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晚安静无人的情况迥然不同,今天的东京街头游走着许多身着浴衣的人,来来往往热络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花火大会。
作为慈善拍卖的预热,在东京湾沿岸的花火大会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宣传,主办方铃木财团显然并不缺少人脉和经费,晃眼间让人产生一种身处圣诞节的热闹氛围。
然而这一切在若林春凉眼中就没那么“美好”了。
少女挥舞着精巧的团扇,将空气中的色彩吹得四散开,留下闪着细小璀色的弧线。
与梦幻般绚丽色彩全然相反的则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事物——
各式花色的浴衣粘附着粘稠又浓密的色块,行人的五官成了半凝固状态的热蜡,随着气氛的热络而升温,融化。
和这样诡异的情况相比,仅仅是长出了触手和眼球的畸形版黑猫都显得无比质朴无华。
“这算是夸奖吗?”黑猫有些不确定。
若林春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放空视线,让自己跟着脑海中的喵叫声向前走。
注意到身边的人一直低垂着眼,最低限度地看着地面,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白马探稍微往里侧挪了一步,替若林春凉隔开了人群。
“在警局的时候,似乎你没有这么怕生?”他闲聊般开口,“我瞧见你和白鸟警部交谈得很顺利。”
“呃……这个,”黑发青年抬起头,飞速瞥了他一眼,又立刻收回了视线,“我在晚上,就是在太阳下山之久就有些,嗯,怎么讲呢,有些……”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丹特陈三两下就语塞在了那里。
白马探用余光打量着他。
和自己通话结束,到出现在酒店楼下,丹特陈一共用了五分钟三十五秒。他并没有被自己的突然到访打乱阵脚,这说明他的确很坦然,或者说是拥有十足的自信。
前者代表在这两起案件中,丹特陈是百分百无辜的路人。而后者则意味着他并不担心自己隐瞒的事情被侦探戳穿。
虽然白马探对服部平次说,丹特陈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也有作案的机会,但不可否认的是,服部平次提出的“渠道”也是推理中必须参考的一个变量。
但接着他便想起来,丹特陈也并不是一位完全毫无渠道的异国人——对方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在米花町的神秘导师立刻出现在白马探的脑海中。
警方追查的可疑白色车辆也有一定几率驶向了米花町,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侦探不相信巧合。
各怀心思的两人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间,他们离人群越来越远,一阵风吹来了咸湿的气息。
若林春凉还在思考着要怎么合理回答那个问题,突然听见白马探的声音:“你打算在这里看烟花吗?”
离开呈扭曲状的行人后,若林春凉自然觉得好受了很多,他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在……这里?”
“东京湾靠近京滨工业地带的地方,”白马探也观察着周围,意味深长地说,“今晚的烟火就在对面的港口燃放,难得你一个外国人居然知道这样的地方。”
这应该是一个废弃的沿海工厂,微黄的照明将裸.露在外的钢筋投射出数个张牙舞抓的影子。地上有不少凹凸不平的坑洞,在潮水褪去后留下了浅浅的小水洼。
海对岸灯火通明,在耀眼霓灯的衬托下,这个地方寂静得像是再也无人造访的墓地。
“如果我是白马探,这个时候脑子里应该开始疯狂思考了:‘这个瘦削又自闭的可疑分子是不是要在这里杀人灭口了’,‘昨晚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到处找方便下手的地方’,‘可疑,这简直是把可疑纹在了脑门上’。”
黑猫有些嫌弃这样的环境,竭力避开那些湿润的土壤,浑身的眼珠都在骨碌碌地转着。
“下一步就应该开始想‘谁给这个一米七出头的小矮子自信,居然觉得能单杀我?’”
若林春凉:“……”
就事论事可以,怎么最后还人身攻击起来了呢?
而且他也不想的,可是到这里后,脑海中的猫叫声微弱得几乎没了声响。
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若林春凉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解释什么。就和之前的打算一样,不管自己做什么看起来很离奇的事情,只要没有被白马探抓到确切的犯罪证据,那对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瞧瞧波本,他也是在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怀疑起了马丁尼,结果还不是没能抓到什么把柄。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若林春凉问,“其实我是跟着声音找来的,昨晚也是这样,我的耳边一直传来猫叫声,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出现的幻觉……我,我好像一直有这样的毛病。”
“猫叫声?”白马探挑起眉,“就算在酒店的房间里听到猫叫声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吧。”
黑发青年低下头,心不在焉答道:“你说得没错,我只是……嗯,你说得没错。”
“不过。”
“什么?”
在若林春凉的注视下,白马探突然有了行动。
他越过横亘在外的钢筋,朝光线照不到的一个角落走去,若林春凉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但只过了一分钟不到,白马探就从暗处重新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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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视觉的严重错位,若林春凉没能看出来那个长着触手的生物是什么,但从叫声也能判断,他有些难以置信,“居然真的有猫?”
