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援朝他们是二十五日放假那天离校的,火车站人多杂乱,宋援朝特意没让林燕送他,同林燕告别,背着行李直接离开了学校返回沪海,和来的时候一样李晓芸和他一起走,不过李晓芸直接到沪海下,宋援朝却先到金陵,要在金陵呆几天再回沪海。
火车票是罗阳帮忙买的,知道他们要回去特意帮着搞了两张卧铺。长途跋涉还是坐卧铺舒服的多,再说以现在宋援朝和罗阳的关系这只是一件小事,宋援朝没有推脱就接受了罗阳的好意,和同学们道别后,宋援朝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中午时分火车先抵达金陵,交代了李晓芸几句话,宋援朝下了火车,在站台和李晓芸挥手道别,说等几天沪海再见。
李晓芸的火车缓缓离开站台后,宋援朝这才转身离开,片刻后走出了火车站。
现在的金陵火车站和后世的金陵站位置相同,出站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玄武湖。不过金陵最著名的火车站却不是这里,而是十年前现在所在的新站启用时同时停用的浦口站。
浦口火车站,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解金陵历史的人外并不多,后世这个站在1985年后又开始重新启用,同时改名为金陵北站。
但如果读过朱自清先生的那篇《背影》的话,就能知道当时朱先生描写的火车站就是浦口站。
站在火车站前,宋援朝眺望着不远的玄武湖,后世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片风景,但现在四周还显得很是萧条。
金陵离沪海并不算远,不过宋援朝之前没有来过几次,虽然他有应彩霞家的地址,可怎么去宋援朝却不了解。
想了想,宋援朝打消了直接坐公交车的打算,在车站外叫了一辆三轮车。
人力三轮车,也叫“黄包车”,算是属于比较原始的出租车吧,这种车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后期才彻底被出租汽车取代,说了地址,谈好价格,宋援朝上了三轮车,坐在后面前面的师傅用力蹬着车,宋援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如今金陵城的风貌,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三轮车师傅闲聊着。
应彩霞的家住在武定门附近的三七八巷那片,这个位置位于火车站的南边,过去有些距离。
大半个小时后,三轮车到了街口,再里面道路狭小车不好掉头,宋援朝就在这下车给了路费,看看四周顺着路牌径直往前面的巷子里走。
这一片都是老巷子,大多都是古旧的徽式建筑,地上是石板路,许多地方已经有所损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向前走了好一段,宋援朝终于找到了应彩霞家的位置,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应彩霞家居然高墙大院,虽看不清墙后的建筑什么样子,可从颇有气派的大门就能看出应家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
宋援朝、林燕、秦正国、应彩霞他们四人是当年在西北知青中关系最好的,不过说实话在下乡的那段日子里,大家对彼此的家庭情况却聊的不多,宋援朝只知道应彩霞祖上不仅当过官还是做买卖的,在那年代属于不折不扣的“资本家”家庭,要不然她也不会离开家乡远赴万里去西北下乡了。
前世的时候,宋援朝回到沪海后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原因一直忙碌,所以和应彩霞之间的联系并不多,再后来,除秦正国外,宋援朝和林燕、应彩霞都渐渐失去了联系,林燕他倒是打听过,知道她毕业后出国去了,至于应彩霞的情况却不清楚,一直到宋援朝离开人世那一刻都再也没见过她一面。
放下行李,宋援朝站在黑漆厚重的大门前抓起门环拍了拍门,随后静静地等着。可过了片刻里面并没有生意,宋援朝微皱眉头再一次拍门,这一次力气用了大了些,但还是没人答应。
“小伙子,你找谁?”也许是宋援朝拍门的声音有些响,应家这边没人应,反而是斜对面的一户人家家门打开了,一个年龄颇大的白发婆婆探出头来看了眼站在应家门口的宋援朝开口问道。
婆婆的老式官话中金陵口音颇重,金陵虽然属于江南,可当地话和吴语却不同,更像是徽州话。
不过宋援朝和应彩霞一起当了几年的知青,对于徽州话虽然不会说却还是能听懂,当即用普通话回答道:“婆婆您好,这里是应家吧?我找应彩霞。”
“你是……?”婆婆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宋援朝,仿佛在审视他的来历。
“我是应彩霞在西北下乡的知青战友,我姓宋,叫宋援朝,现在也是京师大学的大学生,这不学校放假了么,回家路上顺道过来探望一下,您知道应彩霞是住这里么?”宋援朝微笑着回答道,特意指了指别在胸前的京师大学校徽以表明身份。
婆婆打量了一眼,当目光最终落在宋援朝胸前的校徽上,警惕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哦,是这样呀,彩霞现在不在家呢,这个时间应该在上班呢。小宋是吧,要不你来我这坐会儿?喝杯水等她回来?”
