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从房间里离开之后,尤金·利奥波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了「乔装」检定。

凭空变成另外一个人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成功的检定将不可能化作了可能。

他随手从一旁的休息椅上拿走了不知是谁放在那儿的黑色兜帽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后去到洗手间,润湿双手抓了抓茶色的头发,头发在被打湿后颜色变深了些,扣下兜帽后,微微佝偻着背的尤金看上去完全成为了另外一副样子。

“医务室就在您右前方十五米处,那里有成捆的绷带,六秒后,值班的医生会暂时去厕所,绷带对于医务室而言并不算进登记入册的医疗器械中。”

黑猫补全着他现如今的破绽,等将绷带拿到手,根据记忆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臂和脖子等地方后,黑猫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成功的「乔装」检定使您暂时伪装成了丹特陈的模样,作用当即生效,时效取决于他人的观察力。”

“你在这里等着。”尤金对身后跟着的白朗蒂说。

白朗蒂抬头看向尤金刚刚进入到房间外的牌子——管理室。

他又掏出手机给灰原哀打了一通电话,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没有接通,不一会儿,对方发来了一条简讯。

【亲爱的白朗蒂,回到尤金身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需要做你该做的。via马丁尼】

正当他觉得有所不对的时候,管理室的门开了,尤金和白马探一起走了出来。

“白朗蒂说已经和尤金说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东西。”尤金用丹特陈常见的腼腆口吻说,他微微垂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兜帽下,离白马探稍微有一定的距离。

见白朗蒂的视线在身边人身上停留太久,白马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很明显的端倪,可强烈的违和感依旧围绕在他心头,就像是有一些应该注意到的细节被不合理地忽视了,本能和理智在此刻进行了角逐,胜利的一方将会主宰思维。

“丹特陈”依旧半垂着头,直接向水族馆外走去。

“你找到尤金了吗?”白马探问。

白朗蒂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下意识看向走在前面的人,说:“算是,和好了吧,和尤金。”他有些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有些不确定。

白马探没有深究这对兄弟的事情,而是问:“灰原哀呢?”

“……”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好在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多久,穿过几条街道,前面带路的人很快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崭新的一居室。

这是尤金和白朗蒂被系统补足的过去时期购入的地方,完全避光的深色窗帘将阳光全部隔绝在外面,室内没怎么装修,能称得上家具的只有一个豪华的沙发,和角落的小冰柜。天花板上的灯闪了几下,半天也没稳定下来。

“白朗蒂,打晕他。”等他们进到室内后,尤金站在门口轻轻下达指令。

换做尤金自己,他是没有把握能按住白马探的,对方的身手不算差,反应又很快,如果不把人骗到封闭的房间,还得要考虑这位侦探逃脱的风险。

话音刚落,白马探就警觉起来,但他终究还是没有白朗蒂速度快。

尤金指挥着把人放到沙发上,将自己的「伪装」卸下,一边长舒一口气一边坐在沙发边上,双眼瞥向至今还是一片茫然的兄长。

黑猫甩甩尾巴,贴心地提示道:“就算把人绑在这里也瞒不过巫师哦,丹特陈的固有技能是「占卜」和「诅咒」,把他逼急了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呢。”

尤金从黑猫的话里听到了一些自己想要试探的东西,不易察觉的勾起嘴角。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

会「在意」这些人?”见黑猫不是很理解,他解释说,“瞧见了吗,白朗蒂根本不关心宫野志保现在的情况,马丁尼不管波本会不会陷入危机,莉莉也不会在乎赤井秀一的死活,但你觉得丹特陈会为了白马探做一些事情?”

这个问题难住了黑猫,它顺着尤金的思路琢磨了半晌,有些犹豫道:“丹特陈可是为了人类和奈亚立下过赌约,把自己搭上也要证明人类正当性的存在。他比你们更有人情味……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比我们更有人情味……”尤金用平缓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继续说,“你似乎把我们完全当作了不同的人,奈亚。”

“……唔,现在难道不是这样的情况吗?”黑猫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问题也没有,反倒是尤金的质问显得有些奇怪,“回忆一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吧,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手一段。如果说这些行为全部都是同存在所为,那么「他」还能被定性为人类吗?”

