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游话音落下，楚阳焱悚然一惊。
是啊。
明明堵到了门口，方才还疯狂地撞门试图突破路障而入的猴子，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了？
它……到底去了哪里？
像是映衬牧游的话一般，原本安静的走道里，忽然响起了斗牛舞步一样的踏步声。
它们被玩家发觉后安静了一瞬，反而变得更加喜悦地响了起来，像是捉迷藏结束后更加有恃无恐，不仅一道，踢踏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楚阳焱簇地呆在原地。
仿佛有无数个小孩手牵手在他们身边跳起了舞，一个连着一个人墙般朝他们包围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阳光的笑，踩着鼓点张开了双臂。
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归顺，迎接他们的拥抱。
楚阳焱不自觉地伸出手，方才噩梦般的经历在脑子里一点点淡去，让他唇角不由也多了几分笑意。
说不定，他真的只是在做梦而已呢？
在楚阳焱指尖即将触碰的一瞬间，脸上忽然一凉，眼前的景物猛地变了。
原本笑着的小孩迅速化成一具具面目狰狞的枯骨，少年宫的装潢迅速褪去，一颗到悬着的头垂在他眼前。
它嘴角被钉子钉住，露出喜悦的笑，就那么直直望着他。
正是消失不见的猴子！
它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到了天花板上，沿着管道爬了过来，而楚阳焱伸出去的手，却探在了它咧开的唇边。
只稍晚一步，就伸到了嘴里。
楚阳焱瞳孔骤缩，头也不回地跟着牧游狂奔，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才的一幕，让他手脚发寒。
根据两人的说法，方才他忽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差点就朝他脑袋上敲搬砖了。
最后还是牧游掏出了一瓶绿色的药剂，整个泼到楚阳焱脸上，他才醒了过来。
千钧一发。
“高级幻境解除剂。”牧游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眉头紧锁，表情难看至极：“这个副本的幻境攻击，有点太频繁了。”
时间紧迫，路淮又一次得到了探测的信息。
短短几分钟过去，猴子的属性面板居然再次刷新！
【名字】：节肢布偶（猴子）
【能力】：无意识的简单撕咬/别看我矮但我速度很快/傻了吧爷学会幻术辣/嘿嘿我还会进化哦
【攻击力】：C至？？？
【防御力】：C-至？？？
【敏捷】：C至？？？
敏捷升到D，已经比楚阳焱的属性还要高。
除了面板不明的牧游，猴子现在能够轻易追上其余两人，就算全力奔跑也逃不掉。
或者说……逃跑，根本就不是通关方式。
猴子进化的速度太快了，哪怕等级属于E，但却也是中下层的一批，本身就不是为高属性的玩家设置。
只会逃的话，迟早会被这布偶活生生咬死。
不过猴子的防御力已经提升到了E，楚阳焱对它造成的伤害已经越来越弱。
要逃掉吗？
不对。
……要怎样，才能杀死它？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升起，就挥之不去。
路淮垂下眼，指尖在一侧墙壁上轻敲。
比起硬碰硬，游戏本身却让他更感兴趣，让他不由自主地投入进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进入娱乐圈，仿佛偶然间得到了有趣的玩具。
路淮勾起唇，很浅地笑了笑。
踏步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酒吧的走道前所未有地漫长，除去方才的酒柜，他们根本找不到其他能够躲避的东西，就像是地图刻意逼迫他们面对怪物一样。
路淮回过头，猴子畸形的身体趴伏在天花板上，甚至隐约拉出了一道残影。
现在它的速度很快。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猴子面板不过最基础的低级F，除去敏捷，其他和路淮的属性面板几乎完全相同。
按理来说，不会有玩家被这个阶段的猴子杀死。
但第二次，猴子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属性就已经超过在场所知的所有人了。
前后两次的面板变化，真的只是给玩家逃跑的时机吗？
在前方奔跑的楚阳焱忽然感觉手边一滑，原本牵着的手臂从他掌心溜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路淮被攻击了？
楚阳焱脑中警铃大作，连忙想要搀扶起路淮，只见少年面孔一片苍白，眼眶边还残留着溢出的泪花，滴落在卷曲的下眼睫上，仿佛即将倾覆的珍珠，有种易碎的脆弱。
他单手掩着脚踝边青紫的伤口，双眸瞪大，眼底却空无一物。
而他的脸旁，正对着猴子那张腐烂的鬼脸。
一人一鬼挨得极近，猴子只剩下两个洞口的鼻子几乎挨上了路淮粉白的鼻尖，被定型的嘴巴勾着，阴森森地笑。
像是要将路淮一口吞噬入腹。
*
昏黑的世界中，路淮睁开了眼。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牧游，没有楚阳焱，甚至没有飘个不停的弹幕，连如影随形的个人面板都喊不出来。
