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我出去!”
“我没病,我他妈真的没病!你们才有病!!”
......
“放我出去啊......”
“我还要上学呢!”
阮北晴喊的口干舌燥。
她背倚在门上,指节已经被敲肿了,口中还泛起了腥咸气息。她舔了一下,唇上火辣辣的疼,不知何时裂了口子。
她郁闷地坐在地上,像是在茫茫大海上抓住浮板的人,终于觉出无力。
“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疯子”,他们会用这句话对付她。一旦认定她精神有问题,再怎么喊都是徒劳。
她听得程雯在打电话,不知在给哪家医院报信。阮北晴重重叹出一口气,“妈,我渴了。”
门开了。程雯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将果汁放在床头柜上,立马又将门反锁。
阮北晴正在气头上,没有多想,将果汁一口气闷完。她坐在桌前做题,没过多久,忽然觉得困。
她打了个呵欠,本没有在意,直到困得连题目都看不清,才觉出不对——
不是因为早起犯困,而是那果汁有问题!
再醒来时,阮北晴已经在医院的床上了。
而且是被电醒的。
她一辈子都没有过那么难受的体验,手脚被捆缚住,无力挣扎,任由电流从体内穿梭而过。胃里翻江倒海,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尤其是头上,像被人箍住太阳穴生生扳开,往里面注入她所抗拒的一切东西。
她拼命挣扎——这是谋杀,她没病!
她没病!!
电流传来,她身上一阵痛麻,又失去了意识。
那段时间,阮北晴在昏迷与清醒中反复,唯有一寸意识停留在脑海中,叫嚣着“我没有错”四个大字。
她听程雯与医生商量:“......我给老师请假了,说她是高烧......这个病会影响她高考吗?”
“只要治疗好了,她还是可以去上学的。”
她没病!
她没病!!
她......
“......”
阮北晴说不出话,徒劳无力地想着“我没病”三个字。
反复的沉睡和苏醒之中,她像条无数次被拍打在岸上的鱼,折腾无数次后,终于陷入了麻木与迷茫。
她试图去想阮文善的声音,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试图去想容貌,然而面孔模糊,只记得下巴正中有一颗痣。
以及......
那天晚上,真的是他来接的自己?
下雨了吗?他带东西给自己了吗?......她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偏偏昏迷之时,有一大段从未发生过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那是他们眼中的事实——她的父亲,死在了她上高一时。
......
那天早上,她是被程雯的尖叫声惊醒的。
她迅速穿衣奔去,见阮文善僵在床上,眉头紧紧皱着,眼尾皱纹明显,像是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程雯大哭道:“北晴,快去叫救护车!”
一动不动的身体,怎么也叫不醒的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北晴忙抄起桌上的手机,快速地拨打120。接线员似乎还没睡醒,声音里带着困倦慵懒,甚至打了个呵欠,“要哪个医院的车?”
“哪个医院都行给我来最快的!”
紧张,焦虑,愤恨,那种心情全然不像在作假。她不知道去求谁,压抑着绝望飞奔上班车,“我爸晕倒了!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阮文善救过很多人,大家都记得。
立马有人冲回她家,拼命而交替地进行心肺复苏。程雯崩溃地在墙角哭泣,被吵醒的家属在一旁安慰。阮北晴站在院外等救护车,有人害怕她也撑不住,随着她冲了出来。
极度震惊的情况下,她看向那人手中的烟盒,双唇动了动,“借根烟。”
那是阮北晴第一次抽烟,呛得她拼命咳嗽。烟气没让她冷静,反而害她心跳更快了。递来烟的家属忽然醒悟,忙将她手中的烟打落踩灭,“小孩子怎么能抽烟呢?!”
然后救护车来了。
她追在救护车后面跑,上楼时,恰逢医生们用担架将人抬出,转过楼角时,他僵直的中指无意与她触碰,很软,带着余温。
那一刻,她还以为他会再次醒来,会和以前一样打趣她,会在去西藏完成任务后带来大包小包的牦牛干——
可那是她最后一次碰到父亲的手。
鸣笛声远去。所有人都走了,屋里一片狼藉。
她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回想着最后那一点温度,心里空了许久。
她不敢去想阮文善怎么样,迷茫与震惊中,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天好像是英语晨背。”
阮北晴英语不好,晨背一般不会错过。
她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尽量平静道:“老师,我今天可能会迟到。”
班主任温和地问:“为什么?”
“我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
“......”
她本以为自己能平静地说出“我爸没了”四个字。
可她的唇颤动片刻,咬紧牙,却在那一刻涌出眼泪。
“我爸他、他......他晕倒了......”
“别哭啊,是刚刚晕倒的吗?”班主任没明白到发生了什么,柔声劝着,“不要紧,没准是低血糖,没准......”
不是的。她心想。他不是低血糖,一早上就直挺挺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的人,怎么会是低血糖呢?阮北晴分明有了猜测,但她还是匆忙擦掉了泪,平稳应道:“我知道,我没事的老师,我等他回来。”
她想,万一呢?
都说“好人有好报”,阮文善是军医,他救了很多人的命啊。
可她一开门,是失魂落魄的母亲,是战士低沉着脸,把衣服整齐地递回家里。
他们说:“北晴,后天去送一送你爸爸吧。”
......