“这样啊。”尤金模棱两可说。

奈亚看不懂尤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奈亚都并不清楚人类的本质。

在它看来,人类和地球上存在的其他碳基生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就与人类会用饲养的手段来驯服动物一样,伟大的存在也能轻而易举的用自己的方法来驯养人类。

狮子会为了食物、领土、生存环境而角逐出至高无上的头领,短暂的血腥和混乱最终导致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而如果将这个环境变成随时都会变更的不可控状态,那这种混乱将会伴随它们终生。

人类也一样,曾经有那位大人将超前的科学技术交给了人类,只需要偶尔的煽风点火,“战争”就爆发了。

生存的肉`体,向目的迈进的不安分灵魂,个体能力和思维模式的差异将人与人区别开来。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这或许就是区分人类个体的一项重要方式吧。

奈亚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是在「马丁尼」的任务结束之后,第二次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输掉了与丹特陈的赌约。

直到现在它还记得空气中恐惧的味道,它在琴酒身上嗅到过,在基德身上也嗅到过。虽然原因并不相同,但这两个人做出的与内心相悖的决定让它的数据库处理功能出现过片刻的短路。

而让它出现这种失控的罪魁祸首,若林春凉的身上永远干干净净,什么味道都没有。

赋予自己名字的大人在无名之雾问它,这个孩子很有趣,对吧。没等奈亚回答,祂又用来自深渊的语调缓缓叹息:就连和犹格相似的地方都很有趣,只是这点特质能更少一点就好了。

“犹格让他不太像个‘人类’,亲爱的奈亚,回到若林春凉身边,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需要做你该做的。”

数据流通的瞬间,奈亚从更新完毕的字节中读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毛骨悚然,现存的任何描述、语言、事物存在的形式都不能将传递来的感觉具现化。

它知道感觉的源头,系统将来自宇宙最深处的每一股视线汇聚到了宿主身上,这股视线编织出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根丝都附着着不同源的本意。

伟大存在的任何念头都是恐怖的存在。

善意只能带来恶果,恶意伴随着灾难,漠视代表泛滥成灾。

代表着善意的系统小助手早就因为缺少娱乐性被迭代了,代表着恶意的奈亚在无数次实验中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奈亚很清楚创造自己的那位大人不喜欢看见一群人为了一个目标而去个体化,强大的凝聚力与混乱的特质相悖,毫无乐趣可言的秩序无法娱乐祂。

但即使是这样,若林春凉自始至终都是那位大人喜爱的存在。

就算他本身已经被其他伟大存在偏爱着也一样。

由他

衍生出的区域一致性的角色卡拥有着鲜明又不同的个性,差异会延伸出不同的道路,不用的道路会萌发“战争”。

是生存的战争,也是对自我补全的战争。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奈亚其实都将所有角色卡视为独立的存在看待的,它只被允许这样进行思考。

这就是奈亚的态度,而尤金就是想要打探奈亚的态度。

看着黑猫澄灿灿的瞳孔,茶发的青年心下了然。

「马丁尼的遗产」难度从来不在于角色卡,只要有一个终点,直行和绕路都只是抵达的不同途径。这件事的难度在于不断更改的终点。

事情的真相在存活面前逐渐沦为次要的目的,任务从协作变为纯粹的争斗——这只是奈亚一厢情愿的想法。

尤金无法代替所有角色卡,但仅仅在他的认知中,所有角色卡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这其实和之前不同时间线中为了各自的任务而行动,在某些小事上顺便搭一把手的情况如出一辙。

都不是自己,但又都是自己。

只要将这一点明确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就无比清晰了起来。

找到「马丁尼的遗产」,带给迄今为止所有角色卡的起源——带给若林春凉。

他相信,即使是智力只有30,很难进行繁琐思考的白朗蒂也能依循着直觉与下意识作出相应的行为,更别说是其他“自己”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黑猫的通知更迭的瞬间,不同角色卡各自展开了行动。

他们表现出来的不同动机和行为将局面越发复杂化,巧合与计划带来一些角色卡的优势场合,导致一些角色卡的被动局面。但黑猫一直没有注意到,没有一张角色卡选择主动接触呆在事务所里的若林春凉。