路淮随便坐在了地上，伸了个懒腰。
他中了猴子的幻术。
也许是恶魔们的心意相通，路淮有种直觉，这个游戏绝对不会出现必死的难题。
既然牧游说猴子的属性很可能会涨到A，那么必然存在一个即便A级也能被玩家反杀的弱点。
只是反杀的难度不同罢了。
谜题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尤其是在楚阳焱被猴子定住，陷入幻术的时候。
楚阳焱没动，而施加幻术的猴子，却也跟着停住了动作。
它就那么吊在天花板上，脚趾成爪状扣着天花板，即便楚阳焱的手已经探到了牙齿缝边，也没有一口咬下去。
恶魔没道理会放过嘴边的肉，猴子之所以不咬，定然不是因为它不想咬。
幻术必须面孔正对才能释放，而且，是强制性释放。
理由也很简单，在猴子刚出现的时候身上是没有进化出这个技能的，说明游戏判定这个幻术带来的弱点会让彼时羸弱的猴子被一击秒杀，游戏过于简单，因此才选择在猴子已经足够强大的时候“被进化”。
既然如此，进化出来的幻术就绝对不是猴子本身可以操控的主动技能，而是在猴子有一定自保能力时触发也不会被秒的被动。
而时间拖得越久，猴子越强，大约也是消灭猴子的难度变高，很容易消耗承受幻术的玩家罢了。
在路淮确认了这点之后，就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接近了猴子，直直迎上猴子丑陋的面孔，任由它投来视线。
剩下的，只需要等楚阳焱和牧游解决不会抵抗的猴子就好。
——为了保险，他还耍了个小心机。
牧游可以购买【幻境解除剂】，路淮特地选了个合适的角度，如果冒然解除幻境，他就会被立即苏醒的猴子当即杀死。
牧游肯定能判断出形式。
路淮在心底小声地给自己夸了句聪明，而后抬起眼，看着面前逐渐亮起的彩灯。
他又回来了。
熟悉的更衣间。
彩灯比之前要黯淡了几分，呼吸一样在黑暗中明灭，像是一只无形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路淮迈开腿，朝彩灯走了过去。
彩灯在面前一点点放大，路淮缓慢走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更衣间只有三十平米左右，他走向梳妆台的路程似乎过于远了些，光看路程，三个更衣间都足以让他从头逛到尾了。
毫无疑问，这里是猴子制造的幻境。
并且，幻境并非坚不可摧。
一组只有三人，想要损耗掉两个简直轻而易举，如果幻境做成必死的局面，无形中也是限定了玩家通关人数至少两人。
这样的游戏，未免也太无聊了。
路淮在原地站定，忽地回过头。
在他的正前方，赫然放着另外一圈彩灯。
几个呼吸间，彩灯越变越多，密密麻麻地将路淮整个环绕起来，丰富的颜色一点点褪去，化成血一般的殷红！
清脆的曲调在耳边响起，带着八音盒发条的转动声，在耳边吱吱呀呀地唱响。
原本只是寻常温和的童谣，灯光变红的瞬间，曲音就被扭曲着升了一个调，变得格外尖锐难听，身边的彩灯高频率地闪动，映着下方被挽成结的铁环。
【钢筋】。
正是路淮刚收入背包中的任务物品，此刻安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钢筋边缘处猩红一片，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浆在此刻尽数流动起来，女人的黑色长发在上面一根根长出，从镜子边垂落，宛如触手般急速蔓延，攀附上路淮的脚腕。
一双冰凉的手，搭上了路淮的肩膀。
那是一双小孩的手。
看尺寸大约只有四五岁，这种岁数的孩子身高普遍一米左右，绝对不可能够得着路淮的肩头。
彩灯环绕下的镜子光线深红，映出了一席惨白的长裙。
长裙及地，干柴般枯瘦的纤细脚腕下踩着一双颜色雪白的高跟鞋，漆黑长发垂落至臀，赫然是一副女人的身体。
仿佛在此刻，路淮真的成为了它口中的“妈妈”。
小孩的下巴探了过来，在路淮脖颈上轻轻蹭了蹭，蹭过的地方一片潮湿滑腻，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滴落，落在路淮指尖。
“妈妈说好陪我玩的。”它似乎很委屈：“不能出尔反尔。”
路淮垂下眼，随口问：“玩什么？”
得到回应，它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乱糟糟的头发不断摩擦着路淮的后颈。
“妈妈真笨，这都忘记了。”它笑着说，同时掰着路淮的下颚，迫使路淮抬起头去，声音清脆天真。
“当然是荡秋千呀。”
路淮目光微凝。
在他的头顶，那个沾了血的钢筋弯曲着挂在房梁上，末端折成一个尚未闭口的结，正好能够容纳一整个人类的头颅。
拿脑袋去荡秋千吗？
这群小鬼的玩法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新别致。
脖子处触感艰涩，见路淮没有反应，孩子不满地轻声催促。
身后的孩子嬉笑着，纤细的手抚摸上他的脖颈，小巧的掌心中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像是要将路淮整个脖颈捏断一般，朝铁环中送去。
路淮的力量值只是微不足道的F。
然而，它手竭力提了提……
却没提动。
少年的身体像是钉死在原地一般寸步不移，反而抬起手，掌心紧握成拳，果断利落地砸在了彩灯环绕的镜子上。
镜子“哐”地裂开，猩红的血水从中喷涌而出，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在扭动着身子逃跑，被路淮抬手抓住。
