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反抗。
他从小就比别人矮一头,自卑怯懦,不敢忤逆别人。甚至在团队合作时,都心甘情愿做干活最多的那一个。
他安分守己,他平凡无奇,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为什么,厄运会降临到他头上?
为什么他不该活着,真正作恶的人却逍遥法外?!
“滚!!”
他怒吼着,提砖朝那人砸去。
没人想到过他会反抗。
所以他砸晕了那人,也砸怕了另一人。
“你......你别过来!!”那人颤抖着双腿,指着他,色厉内荏道:“你不想消失的话,就给我乖乖听话!”
“......”
他死死地盯着他,“学校里消失的人,是不是你们做的?”
不及那人说话,他飞扑上前。
“我今天就为他们报仇!”
他终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咆哮着,愤怒着,与那人厮打成一处。
拳头砸在身上,火辣辣地疼,而他早就习惯了沉默。于是整个车库之中,唯听那人的惨叫回响。
“我们没有杀徐玥......真的没有!”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
他停不下来。
热血冲到了头顶,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直到门外响起了下课铃声。
直到那个人蜷缩在角落中停止抽搐,他才喘着粗气,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上已经沾了血,有自己的,也有他们的。
有风从卷帘门底吹来,他后知后觉感到了寒冷。
他做了什么?
——他好像,杀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向后跌了一步,茫然半晌,踉跄闯了出去。
而另一边。
阮北晴还没等来人,就听小黑店前传来尖叫。
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有个满身是伤、浑身是血的小男孩,拿着砖头徐徐走来。
同学们惊得退避三尺,他浑然不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着。
无人机和巡视机器人发现情况,立马团团将他围住,红光与警报声次第响起。阮北晴见他盯着自己,懵了片刻,听他没头没尾道:“我......我有几个朋友。”
他一连说了四个人名,神色近乎恳求,“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他们?”
阮北晴回过神来,还没回应,他失魂落魄地拨通110,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出那句话。
“我杀人了。”
“我叫王小举,是高三六班的学生。他们经常把我带走......然后打我。”
“都是怎么打你的?”
“有时候摁着头往墙上撞,有时候脱下我的裤子,然后......”王小举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今天是因为,我多看了一个人一眼。”
“谁?”
“她叫阮北晴,是我们级部一位学霸。他们不敢惹她,但是也不喜欢她,因为每次我被欺负的时候,只有她看得见。”
做笔录的民警“嘶”了一声,“怎么又是她?”
“阮北晴”这名字早在L市公安局传开,众人哪怕没见过真人,听也听熟了。
不仅她本人很离谱,所有和她挂钩的事情都很离谱。那感觉,好像她真的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上她就没好事。
“为什么只有她看得见?”
“我不知道。”王小举低下头,露出一截瘦弱的脖颈——他实在太瘦小了,也幸而如此,才没真的把两人砸死,只是砸晕了过去,“他们之前都是拿我出气,今天是想杀了我,我才......”
“你怎么知道是想杀了你?”
“有一通电话。”王小举脸上抑制不住地浮现出惶恐,“指使他们两个,让我‘消失’。”
“......”
民警不知道“消失”是什么,不禁道:“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呢?现在监控这么发达,去哪里都能看见。”
“不、不是的,我说的是真的!”王小举激动了起来,“我的四个朋友,都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谁?人不见了没有报警吗?失踪多长时间了?”
他报出了四个人名。然而警察一问,十一中的学生名单上要么没有,要么就早在半年之前离世了。
“我就知道。”王小举颓然喃喃着,“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一整个上午,十一中的同学们都是在震惊和恐慌之中度过的。
他们从未想过,平静的校园之中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竟然有人打架斗殴到了血流不止的地步。
——是的,他们在短暂的喧闹后,学校立马发表声明,称这是起由私人恩怨引起的打架斗殴。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认同了这个想法,没人往更深一步去想,也没有人注意到王小举身上的陈年旧伤。
只有阮北晴。
她立马便明白了那四个名字的含义,回到书桌旁后,便从本子中挑挑选选,寻到一个牛皮本展开。
那是父亲几年前开会时发的本子,据说很高级、很先进。高级是高级,但除了活页本用起来很方便,她没看出有哪里“先进”。
后来阮文善出了事,这个牛皮本就被她装进书包里,天天带着。
她原是想记下来,翻开后却看见一句话:
“不要告诉任何人。”
阮北晴:“?”
什么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再三确认自己眼没花,又检查了自己的书包书桌,看起来,不像是被人动过。
这字迹她从未见过。
谁写的?
什么时候写的?
“第26题,划出题干关键词research,这题考察的是原文第几段第几行?......”
高明磊正在台上讲着题。
阮北晴瞄了他一眼,往本子上写道:“什么?”
她没指望有人回复,抽出干干净净的卷子正准备听一耳朵,一行小字浮现了出来。
“他说得那四个人。”
“......”
这回轮到阮北晴震惊了。
一是惊叹于时间之快。她还没有同任何人说情况,甚至连那四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写。不过当时有不少同学在场,她猜到会有人传消息,也没太吃惊。
可这家伙是怎么在她本子上写字的?!
她想到了那群看不见的“隐形人”,难道有人就站在她身后?她身后可是墙啊!
阮北晴顿觉毛骨悚然,“为什么?”
“阮北晴,你回答一下28题的spectacularly是什么意思。”
忽然,高明磊点到了她的名字。
她赶紧合上本子,翻出空白的英语试卷一扫——这词她不会,没背过,没学过,也没查过。
同桌适时咳嗽了起来,将试卷推到她面前,指着一个地方拼命示意。
旁边有一行很小的批注:“壮观地”。
阮北晴沉默片刻。
“这词超纲了。”
她没有理会同桌,一板一眼地给出回答。
高明磊“哦”了一声,“超纲就不用学了吗?”