这件事很反常,之前若林春凉一直没有离开事务所是因为他有其他身份可以操控,失去了这个优势之后他依旧呆在地下室,任凭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金原本以为黑猫会过问的,甚至准备好了冠冕堂皇的说辞来应对。

【所有角色卡都是来自若林春凉的任务奖励,虽然目前不能确定他是否为主卡,但一个基本的概念摆在那里——他「创造」了这一切。】

【若林春凉太了解其他角色卡了,就像照镜子一样,眼尾一挑,不需要繁琐的思考,身体下意识就给出了答案。】

【每个人的举措都瞒不过他,在这样的前提下,没有角色卡愿意和他联手的,那样根本无法称之为合作,而是某种更一级的从属关系。】

毫无破绽的说法,即使是奈亚也只能相信,可惜的是它现在还没有提出疑问。

这也从侧面证明,它的确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大部分心神。

所有角色卡正在做的,就是用五花八门的行动来限制奈亚的思路,不能让它察觉到此刻的角色卡们正在默契行事的最终目的。

每张角色卡都很清楚,一旦它知道了,再次修改规则只是时间问题。

……

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左右,门铃响了。

白朗蒂去开了门。

门外的青年显得有些急躁,兜帽落了下来,脖子上的绷带松松垮垮,碎发被细汗贴在额头。白朗蒂后退了一小步让出了位置,透过间隙,丹特陈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白马探,和坐在旁边看手机的尤金。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用「占卜」,”尤金头也不抬,“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会立刻放白马探走,如果你给我打电话,我也会告诉你我的位置。”

丹特陈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房间,关门声出现在身后。

“你需要‘丹特陈会为了白马探牺牲掉理智值’的结果,如果我没有展现出这一点,你

会认为我与你认知中的‘丹特陈’有偏差。虽然这只是你的刻板印象,但我不想给‘做事狠决毫不犹豫’的尤金·利奥波德留下这样的印象。”

尤金“嗯”了一声,又说:“看起来你对我也有很严重的刻板印象。”

“我应该把这种行为视作邀请,还是挑衅?”

“是测试。”

尤金终于抬起头,平淡的茶色眼瞳暗哑无光,当两人对上视线的瞬间,谁也没有说话,双方都在确认一些不能述诸于口的事情,就连内心也是一片死寂,脑海中的想法被锁死,隐匿得悄然无声。

“只有你和莉莉需要通过的测试,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丹特陈敛下眼:“我不是主卡,思维并不共通,怎么会清楚。”

尤金不在意他的躲闪和试探,“APTX4869的实验会用到很多‘实验材料’,为了更好的进行参照对比,材料的选择会将差异性降到最低,这样才能将实验的影响最大的体现出来。你不觉得这其实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像吗?”

存在一定差异但总体趋同的样本,大部分几乎相同的条件,单独拎出来的特例,这是肉眼可见的控制变量法实验模式!

丹特陈被他直白不掩饰的类比惊到了,下意识看向自己身边的黑猫,而黑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尤金,怎么看那都不像是善意的目光。

事实上,屋子里的三只黑猫都复制粘贴一般死死盯着尤金,瞳孔略微收缩为细线,柔软的肉垫中的尖锐利爪若隐若现。

而尤金一如既往的丝毫不在意任何氛围,继续自己说自己的:“同样,如果把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任务视为一场「为了某个目的而进行」的实验,星之彩和伊塔库亚就是第二显著的变量,是不平等地施加在个体身上的意外因素。”

“第一变量自然是被选中的主卡……”丹特陈明白了,“既然是变量,自然就存在和其他样本不同的地方——你怀疑星之彩对我产生了足以改变存在本质的影响,你在判断我是否值得信任。”

“没那么复杂,”尤金淡淡说,“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丹特陈,还是星之彩。简而言之,现阶段控制你的是人类的内心,还是神秘神物的灵魂?”