白马探将他的反应理解为了能合理解释错觉的一种惊讶。
有点类似于梦到了自己了彩票的人,在醒来后收到了账户里多出了奖金的诧异。这种惊奇里还会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就像是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梦境不全是虚假的一样。
但错觉只会是错觉,这只小猫也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一个意外而已。
若林春凉接过那只猫,它应该不是野猫,野猫不会这样温顺,甚至还吐出了叼在嘴里的东西,用头——应该是头吧——去蹭若林春凉的食指。
“那是海星。”白马探拿起小猫吐出来的东西,在光线下虚起眼观察了起来,“按理说这里是不会出现海星的。”
“为什么?”若林春凉抱着猫,虚心请教道。
“海星是棘皮动物,一般生活在温度不低于27度的海水环境中,这里不符合繁殖需要的居住条件。”白马探将海星放到口袋里,看着双手托着猫的青年,倏地问,“你的伤口没事了吗?”
伤口?
对方的视线扫过来,若林春凉下意识就想要捂住自己锁骨下方。
【好心的俄罗斯人:他指的是你在机场受的伤。】
——这一句提醒如平底惊雷般炸开。
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若林春凉心跳有些加快。
为了掩饰这一瞬间的不自然,他立刻装出活动手腕的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多谢你的关心。”
【蜘蛛多可爱啊:先将话题岔远,然后再抛出模棱两可的问题,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好心的俄罗斯人:看样子,他似乎是在怀疑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了伤,白天的问询中警方还是隐瞒了一部分情报。】
“唯一的证物就是那把M1911,”若林春凉在心里参与进了他们的讨论,他琢磨着关键词,思绪转得飞快,“受伤……血液?当时为了确定受伤的位置,我故意离枪.口很近,难道是血液溅上了枪.管?”
【平平无奇私人医生:假设波本有对枪.支进行指纹处理,彻底处理掉指纹的大部分手段都会影响到血液成分。加上血液检定本身就会对DNA造成损坏,所以也可能是现在还没能从血液中检测出能够做比对的DNA,但只要有血迹残留,稍微花时间就能得出结果。】
结论呼之欲出:
白马探明显是有针对性地在试探他!
信息差带来的立场转化让若林春凉后背开始冒冷汗,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认为身处优势的情况下被盯上。
不应该小瞧侦探的,若林春凉开始检讨起来。自从切换掉马丁尼的卡后,他的重点就放在了如何对抗自己身体的异样上,没有像马丁尼那样时刻保持警惕。
是之前的顺利让他松懈了。
“没事了就好,”白马探依旧是随口关心的口吻,连笑容都没变上几分,“——————。”
若林春凉看着他嘴唇翕动,但没能听清后面的半句话,白马探的声音被骤然出现的响动盖住了,和巨大轰隆声一起出现的还有绚丽的烟火。
他转过头看向对岸,小小的花火在霓虹灯从中腾空,缓缓地,随着响亮的声音在夜色中绽放开来。
但这还只是开胃菜,几乎不做停的,与之前无法作比的巨大轰响出现在东京湾,巨型烟火接连喷射至空中。
它的绚烂是如此的公平,不管是身处繁华的闹事,还是被黑猫评价为“抛尸圣地”的废弃工厂。当你仰望它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光芒便会汲取整片视野。
——就像是在点燃谁的灵魂。
这是若林春凉此刻的想法。
注视着从升空到绽放的全过程,在他的视野里,所有光与热都要更加浓郁。东京市的夜色被接连的光源渲如白昼,仅仅在前后明暗交接的瞬间呈现出斑驳。
也正是在斑驳中,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也无处遁形,漂亮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色彩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它正在缓缓地流动,又因为某人的注视而开始蜷缩。
似乎认为这是一个关键节点,黑猫的声音不受任何影响地从若林春凉心底里响起——
“人类很少对天空充满恐怖,因为它总是空旷的,日升日落都以缓慢的速度进行,偶尔飘过的云也是懒散地不愿意动弹。
“但只要将“天空”等价替换成任何生物,这种程度的覆盖只会使人涌生出一股窒息。像是整个世界都被展开身躯的某种存在包裹着,而这个生物正以人类无法观测的形态逐渐收缩。
“你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清楚它是什么,但就和作为马丁尼时候的感觉一样,你如论如何也无法想起它的名字,只能疯狂地思考。而越是思考就越容易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
“亲爱的丹特陈,由于直视了■■■的严酷情况,你现在需要进行一个——”
“丹特陈?”
花火表演暂时告一段落,恍惚中,有谁在呼喊他的名字。
“丹特陈?”
见没有收到回应,那个人搭上他的肩膀,施力让他转过身体。即使是不容拒绝的态度,他的动作也并不野蛮。
对方的行为中断了黑猫蓄势待发的理智检定,若林春凉眨眨眼,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黑猫古怪中带着不怀好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碰到你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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