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凌晨五点,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阮北晴生物钟很准时,五点已经半梦半醒了。她对接收消息很敏感,划亮手机揉着眼,看见了陈铭宇的短信:
“昨夜接到消息,徐玥母亲跳楼身亡。”
“......”
她使劲闭了闭眼,是真的。
她的手带着抖,飞快回了句:“现在怎么样了?”
陈铭宇没有回复她。
因为短信里说得很明确,只是愿不愿意相信而已。
阮北晴神魂归位后,一摔手机,坐起了身。
“他妈的!”
是谁?
到底是谁?!
徐玥的母亲连话都说不出,他们就为了封口,就把她......
还有底线吗?
还有良心吗?!
她揉着眉心,心上夹着火,火气中浮出些悲凉。
徐玥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没有证人。
没有证物。
除了隐隐约约牵扯出了两派人,察觉到这个世界比她预想的更加可怕,她没有更多的收获。
而悲凉过后,她像是看见了硬骨头,非要把它咬得稀碎才肯罢休。
敌暗我明是吧?
伤天害理是吧?
她还真就看不惯了。
她非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为那些无辜的人跪地求饶,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得好死。
而看不见的地方,“消失”还在继续——
他扯住兜帽,背着书包没入人潮,如同汇入江海之中的一粒雨滴,渺小,微弱,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四月份的天已有些暖意,温暖到让人困倦。然而对于高三生来说,他们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起伏不定,躁动不安。
一阵又一阵匆忙的步伐从身边闪过。他学他们的模样加快步子,校门外传来骚动——
“这事儿不可能这么算了!”
“怎么着?是你撞了我兄弟,害他摔在地上的!你看看他的腿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想走?”
他转头。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中间立着一个短发少女,和一群神色不善的男生。
那群男生......
毫无疑问,他们是来碰瓷的。
倒在自行车前的那个男生,神色要多浮夸有多浮夸,就差挤几滴眼药水装出眼泪,衣服却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而领头要说法的几位,都趾高气扬、骂骂咧咧,仿似事情真的是少女做的一样。
他驻足看向少女,辨出是谁后,心狂跳了起来。
阮北晴。
——那居然是阮北晴。
她没穿校服裤,涂了颜色很重的口红,单腿撑地俯视着那人,脸色非常阴沉,“真伤到了?走不动路了?”
说罢她一蹬踏板,直直朝那人轧过去。碰瓷的男生变了脸色,一骨碌站起来,“你干什么!”
“下次演苦肉计记得演真一点,把腿废了再来碰瓷,别等着我来动手。”
她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径自撇下车撑子,拨开堵在面前的人群。
“都滚开,别招惹我。”
他目送着阮北晴走远,眼底浮出了敬意。
那么多人都远离她,说她是“疯子”,说她是抄成的第一,说她抽烟化妆一看就不是好孩子,说十一中的老师是见钱眼开,这种人哪怕病好了,也不该呆在学校里。
唯独他明白她的勇敢,敬佩她的坚定。
他幻想着自己能和她一样,能有底气站出来,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原原本本揭露出来。
可徐玥的死就摆在他眼前。
他没有目击经过,没有去现场,但当他那晚上站在办公室外,意外听阮北晴说“徐玥不是自杀”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一瞬间,他想推门进去,大声告诉她“我也这么觉得,我怀疑......”,可惜下一刻,有脚步声传来,他刚刚冒出头的勇气瞬间颓靡,扯上帽子快步逃离。
他觉得他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就在那天中午,徐玥得罪了一群人。
在他被拖进地下车库、遭□□打脚踢时,徐玥把这一切都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
微博很快被和谐,被删除,所有内容都如空气般消失。
连带着徐玥也消失了。
他也怀疑这个世界不对劲。
这些年,无人驾驶汽车导致的车祸不在少数,却从无人提及;前些年,人体芯片引起了小范围的流感爆发,分明是件关乎民生的大事,网络却封杀了所有的消息。
没有人质疑。
没有人发声。
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他对朋友说:“如果网上从来不报道车祸,我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可是,为什么报道的全都是人为驾驶的车祸,从来没有过无人驾驶的车祸?”
他的朋友更纳闷了,“无人驾驶汽车都是百分百安全的,有出过车祸吗?”
“有啊,像是2037年......”
他举了一个“无人汽车导致三十人坠崖身亡”的例子,朋友看他的神色更奇怪了,上网一搜后问:“你没发烧吧?”