“看起来你已经得出了结论。”

气氛凝滞了一瞬,白朗蒂不明白尤金和丹特陈在说什么,费奥多尔也只是简单地说【不用在意这些,尤金会处理好的】。

和白朗蒂同样对此感到疑惑的还有黑猫奈亚。

在水族馆的休息室的时候,黑猫以为尤金是想要和莉莉联手,后来他从那里离开了,骗走了白马探。

到了这里,黑猫以为尤金是想要以威胁的手段和丹特陈结盟,结果他却质疑起了丹特陈的“优势”。

就像星之彩和伊塔库亚并不是他所需要的助力,而是最大的阻碍一样。

奈亚的尾巴摇来摇去,安静地记录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内核却在急速运转。

它得弄清楚这是为什么,是只有尤金一张角色卡的特质,还是其他角色卡都……

“坐过来吧,时间差不多了。”尤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举起手中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又按下扬声器,等待音缓慢响起。电话很快接通了,从头到尾没超出三分钟,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在等着这一瞬间似的。

“尤金,”电话那头温煦的嗓音传出,“一切还顺利吗?”

丹特陈恹恹的双眼撑大了一些,他认出了这个声音,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

“若林……教授。”他小声说。

“丹特陈也在吗?这样的话白朗蒂一定也在。”若林春凉笑笑,“希望他不要为了灰原哀太过于担心。”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你是主卡吗?”尤金开门见山问。

“很抱歉,我恐怕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换个我能回答的问题吧。”

“你知道所有人的打算。”丹特陈说。

“可以这么认为,”若林春凉没有否认,“但你们得清楚,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

比起在场其他角色卡的或茫然、或镇静、或了然于心,黑猫心头的不安被放到最大,那种传输数据时攀附上来的毛骨悚然感再次笼罩上来。

被注视,被忽略,被不同的态度裹挟。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若林春凉和那些角色卡重点关注,并被排除在外的?

黑猫完全不清楚。

神秘学事务所的地下室里,若林春凉身边的黑猫显然比跟着尤金的更不安。

若林春凉单手低着下巴,一边通话一边翻看着角色书,温声说:“马丁尼想要去琴酒那边,波本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莉莉,但人类的常识束缚了他的思维,中石惠并不着急有动作,只等着铃木园子帮他找东西。”

电话那头依旧是尤金的声音:“详细到这个地步,不是主卡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把事情想得复杂了,我和马丁尼通过电话。”若林春凉说,“我问他,一切还好吗,马丁尼回答我,‘这里只有我和莉莉。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一直知道我想干什么’。”

——这句话似曾相识,仔细回忆就会发现,这是马丁尼之前对尤金说过的话,在那之后,他给了尤金贝尔摩德的联系方式,让尤金顺利加入了组织。

这句话本身也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

经过了APTX4869的任务,几乎能够断定那时的马丁尼来自未来,是他们迄今为止都没有经历过的未来。

所以……马丁尼百分百能存活到那时候!

看起来最后的结局早已隐藏在过去的蛛丝马迹里,但通向结局的过程却十分耐人寻味。

要是马丁尼本身抱着撕卡的心态,选择将胜利拱手让人呢?他在之前完全没有提到有关现在的事情,能被整理出来的信息非常简单:他还活着。

这一点就足够了。

想到这一点,若林春凉瞥了眼坐立难安的黑猫,依旧用轻缓的语调笑说:“不要忘了目标是什么,阻碍又是什么,虽然我相信你们并不需要我的提醒。忘了说,丹特陈,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也很高兴你能去救白马探。”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不必畏惧,不必惶恐,不必不安。这是祂们的实验,也是我们的实验。”若林春凉将马丁尼说过的话当作了这次通话的结尾,“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一直知道我想干什么。”

电话挂断了。

丹特陈细细思索着信息量庞大的情报,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沙发上传来窸窣的动静,似乎是白马探即将转醒。

就在白马探睁开眼的一瞬间,隔音极好的房间里感受到一股明显的震颤,与之到来的则是闷闷的巨响。白朗蒂两步跨到窗边,他拉开深色的窗帘,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骤白的光亮让白马探出现了短暂的晃神,太阳穴也因此传出阵痛,待他逐渐适应后,映入眼帘的是丹特陈略带关切的神情。

“你……是丹特陈?”有了前车之鉴,他有些怀疑面前人的真实性。

丹特陈抿起嘴:“要不然我们握握手?”

