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完形填空有点难,我找个同学提问文章和选项的单词,看看大家查字典了没有。”
“阮北晴,你说说28题题干的spectacularly是什么意思......阮北晴?”
高三十班教室内,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高明磊往最后排靠墙的桌上一扫——上面难得垒起了厚厚的书墙,依稀可以看见校服外套的一角。
阮北晴不听英语课已经是常事了。
他以为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扬起声又喊了句,“阮北晴?”
温殊笑了几声,将校服掀下来——空的,“她有点不舒服,刚刚出去了。”
“......出去了?”
高明磊皱紧眉头,“有人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无人回应。
“那大家先继续查单词吧。完形填空,阅读理解,不会的单词都标注好,二十分钟后我来抽查。”
他说完便急急忙忙出门了。
今天的连排课有些特殊,是十班与七班一起上,同学们知道他是先去七班带课。待高明磊离开,教室里又重归安静,众人都埋头在试卷和字典中,唯独温殊用笔抵住下颌,眼底浮现出怀疑。
他能感受到高明磊的情绪——他们小队的人,自从数年前失忆重聚之后,或多或少都带了些特殊的能力,譬如安凉能让小黑变成各种形状,譬如李小向能用编码监测那群“隐形人”的踪迹,譬如他可以感知到许多人的心情,状态好点,还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看出高明磊不是去带课,而是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天光黯淡,层云遮天蔽日,掩盖了一簇簇呼之欲出的光明。
阮北晴沿着教学楼墙沿,一边与巡视机器人东躲西藏,一边见缝插针地抽烟。
她今天头疼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徐玥母亲,还是看试卷看的。她不喜欢逼着自己听课,干脆出来散心。
可惜,十一中大力响应“高科技化”办学,无论是教学楼各个楼层,还是周边,都会有巡视机器人间歇经过。它们头顶闪着红光,有的脑袋圆圆、只有半人高,有的是无人机,用小螺旋桨飞来飞去,扫视着校园内的一草一木。
她摸清机器人运作的规律,掐着时间躲避追查,穿梭在校园中。
好像在玩什么奇怪的真人逃亡游戏。
反正比上课有趣。
但很快,阮北晴发现了一个问题。
按理来说,巡视机器人不会放过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她之前闲得无聊时,曾把每个机器人的动向摸清,知道什么时候往哪里走不会被逮到。
可今天,机器人们在尽职尽责地干活,唯独避开了一处地方。
那是个车库,藏在8号宿舍楼最靠围墙的地方,被树林掩着。
十一□□有八栋宿舍楼,只有8号楼下装修了车库。那栋楼原本是教职工宿舍,后来十一中扩招,把它改造成了学生公寓。楼下的车库因此被荒废,常年被铁皮卷帘窗掩盖着,除了最靠近林荫道的车库被改造成了价格昂贵的“小黑店”,余下几个都荒草丛生,成了学生们编造鬼故事的绝佳场所。
8号楼是十一中宿舍楼的最后一幢,被围墙围住,位置偏僻,少有人去。楼下的十间车库正对着校区北面围墙,形成了“死胡同”。
按理来说,人懒得去查看的地方,防备会很松懈,机器人更该多加查看才是。
为什么偏偏把那里避开?
头顶“簌簌”地飞过一架无人机,阮北晴敏捷地躲到一侧灌丛中,顺手拾了些石子装在包里。待无人机离开后,她猫着腰窜到宿舍区,又一路贴着墙,摸索着朝车库走去。
那条小径里果然没有机器人。
也没有一个人,只看得见木板、砖头等层层叠叠的建筑废料,以及不知谁乱扔的空零食袋。
铁皮卷帘门依然紧闭着,上面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黑灰,还有几个不明来历的手印。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阮北晴掂量着兜里的石子,透过门上的钥匙孔挨个朝里看。
看到第三间车库时,一声惨叫传来,正源自最里间的车库。
她下意识想喊一声“谁”,又怕打草惊蛇,闭住嘴探身挪去,仔细地观察周围变化。
门口处杂草很少。
钥匙孔很新。
以及......
卷帘门上没有灰。
——有人经常来这里。
阮北晴屏住呼吸,轻缓步伐靠近,俯下身,正欲贴近卷帘门看看......
头顶有人拉开窗户,哗啦泼下一盆水。
她躲得快,没被水泼到,却被一阵唾沫星子淹没,“哪个班的学生?不好好学习,来这里干什么?”
“小黑店”的老板听见声音,赶紧从店里跑出来,指着她不高兴道:“你啥时候过来的?走开走开,快回去上课。”
“我请假了。”
她信口胡诌着,抖出张自己乱写的请假条,“班主任让我回宿舍休息。”
“有假条就能到处乱走了吗?”老板十分生气,“这车库是我们的货仓,前几天刚来了贼,私有财产,你懂不懂?”
“真的?”