那东西皱成一团，大约比路淮小了一半，半截身子还残留在镜子里面，往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正是一个小号的猴子。
猴子只是没有灵魂的死物，它本身没有太多自我意识，幻境的内容定然不是来自于它，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例如，创造它的女鬼。
这里并非猴子的幻境，而是女鬼的幻境。
路淮在这里的身份，就是那只已经脊椎脱离的女鬼。
女鬼很可能是被吊死的。
就在这个休息室里，被人以强迫的姿态强行将头穿进那节钢筋中，至于近乎完全脱落的脖颈和脊椎……
路淮比划了一下高度，酒吧只有一层，天花板到地面的距离差不多六米。
如果是被吊死的话，对方在下方抱住女鬼的双腿，强行拽住腰往下扯是很有可能的。
就是这个上肢力量，恐怕得和老虎差不多。
这么凄惨的死法，女鬼死后冤魂不散，在加上本身热爱舞蹈的心愿，最终异化成厉鬼，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
真的那么简单么？
系统提示在耳边响起。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路淮）取得关键线索（梦境），任务血腥往事刷新。完成度30％】
【系统提示：物品（钢筋）已损耗，获得关键道具（一把奇怪的小钥匙）。道具备注：这是谁的钥匙，会打开哪一扇门？嘿嘿，尽情去尝试吧~】
已经获得物品，剩下只需要等待队友就行。
路淮拨开碎裂的镜子，毫无礼貌地在梳妆台上坐下，晃荡着双腿。
维持形象是在外面的事，现在这里一没有直播，二没有队友，想干什么都随他的意。
其实路淮并不讨厌在镜头下的生活。
活跃在聚光灯前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真人版的角色扮演，他养成着自己的角色，能够在各种数据上直观地看到收益，在进入虚空之门后还能回收利用纯粹意外之喜。
至于这是否算是欺骗别人……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出了小恶魔的理解范围。
路淮撑着脑袋，捏着手里的小型猴子，在它肚子上随意揉了揉。
变小了的布偶相对没有原本那么丑陋，两截小手短短的，腐烂人脸上痛苦神色明显。
按照时间，楚阳焱和牧游对它的攻击已经持续了几分钟，远不是C-级防御能够承担，在外界的猴子也并不好受。
也许是快死了吧？
它开始在路淮掌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面孔迅速变幻，指甲深深陷入路淮皮肤，面色狰狞。
女鬼寄存在身上的那缕怨念在生死存亡关头愈发强大，猴子拼了命地去攻击路淮的手，试图在幻境里杀死他。
在外界已经抓破了好几次的肌肤前所未有地坚韧，路淮的手就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的铁掌，无论它怎么挣扎，都没有丝毫动静。
路淮的猜测已经相对保守，其实猴子本身的身体已经被楚阳焱粗暴地卸得只剩一颗脑袋。
楚阳焱下手速度还挺快，像极了某种能判无期的惯犯。
这家伙操着铁管就像是拿了把剥皮刀，猴子的肢体干净利落地被拆了下来，精准得宛如庖丁解牛。
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
猴子双目泛红，在空气中隐约捕捉到一点残留的冲动，似乎是从面前这个玩家身上溢出的气息……
已经来不及细想。
幻境大多取自于人的记忆，它只能拼死一搏。
猴子迅速捕捉到这一点气息，将它纳入体内，艰难地借助幻境进行融合。
在幻境中，猴子的面貌一点点变动。
路淮注意到掌心的动静，垂眸看去，瞳孔忽地一颤。
那张脸苍白冷漠，发丝深黑，一双眼睛透着宝石般的钴蓝，虽然只是稍显稚嫩的少年，但面庞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唯独耳朵是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尖耳，耳骨上挂着几道刀痕，硬生生给这张完美的面孔添了几分危险的狠戾，和彩灯黯淡的红光映在一起，显得模糊不清。
少年望着路淮，动了动唇，两个字的词汇在他的喉中翻滚，细细地传了出来。
“哥哥……”
猴子敏锐地捕捉到手掌一瞬的松动，它喜上心头，正打算继续发起攻击时，身上突兀地传来一股热浪。
猴子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仿佛有实质的烈焰在它身上熊熊燃烧，烫得它浑身剧痛，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它徒劳地挣扎着，直至灼热的焦痛漫入骨髓。
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它似乎看到少年目光温和，轻轻笑了笑，很是缓慢地说了一声——
“好久不见。”
【系统提示：副本唯一NPC（猴子4号）已被击杀。玩家（路淮）、（楚阳焱）、（牧游）获得积分200。】
【系统提示：察觉到自己的宝贝被人类残忍地消灭，主人正处于极度愤怒状态，攻击性大幅度上升，仇恨值上升。触发任务：找到念念的舞鞋（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