“还是不了。”看来是丹特陈没错,“发生什么了?”

他问的是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丹特陈略过了这个话题,看向窗外。

两个街道外,一个巨大的身影在烈日下于尘嚣中缓缓站起,狰狞又恐怖外型使看见祂的每一个人都呼吸一滞,下意识怀疑起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凭空刮起

了飓风,风中隐约带着反常的风雪,被骨刺覆盖的巨大身躯遮天蔽日,呼啸声隐藏在风声里。

尤金面容依旧冷淡:“那是伊塔库亚。”

伊塔库亚?白马探皱起眉,反而看向丹特陈,怀疑问:“你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碰到我了?”

丹特陈:“?”

这个巨大的怪物都这么直白的出现了,他怎么还在怀疑是视觉误差啊!

等白马探再一次看向窗边,那个巨大的身型又消失了,只有空中依旧喧嚣的尘埃证明那不是一场梦。

他坐起来,估算着距离离丹特陈远了一些。

丹特陈:“……”

“按照距离看,那应该是水族馆的位置,”白马探说,“那里发生了什么,爆炸?”他看向尤金,“你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

不然也不会提前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尤金摇摇头:“我不清楚。”

而白朗蒂明显担忧了起来,并随机展开了行动。

“你要去哪里?”

“去找小哀。”白朗蒂步履匆忙穿过客厅,“要是马丁尼真的想跑到琴酒那边去,小哀会很危险。”

“等一下,”尤金叫住他,等人转过身后才问,“马丁尼和灰原哀,你觉得琴酒更想杀了谁?”

“不是这么比较的,马丁尼是马丁尼,灰原哀是灰原哀,琴酒更恨谁与我无关,她存在危险的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的比较环境是这样的话,我和灰原哀同时出现危险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白马探的视线在兄弟俩间游走了一圈,最后看向丹特陈,“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尤金其实问的是其他人和代表着‘自己’的角色卡间,白朗蒂会怎么选,但丹特陈还是轻咳两声:“这俩兄弟的关系……有点复杂。”

在白马探看来,这岂止是复杂。失忆的哥哥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弟弟,弟弟把哥哥的朋友扔在危险的地方,反问我和你朋友你选谁。

这种剧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而白朗蒂却说:“灰原哀。”

他的本意很简单,尤金完全有自保能力,以他的作风而言,如果真的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那也多半是他自己计划好的事情。灰原哀不一样。

这话听起来就没那么动听了,白马探低声评价:“他是不是不太会说话?”

“谁?”丹特陈眨眨眼,“不太会说话的是弟弟,哥哥是没什么脑子的那个。”

白马探:“……你的点评倒是很简单易懂。”

尤金不过多纠缠,转头看向丹特陈,平静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丹特陈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见白朗蒂表现出“你靠近我试试,看我揍不揍你”的危险表情,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终于对旁边观望已久的黑猫下达指令。

“我要进行一个「诅咒」检定,”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眼面板中自己的理智值,跑到房间的角落里盘腿做好,手指在袖口摩挲了几下,“让白朗蒂陷入两个小时的昏睡中吧。”

再次抬头,快要走到门口的大块头轰然倒下了。

……

若林春凉的电话是突然打进来的,马丁尼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说服”琴酒的时候,口袋突然传出震动,铃声也在整个休息室里回荡。

他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发,单手抬起摆出投降的姿势,从兜里摸出了手机:“要不我们暂停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这种无厘头的举动搞得波本也有些无语,马丁尼继续强词夺理:“万一是朗姆老大的电话呢,这谁说得准啊!”

他居然真的在这种情况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这通电话是谁

打来的,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马丁尼的回答比他平时的废话口吻简单快速了很多。

“是我。”

“我不是。”

“这里只有我和莉莉。”

“对,琴酒。”

“波本也还好,死不了吧我觉得。”

“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一直知道‘我’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时,琴酒冷笑着又一次扣动了板机。

马丁尼被吓得挂掉电话猛地蹲下,可弹道并没有通向他,琴酒这次要杀的是赤井秀一!

