅骨开孔之后就清醒了。而颅内出血是他们亲眼所见,又明白颅骨内体积固定的道理,很容易就会把脑出血和昏迷联系在一起。
所以卡维的手术,确实救了谢巴斯托的性命。
如果主刀的是其他人,或许会对自己在19世纪实施了这台高难度开颅手术非常满意。即使中间有些许瑕疵也并非人力能弥补,何况手术本身是成功的,谢巴斯托活了下来。
但站在客观角度,尤其是掺杂上卡维的现代医学理念之后再来审视整个治疗过程,手术时机的把握就不那么准确了。
苛刻的要求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很不满意。
手术是成功的,病人活着也是成功的,但他的决定却失败了,因为不管怎么看,谢巴斯托不做手术更好。即使从手术时发现的静脉破裂来看,他的脑出血完全有恶化的趋势,手术也应该在恶化之后进行,而不是在早期冒险手术。
这里面包括了鉴别诊断的失误、体格检查上可能存在的疏漏,以及各种硬件条件的不足。
无缘无故在人脑子上开了个大洞,还拧上了12颗细螺钉和6块铁片。不仅如此,手术后要承担开颅的各类风险,包括术后可能的出血、水肿、感染......
卡维实在做不到谢巴斯托那么洒脱。
所以在确定血肿被清除,后续没有出血,且病人情况稳定的前提下,卡维开始边做着关颅,边反省整个诊治过程。
撇开其他症状和可能的诊断,单看针对脑出血的手术治疗,卡维本人还是满意的。尤其是针对脑出血做的各类手术准备,已经堪称“完美”,在现有水平下很难再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术前给病人打了浓糖水保证渗透性利尿,术中头肩都有棉垫保证头高脚低的体位,又选择鼓风机做适度的过度通气,三项手段都尽力做到脑松弛效果。
至于颅内出血常见的术后脑室外引流,谢巴斯托情况很好并不需要。
而整台手术更是在没有乙醚吸入麻醉的前提下进行的,保住了人体本身的脑血流量-脑灌注压调节机制。
对手术条件的掌握已经做到了顶尖,即使是当年卡维所在医院最好的神外科主任,说不定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卡维对手术时机的判断更加在意。….一个判断失误把所有的手术准备工作全白费了。
谢巴斯托的身体倒在其次,临床上本就充满了侥幸。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没办法通过手术来判断这些措施是否真的有用。要是遇到下一次脑外伤手术,他这次的成功经验可能就未必能成功了。
“骨瓣做好了么?”
“好了。”佩昂将骨瓣拿来,上面已经多了八个小孔,“中间两个我也加上了。”
“好。”
卡维用剪刀切断了硬脑膜瓣与皮瓣之间的缝线,然后拿这根缝线从骨瓣中央的骨孔中穿过,缝合:“硬脑膜外侧也要和骨窗边缘进行悬吊。”
“硬脑膜呢?连续间断缝合?”
“对。”卡维说道,“用最细的丝线,然后针距间隔2。”
“那么细......”
“保证脑膜的水密性。”卡维解释道,“任何遗留在脑膜上的裂缝都可能产生活瓣作用,造成大脑脑嵴液单向溢出,最后导致积液。”
脑膜的缝合费时费力,就连为了腹腔手术反复练习缝合的塞迪约心里也大呼麻烦。
“加把劲吧。”卡维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佩昂医生,把钉板都拿来吧,马上做骨瓣固定了。”
其实骨瓣可以选用最粗的丝线,以结扎的方式做固定。但19世纪丝线牢度不够,也很难做到防滑,卡维还是更喜欢用螺钉铁片。接下去就是完全机械化的操作,该缝合缝合,该止血止血,从骨瓣到帽状腱膜再到头皮。
“塞迪约老师,接下去我来吧。”卡维说道,“外面家属都等着呢,得有人去解释一下。”
“我去?”
“你才是主宫医院的主任吧。”卡维用止血钳敲了敲佩昂的手,说道,“做缝合助手的时候,一定要帮忙对齐切缘,两边做好推拢才有利于打结。”
要是平时塞迪约绝对会欣然接受,但今天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别了,你才是主刀,主刀才有资格汇报手术结果,我还是安心缝我的头皮吧。”
“那......”卡维说道,“那既然这样,还是等手术完全结束后,带着谢巴斯托先生一起出去吧。”
......
谢巴斯托的结局自然让人满意。
只是手术本身太过顺利,以至于母子三人或多或少对手术本身心存疑虑。疑虑的重点就在于谢巴斯托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刚动完手术怎么会醒着?”
“我醒着不好么?”躺在板床上的谢巴斯托明显比周围人都精神,“你们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吗?”
说罢他就象征性地指了指还有些发麻的头皮,让妻子认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头皮外伤:“原来是磕破了脑袋,说实在的,亲爱的,你剃掉头发的样子可真奇怪,像换了个人一样。”
“头发,哦对了,头发!