阮北晴醒来后,眼角有些湿润。
惺忪中,她问:“今天......是我爸多少周年了?”
程雯愣了下,又是难过又是高兴,“两周年四十五天,北晴你想起来了?”
“......”
她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两个记忆在脑海中撕扯,让她分不清哪个是事实。
但她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
“我去叫的救护车,阿姨送我去的学校,那天晚上,我舅舅,我大姑和表姐,她们都来了。”
程雯喜极而泣,“能记得就好,能记得就好。”
阮北晴别过头看窗外景色,不再回应。
医生给她做了复查,欣慰道:“病情终于稳定了。”
于是没过多久,阮北晴出了院。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天,直到某个夜晚,她又梦见了那晚的事情。
醒来后,阮北晴对这两个彼此矛盾的“记忆”再次质疑——
不对啊,那天晚上就是阮文善来接的自己!
她从未查过有关“缸中之脑”的任何事,也没听说过《星际穿越》,如果不是阮文善,谁会神神叨叨的告诉自己这些?
可是在医院里“看见”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哪一段记忆才是真的?
阮北晴想不通,瞒着所有人报了警。
她声称是人口失踪,警察一查,发觉阮文善早在两年前销户。
民警小哥还纳闷地问她:“你为什么要说一个销户的人失踪?”
“他没有死,他......”阮北晴顿了下,“算了。”
她挂断了电话。
往后数日,阮北晴过得越来越奇怪。
她在期末考了第一,站上讲台分享的一刻,梦境与现实于一刹重合。
台下分明无人说话,她却听见了嘲讽声,一声比一声清晰。她手一抖,讲稿落地,整个礼堂起了些微的轰动,她像是炸了毛,忽然怒道:“滚!都给我滚!”
......然后,老师再也不敢让她来分享经验,同学都不敢正眼看她。
她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像是喝了什么失忆水、孟婆汤,忍不住怀疑身边的一切。
这究竟是现实的世界,还是仅仅一个梦呢?
究竟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她想了三天,听课时都是走神的状态。就连老师提问和罚站,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天,她罚站途中,扫见了窗台上的水果刀。
一个想法窜入脑海中:梦里会觉得疼吗?
她很好奇,于是默不作声地摸下刀,刺入小臂。
皮肉翻开,血水流淌。她的刀尖打着颤,额上沁出汗珠,终听同学惊呼:“老师不好了,她想自|杀!”
水果刀被打掉。阮北晴任由旁人手忙脚乱地递来药膏和绷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像确实会疼。”
她尝试蹦极,尝试坐过山车,尝试遁入水中憋气——若非恰好有个路人经过,她恐怕见不到如今的太阳了。
后来她渐渐明白,此事无解。
毕竟在那个晚上,她感受到了冷;在那个梦里,她又感受到了“尸首”的温度。不论哪个记忆,她都并非无感无知的。
某个夜晚,阮北晴开悟了。
她试图用另一种方法来分析自己的处境——或许,这并不是她的人生,而是一盘“游戏”。
游戏中有人输了,于是他们在这场游戏里“消失”,并被旁人遗忘;她是个特例,所以她记得。
她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信心,却笃定阮文善还活着。
她一定要搞明白“消失”是什么。
她一定要挣脱这里,找到破局的关键,找到他。
“咖啡好了,慢用哦。”
奶茶店小姐姐微笑着将咖啡放在台上。
阮北晴刚接过咖啡,一阵狂风卷过,撞在了她身上。
这奶茶店不是什么正规连锁店,盖子居然没盖紧。被这么一撞,咖啡淋淋漓漓地洒了她半截衣袖。
“有病吗?!”
阮北晴下意识骂了一句,来人却掂着酒瓶子,单脚踩住椅子,睥睨道:“挺悠闲啊,打了我兄弟,还在这里喝咖啡?”
一群学生挤进了奶茶店,张牙舞爪、严严实实堵住门口。
人群之中,她扫见了被自己暴打的男生。
——是了。
早上她确实和人打了起来,但罪魁祸首,不是她扔出去的石子。
他们正要吵起来时,有老人发现了浮尸,吆喝大家快点报警。学生们都忙着看热闹,她和男生的小冲突很快女尸被替代。
真正激起矛盾的,是那男生瞧见是女生后,惋惜般道:“同级的啊?怕是还没从女孩变成女人吧,啧啧,太可惜了。”
那一瞬间,她像是被人喂了苍蝇,又像是在饭里发现了半截蟑螂尸首,恶心,更是愤恨。
她抄起书包当头砸去,“你他妈再说一句?”
这一砸实在太狠了,男生捂着脑袋半天没反应过来,震惊地摸了摸额头,摸到了血。
“你敢打我?!”
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十一中有许多个小团体,男生所在的团体势力不弱,没人敢帮阮北晴。但好在,他们臭名昭著,也没人帮他。
又所幸那男生不会打架,阮北晴虽没学过功夫,但躲得快。不一会儿,买油条油饼煎饼果子的大叔阿姨都来劝架——这场争斗以她手上破了皮,而男生被她砸懵为代价告终。
——没想到,报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