——那种神色,和别人看阮北晴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阮北晴有底气去对峙所有人,但他没有;阮北晴能把高考当做儿戏,但他不行。
他家境很一般,成绩很一般,长得很一般,从小都只敢戴着帽子走在人群里。
高考,是普通人改变命运最公平的机会。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高考时能考个省会的学校,最好是一本。之后,找个一般的人结婚生子,平静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他害怕别人说自己是“疯子”,他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他太普通了,不像阮北晴,能在联考拿第一,能给学校带来利益。
一旦有人认为他精神有问题、不该继续上学,学校绝对不会说“我们不歧视任何学生,只要他状况稳定,还是可以上学和高考”。
他们会劝他的父母:“这不是我们决定的......实在是有的父母来投诉,担心他会影响课堂秩序,我们还要保障大多数学生的利益,所以......”
他不敢说。
他只是万千人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他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事实被封杀,被掩盖,被遗忘。
他只能沉默。
可厄运还是降临了。
那天他回家晚了,看见一群男生用石头、用书包围打一个人。
他吓得从路沿石上跌下来,立马有人回头,“谁!”
他惊得一溜烟而逃,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连魂都吓没了。
他认得那群人。
都是七班的人。
七班是什么背景,在十一中念书的人都知道。何况L市是个小到快要变成县城的地级市,关系多得很,他敢乱说吗?
他不敢,他也不能。
但他看见了。
没过几天,被堵在卫生间里的人成了他。
“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脸上火辣辣一阵疼,“你是不是想告诉老师和家长?”
“我没有......”
又是“啪”地一声,他脑袋磕在了瓷砖上,被人一脚踹在地。
“你最好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你爸是搬砖的,你妈摊煎饼,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吧?哦对了,段爷没准认得你爸的头儿,要不让我问问段爷?”
“听说你脑子也不太对劲,是不是?”见他脸上露出惊恐神色,他们提起他的后颈,又将人掼在地上,“再敢乱来,不到半天,我能让整个学校都知道你是神经病。”
他们似乎知道他会害怕,从到抽耳光和殴打,再到精神甚至身体的侮辱;从一开始的恐吓威胁,到后面毫无缘由地打骂出气。成绩考差了,被家长训斥了......凡是他们碰见不满的事,他也难逃一劫。
肆无忌惮。
变本加厉。
他的身上挂了伤,即便到了盛夏,他也不敢脱掉校服外套,帽檐被压得越来越低。
他曾经还有几个朋友,后来再也不敢同人说话,怕被他们打。
他看见被欺负过的很多学生不见了,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他知道那是他们做的。
他无数次从阮北晴身边经过,想要求她救救自己,告诉她某天她经过洗手间时,听见的声音不算幻觉。但转念一想,阮北晴能做什么?
她确实很厉害,也很有胆。由于她被班主任护着,她本人又是个头破血流也要追根究底的人,混混们不会轻易去招惹她。
但她也只是个高中生。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几乎能够“消灭”一切的力量,她能对抗吗?
只不过是又多一个“消失”的人罢了。
所以那天,他鼓足勇气撞了阮北晴一下,碰掉了她手中的书,却在想到这一些的时候,忘记了开口求助。
阮北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她也提防别人,被平白无故一撞,她抄起书就要打来,却在瞧见他脸上的伤时迟疑了。
“有事吗?”她问。
他嘴唇颤抖了下,眼里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可是在路的尽头,他看见了一人阴鸷的目光。
“我......”他嗫喏了下,“抱歉,我没看路。”
他因此被打断了一颗门牙。
事后他骗母亲说:“是骑自行车摔得。”
第二次被打,他说:“上次摔到腿了,今天走路没留神,从楼梯上跌下来,又摔了一下。”
没有人会天天摔倒,没有人会一摔就摔成遍体鳞伤的样子。他的母亲终于察觉不对,让他说实话,说要去学校问个明白。
他哭着抱住母亲,“妈,你别去。”
“妈,我还想上学,我还想高考,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妈,咱们惹不起人家......”
他的母亲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恨,恨到整个人都在打颤,可她的巴掌在空中悬了片刻,打到了自己的脸上。
“是你爸妈不争气,我挣不来钱,连一百的煎饼钱都挣不到。”
“要是咱们家也有关系,你就不会被打了。”
她从纸箱中敛起皱巴巴的纸币,让他交给他们,求他们网开一面。
可是管用吗?
不管用的。
不过是给他们提供新的敲诈方法罢了。
......
他将帽檐压得极低,目送阮北晴消失在视野中,眼眶有泪滚动。
提步正要入校,却无意转头,撞见了那群碰瓷之人的目光。
阴冷,尖锐,仿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他的心咯噔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朋友讨论剧情流感情流。
朋友:“剧情流就像商业片,你会觉得很爽,感情流就像文艺片,你在感受情感拉扯。”
我:“这样看的话我和商业片、文艺片都不太一样......”
朋友:“你是啥样?”
我稍一思索,脑中迸出了《熔炉》、《寄生虫》......
我:“韩国电影。”
好在小说里还是有力量的。
多多努力,希望能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