!”谢巴斯托突然激动起来,“我现在没头发了!”….好在卡维在旁控制得够快,马上按住了他的手:“手术很顺利,但顺利的同时也希望局长先生能尽量克制。头发很快就能长出来,但脑袋只有一个,摸坏就没了。”
“是啊,谢巴斯托先生,现在是手术后最关键的恢复期,千万不能乱动。”
两人一左一右劝戒了两句,然后开始仔细陈述了手术过程。
卡维比较“老实”,或者说对一些细枝末节没有描述的兴趣,只是大概说了个过程,更多的是强调手术之前病人的状态。而塞迪约表现得就更冷澹了,全篇只说了手术成功和卡维的大胆,其他几乎没怎么提及。
但其实只要参加过手术的明眼人都知道,这台手术意味着什么。
两名护士和佩昂先后看向塞迪约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起来,虽然他们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这一切都被爱德华看在眼里:
“塞迪约教授,作为第一位近距离......哦不,您应该是第二位。作为继莫西埃医生之后,第二位近距离亲眼目睹卡维医生主刀的法国外科医生,您觉得他的水平如何?”
“很不错。”塞迪约惜字如金。
“能不能说得具体些。”
“具体?”塞迪约有些为难,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能“顾全大局”的说法,“如果卡维医生有兴趣的话,我非常乐意他能来巴黎深造。以他的才能,完全能成为未来主宫医院外科的领军人物。”
确实都在夸卡维,但背地里却都在夸自己。
因为想要成为主宫医院的外科医生并不难,但想成为外科主事人也就是大主任,则必须得到现任主任的赏识和教导。也就是说,卡维得经过塞迪约的教导才有这个机会。
这无关手术能力与技术,完全是医疗这个小圈子内卷之后的产物。
爱德华听得懂,而谢巴斯托的两位儿子却听不懂。尤其是大儿子来奥斯,一股子傻气和他仪表堂堂的外貌完全不符:“卡维医生果然厉害,没想到原本要睡一整天才能清醒的父亲,只花了四个小时就醒了。”
“老爸不是喝醉了,是脑袋磕坏了!”
弟弟波罗多马上纠正了他的错误,同时也向卡维抛去了橄榄枝:“卡维医生初来乍到,如果不嫌弃不如来我们家住。不管怎么说,肯定要比街上乱七八糟的酒店要强。”
还没等卡维反应过来,母亲也跟着来了一句:“是啊,这样我丈夫在家也好有个照应。”
“放心吧,卡维医生,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三人一通骚操作把卡维搞无语了,好在爱德华应对得当:“诸位,卡维医生此番前来不是旅游,而是为了手术巡回展示。局长的家离医学街有好几公里,每天来回一两个小时的折腾。”
见他们还想说些什么,爱德华连蛮补充道:“何况我选的是全巴黎最好的酒店,应该不比贵宅差多少吧。”….话到了这一步,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可来奥斯还一个劲地往前冲:“这你说了可不算,还是得由卡维医生自己决定。”
“行了行了,大哥,别人都婉拒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波罗多连忙拦着他,说道,“没关系,父亲现在好好的。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去酒店请卡维医生的。”
短暂的寒暄过后,卡维、爱德华和巴黎银行副行长斯朗离开了主宫医院。
其实那两位和卡维不同路,上同一辆马车更多的还是为了那场拍卖会。因为不管怎么看,卡维的出席都显得很突兀,但却话题性拉满。
之前斯朗还没有摸透卡维的底细,说话留有余地。但现在手术摆在眼前,这些余地留着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已经为卡维先生准备好了保证金和座位,到时候您直接去就行。”
斯朗显得格外爽快,刚才在化妆舞会上都没完全答应下来的事儿,才过了没多久竟然已经做成了。这让爱德华不禁要讽刺两句:“斯朗先生动作可比闪电还快啊,难道是我刚才睡着了,没看到你回银行?”
“哈哈哈,爱德华先生又开玩笑了。”斯朗和他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卡维医生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您手头太紧的话,这笔保证金就算本行赠予的见面礼。”
“不用了,我只是借贷个两天应付拿下拍卖会的名额而已。”卡维说道,“等资金转账到了之后,立刻会还给银行的。”
“全凭您的要求来办。”
爱德华没想到卡维会对古董和艺术品感兴趣,问道:“卡维先生是看中什么好东西了么?还是说想买点什么送给心仪的姑娘?”
“我确实对古董很感兴趣,尤其是东方古董。”
“唔......卡维医生果然有品味啊,那些黄皮肤东方人的玩意儿确实够精致。”斯朗笑着介绍道,“当然价格么也被炒得非常高,您可得有点心理准备。”
“嗯,我懂。”
随意的两句交谈,却让卡维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两人以为是刚才塞迪约教授没有说清手术的主次关系,或者没有给予开颅手术主刀必要的尊重,所以言语间会更侧重卡维这边:“全程保持清醒的手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是开颅手术,卡维医生的技术实在是精湛。”
“可塞迪约教授似乎没什么兴趣。”
“确实,反应很平澹......”
斯朗和爱德华反复拉扯着手术话题,希望能激起卡维一丝兴趣。但见他没有任何插话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话了。
主宫医院离酒店不远,几分钟后马车放下了卡维向远处驶去。
看似这台手术没人观看,连个记者都出现,塞迪约也不想过度宣传。但事实上第二天的法国报纸全线爆炸,仿佛各大报社的记者都亲临了化妆舞会的现场,更是一路看完了这台手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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