能看出这一点的只有莉莉·特莉萨,她迅速思考着几种行动方式,按照赤井秀一的反应速度,这次射击并不致命,但僵持的局面和琴酒的毫无掩盖针对所有人的杀意是最难办的事情。

最简洁的做法是弄死琴酒,他不是白朗蒂那种有怪力的人,没办法用武力手段扭断她的四肢,或是撕烂她的脖子,按碎她的头颅。只要不是这类的影响尸体行动力的创伤,其他的伤口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马丁尼看起来有自己的打算,琴酒现在还不能死。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做法了吧。

莉莉·特莉萨松开了波本,力道卸下的瞬间,她将这个曾经的学生往前面推了一把:“自己小心。”

说完这话后,子弹也擦着赤井秀一的肩膀直直射入墙中。莉莉在已经破烂不堪的墙体上找到了那个红色消防按钮,毫不犹豫一拳按下。

警报声汇聚了房间里所有目光。

“莉莉——”赤井秀一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暴露这次的行动,明明现在并不算危急关头,他们是占据着优势的。

“赤井秀一,向后退。”莉莉说。

马丁尼先一步懂了她的意思,顾不得其他了,下意识冲波本吼道:“过来!”

波本:?

过来干什么?

“过来救我!”马丁尼大叫说。

脱离莉莉·特莉萨尸体的瞬间,阴冷的气息凭空出现在房间里。

女人靠着墙倒下了,随机而来的是骤然爆发的冲击力掀起了飓风,碎石四溅,地面震动,被顶至碎裂的混泥土四处砸落,尘嚣让视线能见度降到最低,原先的警报声骤停,接着出现的则是响彻整个水族馆的警报。

马丁尼立刻把灰原哀塞进了赤井秀一怀里,把两个人一起推出门外。

波本冲向马丁尼,按着他的头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碎石,刚想抬起头看发生了什么便被怀中的金发青年呵住:“不要看!”

剧烈的气流将他们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这里已经不能算是房间,四周的墙早就被拆干净了,仔细听的话还有动静不小的水声。

这不是伊塔库亚全部的大小,如果他真的直接显形,整个水族馆会在瞬间被摧毁。

所以,他在有意控制着恢复原型的速度。

为了什么?让水族馆的人能及时疏散?不,不止是这样。

“波本,你相信我吗?”马丁尼突然问。

波本想也没想地回答了:“不信。”

“记得对琴酒也这么说。”马丁尼从他怀里蹿了出去。

顶部的预制混泥土沿着裂口不断下坠,马丁尼不断地使用「闪避」,极好的运气使他躲过了大部分的致命攻击,但还是被不少细碎的石块击中,手臂,脚踝,后颈,额角被砸出血迹。

他完全顾不得这些,在烟尘里寻找着长发男人的身影,以生平以来最快捷地动作蹿到琴酒身边。

琴酒的运气差极了,或者说这也有可能是伊塔库亚根据结构力学算过的结果,他的一条腿被坠落的巨石压着,这块石头与另外一块切面平整的混泥土恰好搭建出了“人”字形的临时避风港。

但散落下来的重块越来越多,压在腿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避风港转瞬间成为牢笼。

“波本!来搭把手!”马丁尼卖力地把石块往旁边扒,但他的力气太小了,速度也很慢,在地动山摇里踉踉跄跄。

琴酒看着他,视线沿着马丁尼额角向下淌的血液划到他的下颌,最终滴入衣领。

嘶吼和用力让马丁尼的脖子爆出明显的青筋,他的脸也因此有些涨红。

琴酒沉下眼,这个场景和那年他揪住自己衣领发火时微妙的重合了。

感觉到冰凉的枪口抵住自己脖子,马丁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你疯了吗?”

嘴里骂着,马丁尼的动作并没有减缓,跑来的波本效率比他快上不少,搬开石块的时候还有闲功夫讽刺说:“看起来你想救的人并不领情。”

你嘴可真甜。马丁尼腹诽道。

好不容易把人挖出来,马丁尼瘦小的身板显然扛不起这么大的一个人,而琴酒也展现出了惊人的身体素质,他收起枪,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打量着能够离开这里的通道。

他向风口走去。

“不能去那边!”马丁尼拉住他,按照寻常的条件,顺着风口必然能找到通风的出口,但伊塔库亚本身就是掌管风的存在,风力最强的源头必定是祂的本体。

现在还有灰尘和残垣的遮挡,要是琴酒真的看到了伊塔库亚的本体,疯了怎么办?