“这个不会麻烦您吧?”
“不麻烦,都是老街坊老邻居了,从小看彩霞长大的,她不在家,你是她的战友,也不是什么外人,大老远的来看她大冬天站外面等着算什么事?来来来,快进来坐。”
婆婆笑呵呵地冲宋援朝招手,宋援朝迟疑了下觉得等在外面也不方便,面对热情的婆婆他道了声谢,提着行李进了婆婆的院门。
婆婆的家同样是大户人家的格局,可里面的院子和房子却显得有些破败,有些地方虽然修补过,但看得出来都用的是很寻常的材料,而且还没修补到位。
院子虽然老旧,却打理的干干净净,角落里还种了些花草,不过由于是冬天花草都凋谢了,只剩下枯枝残叶。
招呼着宋援朝进前院,婆婆先进屋给宋援朝倒了杯水,然后笑眯眯地让宋援朝喝水。
宋援朝道了声谢,随后坐着和这位婆婆聊了起来。
婆婆今年岁数不小了,她是光绪年的生人,如今已有七十出头,婆婆姓孙,宋援朝称呼她为孙婆婆。
孙婆婆的丈夫十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孙婆婆和小儿子一家住,大儿子不住这,二女儿和三女儿也早就出嫁了,小儿子夫妻都是双职工上班去了,小孙子今年四岁正在上幼儿园,所以家里也就孙婆婆一个人。
孙婆婆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和应彩霞的奶奶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是一起从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
金陵女子大学筹建于1913年,于1915年正式开学,1919首届五名毕业生毕业,并授予学位,这是中国历史第一批拥有学士学位的女大学生。
孙婆婆和应彩霞的奶奶毕业于二十年代末期年,那个年头能上大学的女子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能够完成学业,最后毕业顺便拿到学士学位的女大学生了。
看着孙婆婆的满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谈吐之间口齿清晰,思路敏捷,言语热情中带着礼貌,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得知宋援朝是京师大学的学生,孙婆婆对于京师大学兴趣颇高,还说了些当年她和同学北上燕京去过京师大学的一些往事。
一晃就是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青春少女早就风华不再,只留下了记忆中的印象,不由得令人感慨万千。
聊了些闲话,宋援朝问起了应彩霞的近况。
回到沪海后宋援朝给应彩霞写过信,不过应彩霞只回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是说她已经回到金陵,一切过的还算不错。至于其他的应彩霞在信里也没提起,之后就再也没来信。
刚才听孙婆婆说应彩霞在上班,宋援朝好奇地问了问,看了应彩霞已经找到工作了,这对于回城的知青倒是一件好事。
可没想到当宋援朝开口问这事的时候,孙婆婆的脸上却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叹息。
“彩霞现在在街道工厂干临时工呢,糊纸盒的那种。”孙婆婆叹气道:“这孩子不容易呀,应家十年前糟了大难,她爷爷奶奶当年被拉出去戴了高帽子,回来后实在受不了就一起走了,彩霞她爸几年前车祸也去了,她妈算是熬到了彩霞回来,可这老天爷就是不肯放过她们家,回来没几天她妈就得了急病也去了,偌大的应家眼下就彩霞一个人了……。”
听着孙婆婆的讲述,宋援朝的表情严肃起来,眉头紧皱。
孙彩霞家的情况他了解的不多,因为在当年西北的时候应彩霞很少提自己家的情况。
现在宋援朝才知道原料应彩霞和自己一样已没了亲人,相比自己的遭遇不遑多让。
孙婆婆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当过大官,清朝没了后孙婆婆和她夫家并没有继续从政,只是靠这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维持体面的生活。
后来因为战乱,孙婆婆家的地产什么的陆续变卖,最后只留下这个祖宅。但话又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因为如此,在那段日子里,孙婆婆家倒没遭遇到什么太难的事,也算是安然渡过。
可应家就不同了,应家是金陵的大户人家,不仅是经商有道,还在解放前出过官员子弟,据说应老爷爷的二儿子也就是应彩霞的叔叔还是对方组织中颇有地位的官员,解放前离开了金陵最终不知所踪。
应家有钱有势,在地方有头有脸。但谁都没想到这些却成了应家的原罪,在那疯狂的年代中,应家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风雨飘摇,转眼间曾经兴旺一时的应家就剩下了应彩霞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