阮北晴朝里面扬了扬下巴,“里面有贼,我刚刚听见了。”
“大白天的哪里有贼?这是我们的事,你快去上课。”
“真的,你别不信。”她一边说,一边向最里侧的车库扔石子。石子“啪啪啪”连响了三声,阮北晴道:“给个建议,还是开门看看吧。”
楼上的人不知为何也生气了,“快上课去,管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如好好学习多给学校争光。”
她又拈起三颗小石子,一颗一颗往仓库上砸,“争光啊,那是学霸去干得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别砸了。”黑店老板要来抓她,她一抛手将最后三枚石子砸去,揣着兜自行离开,“行,我上课,不劳您费心了。”
她一路躲着机器人回程,路上,还能感受到黑店老板敌意的目光,便不由得冷笑。
也是有意思。
舍管管闲事就罢了,哪有卖东西的人会跑来管学生?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一靠近,就有人往下泼水?
监视她罢了。
但她也没有那么容易被逮住。
阮北晴假意进了教学楼,掐着时间,又一次溜出来,掩身在了草丛里。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课间时,去“小黑店”进行采买的学生会很多。
那群人如果想不着痕迹的混进人群里,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倒想看看是谁在搞鬼。
车库内。
“咱们又没招惹她,真难缠。”
房间昏暗,屋里弥漫着霉味。他被一个人紧紧捂住嘴,由于紧张,不敢多说一句话。
“怎么办,要不把他给......”
另一个人往脖颈旁一抹,他眼底露出惊恐神色,抑制不住地颤抖。
许是长期的“驯服”,他没敢挣扎,这让身后那人很满意,“不成,听说有人查到学校来了。不过......”
他还没想明白“查到学校”是什么意思,就觉那人手紧了几分,耳旁声音冰冷吓人。
“但不代表,不可以让你变成下一个‘徐玥’,你明白吗?”
“警察抓不住我们,他们只会以为是意外和自杀,告密没用的。而且,你不希望让你的家人一起陪葬吧?”
“......”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确实不敢,也确实明白这个道理。
但......
他也明白了阮北晴的意思。
九枚石头,三短、三长、三短,是摩尔斯电码的“SOS”。
——“求救”。
向谁求救?
阮北晴是没必要向自己求救的。
所以她扔这九枚石头,意思是,如果真的遇到困难,他可以找她。
她相信这里面有人,希望他能听懂,能站出来。
那像是一根稻草,告诉他就算他很卑微、很无力,也依然有人知道他们的处境,依然有人愿意救他走出泥潭。
他的眼眶有几分湿润。正纠结着该如何是好,黑沉沉的车库中响起了手机铃声。
“刚才有人来了?”
两人相觑着一愣,“啊......对。”
“把证据全都销毁。”
“啊?......怎么销毁,‘消失’?不害怕那群人发现吗?”
“是留下一个‘黑洞’更好,还是把你们的‘猎物’放出去报信更好?”那人冷笑一声,“再让他们查下去,咱们都他妈得完蛋,一条线索也不能留!”
他蓦地睁大了眼。
一人反应了过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另一人抄起砖头砸来,他下意识护住了头,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
这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的痛苦。
忍耐,包容,日复一日。
然而今日有些不一样。
他感受到了海水般的窒息,身上的剧痛,还有......心底的不甘。
恐惧。
愤恨。
靠近死亡的绝望。
他知道这群人有独特的能力,能够强大到近乎操纵所有人的意志。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伤害一些弱小的人,却能用无人察觉的“消失”进行掩盖,不必受到任何惩罚。
多少人就是因此被遗忘的。
而他醒悟的太迟了。
他以为隐忍就可以熬过一切,却忘了他们没有良心,却有权力。
权力从来都不会让坏人变得悲悯同情,却能让好人变成魔鬼。
求饶没有用。
等待没有用。
只有......
他抓住了手旁碎成两半的砖块。
像是从泥泞中挣扎站起的人,拼出全身的力气,朝施暴者砸去——
“滚!!”
作者有话要说:先聊聊写文中发生的事:
我:“怎么办,我真的写成韩国电影了”
基友:“这......其实未尝不可,你可以尝试让美国队长穿越到韩国电影里面。”
我:(顿悟)
说一下为啥写这个情节。
第一是引出后文。
第二是,这篇文一开始是围绕媒介化来展开的脑洞,所以标题都用了传播学理论(真实目的:逼自己复习)。
然后,是在我去年做调研的时候,我接触了一些弱势群体的人,触动非常之大,并让我感觉到无力。
在媒介传播之中,很多事情只会恶化。
正如胡正荣老师所说,“在日常报道中,新闻效应成为衡量弱势群体议题事件是否报道的首要因素,只有当他们的利益受到严重侵害,或较大范围内产生影响时,才会得到媒体的注意,而且通常是被处理成一般的社会新闻,很少对之进行深入调查和认真思考。”
而我见过很多。我尝试过去写很开心的东西,可是晚上和朋友一聊社会状况,又会质疑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所以写了这种文,我自己都觉得好离谱。好莱坞,网文,都是“造梦”的过程,哪有人喜欢来看这么现实的东西。
但我觉得,需要有人写,哪怕我的思考还不是很成熟(甚至有点偏激),哪怕我驾驭文字的能力还很差,这确实是曾经戳中我、刺痛我的事情,再不写,恐怕我永远放不下一些事。
所以就,感谢能留下来的人,谢谢你们愿意关注他们,也愿社会能关注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