虽然马丁尼觉得这家伙本来脑子就有点不对劲。

“离开风,往另一方走!”他一手扯着琴酒,一手拽着波本,跌跌撞撞往外跑。

吸入的粉尘让马丁尼在逃亡的路途中咳嗽不断,他管不了这么多。忽然间一个腾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琴酒扛在肩上了。

琴酒并没有说什么,也不管波本有什么反应,迅速地向外撤退。

马丁尼想了想,伸手按住了他的帽子,察觉到琴酒的身躯一僵,他解释道:“我帮你按着,面得你的帽子被风吹走了,要是帽子没了你肯定会把帐算在我身上,我聪明着呢。”

一旁的波本想说你这算什么聪明,“马丁尼”和琴酒要算的帐缺这一顶帽子吗?

但又想想,这个小骗子在某种程度上实在是太会迷惑人了……从琴酒把人捞起来的行为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身后持续传出让人毛骨悚然感的异响,这股动静波本并不陌生,似乎在学生时代也有过,只不过那时的他在半梦半醒间,只听到了和风声一起的呼啸。

走出房间的范围后,迎面砸来的石块少了不少,这边靠近露天展馆,建筑并不高,水族馆的工作人员意外地口径一致,将其视作了意外爆炸,而大多数旅客则用对待地震的态度来应对这场灾难。

日本本身就是地震多发带,惊慌失措的人很少,大多有条不紊的向外撤离。一路上,马丁尼没有看见赤井秀一和灰原哀,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等他们到水族馆门外后,伊塔库亚的身型终于缓缓显露出来,风向上冲破了卷起的烟尘,干枯的眼窝中燃烧起冷焰,骨刺与徐徐扬动的动物毛发本不应出现在阳光底下。

一向代表着希望的烈日中诞生了死亡本身,被阴影覆盖的人群无不停下脚步,双眼呆滞着注视着伟大的死亡。

这个场景也只出现了一瞬,庞大的身躯在转瞬间消失于风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水族馆的警报刺耳得像濒死前的哀鸣,种在道路两旁的林荫七零八落,水族馆的主馆顶部缺了一片,为了庆祝而悬挂在上面的氢气球愈升愈高,在消失在视野里的瞬间,整个主馆轰然倒塌。

伊塔库亚甚至不是为了带来死亡,祂只是出现了片刻,于是末日便来临,人类在其中渺小如粉尘,

随着祂的飓风被吹散开。

“看来伊塔库亚还是会对莉莉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马丁尼在心里对森鸥外说,“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达成目的,可能牵扯进来的普通人太多了,可能造成的伤亡不可估计。”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是这样吗?】

他的反问让马丁尼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吗?”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束缚羽多野奈绪的一直不是她的自我,是察觉到她可能受伤之后给她送去医疗包的学生,是在发现老师可能是凶残的杀人凶手后依旧试图找出真相还她清白的学生。】

马丁尼:“……”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伊塔库亚在一开始就没有对羽多野奈绪本人的死表现出什么情绪,对川村学的愤怒也是源于冒犯,死亡本身并不敬畏生命,马丁尼。】

马丁尼:“…………”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你还没有发现吗?人类复杂的构成决定他们绝对会拥有相同的特质,但每一张角色卡居然能做到完全不同,即使是同一个意识进行操控,展现出来的面容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若林春凉只为求知,谎言铸造的马丁尼,直白自傲的尤金,靠直觉行动的白朗蒂,坚定人类光辉的丹特陈,一心逃避的中石惠。他们身上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就像是——】

“就像是一个完整的东西被强行分割开了……”马丁尼喃喃道。

“马丁尼——!”黑猫尖叫着喊他。

“马丁尼——”琴酒把人放了下来。

他回过神来:“什,什么?”

远处逐渐传来警笛声,波本立刻下了决定:“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事要说,现在,立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