“不知道老师,我出去站着吧。”
阮北晴不愿纠缠太多,拿着试卷和本子走了出去。
她心想太怪了,真有人跟着她?那合上本子之后,他应该就写不了字了吧?
结果一摊开,上面又浮现出两行字:
“有人想监视你的行踪。”
“那天晚上你中的‘子弹’,是他们改良的窃听器。”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当时,冰凉之感就是顺着小腿一路攀上颈旁。初见时没什么变化,但很快像被蚊子咬了一口,鼓起个不大不小的包。后来包消了,她也没再多管。
竟然是窃听器?!
阮北晴摸不清对方是敌是友,“你是谁?”
与此同时。
乱糟糟的卧房内,李小向双脚翘在电脑桌上,右胳膊压着个数位板,看着电脑上的“你是谁”陷入沉思。
他想:“我可以乱写吗?”
给阮北晴传消息是温殊的计策。
那天回来之后,安凉说他们种了窃听器,温殊说不要紧,“她手上有阮叔的本子,真有什么情况,用本子来传信好了。”
那本子是他们四年前开会时送的,人手一本,看着和普通的记录本没区别,其实是最先进的实验品。它的每一页纸,都类似一个小型的数位板,可以将字迹传入到他们建立的电脑程序之中,也可以往程序内部写字,实现互动。
虽然先进。
但很奇怪。
因他们全都忘了这是谁发明的技术,也忘了自己的本子去了哪里,只有李小向依稀记得软件安装方式和密码,强行重装了回来。
——不错,他们很厉害,但都“失忆”了。
一切混乱源自于两年前。
他们本隶属于一个不为人知的国字号研究院,执行与芯片相关的各种各样任务。
那时,“芯片”已经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却也由此衍生出不少犯罪。尤其是人体芯片遍及各地之后,芯片造假和非法交易成为了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正是借此来研究芯片、打击遏制芯片犯罪的。
说起来,“人体芯片”的发展也是个艰难的过程。
在最开始,几乎没人愿意往自己的体内注射芯片,并认为这种行为纯纯是脑子有病。
可是后来,人们生存环境压力加大,猝死、癌症和亚健康等问题越来越凸显。有些人听闻“人体芯片”可以监测身体的健康状况,尤其是心率和癌细胞等,且对身体没有任何副作用。他们抱着怀疑的心态,甚至是在一系列“脑白金大礼盒”的鼓励之下,尝试注射了人体芯片。
那芯片只有米粒一般大小,注射时也不疼,好像只是打了个疫苗。但随后,人们惊奇地发现,人体芯片能够将身体数据传输到手机和电子设备之中,方便快捷,且果然没有不利影响。
在第一批试用之后,“人体芯片”得到了受众极大的推荐和推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最早涉足于人体芯片研发的“天凌科技”,也借此腾飞而起,成为了芯片行业的巨头。
几年前,一种不明病毒席卷各地,且传染性极强。为了有效监测病毒、进行治疗,大家都积极注射人体芯片。那段时间,芯片是否正常甚至成了出行的检测标准。
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对“人体芯片”提出任何质疑。
它就像体内的抗体一样,成为保护人体健康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也正因此,各种各样的人体芯片被研发了出来。有小作坊说自己的芯片能预防老年痴呆,还有的称自己的芯片可以教孩子学会“量子波动速读”,分明是坑人的把戏,仍有不少望子成龙的父母当真——当然这□□商被抓走了,以“伪造芯片罪”判了十年不止。
他们本该肩并肩走下去。
直到两年前,他们接了一个任务,内部有人叛变,在出行的路上人为制造车祸。
那个窒息的夜晚,面包车翻下山崖,车厢内一片混乱——
“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大家都是并肩这么久的同僚,你居然要杀我们,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博士的决策根本就是错误的,按照她的计划,我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第一世界,我是在救你们!”
“砰——!!”
巨大的响声后,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李小向是最后一个爬出面包车的人。
天上下着大雨,他爬出来时,手心扎了玻璃碎片,满身都是血。
他全忘了。
忘了是谁喊得那句话,忘了队友有谁,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忘了任务到底是什么。
后来通过重重线索,三人终于凑到一起,却不约而同地失忆。他们不知从何入手,只好抓住最奇怪的“消失”现象,企图挖掘出是怎么回事。
但如今,李小向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无论是温殊,是安凉,还是周围的世界。
没人知道背叛的是谁。
没人知道,他们现在活着,究竟是作为自己,还是作为别人的棋子。
至于阮北晴,他倒还有些怜悯,他记得阮文善并不在计划之中。
阮文善说他要陪女儿高考,请假回了L市,临走前还请大家吃了顿饭。当时吃得是特辣火锅,李小向夹了片火腿肠就已经阵亡,那种销魂的滋味,他一辈子都不想尝试第二次。
何况他醒后不久,阮文善就“消失”了。
“消失”到底是什么,他们还没有弄清楚,但差不多达成共识——就是“死亡”。
李小向长叹一声。
阮北晴也是真的惨。
惨到他看着那一行字,想安慰她支离破碎的心灵,脑子一抽接了句:“我是你爸爸。”
他以为阮北晴会热泪盈眶,会与父亲互诉衷肠,会倾吐这些年的苦水。
然而收到的却是——
“滚!”
“给我滚!”
“有多远滚多远!!”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看!居然真的有人看!!我泪目了家人们,谢谢大家,大家太热情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