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七上午负气离开后就没远走,一直躲在花园里,等夜深人静没人时,才偷摸摸出来。
听到江蕴如此说,他猛抬起头:“你答应帮我了?”
不料江蕴看他一眼,道:“我困了,明日再说吧。”
樊七:“……”
樊七怀疑这小狐狸精又在故意戏弄自己,可这般丢脸的事都做了,他还有什么怕的,便道:“明日就明日。”
于是次日一早,嵇安带着宫人来送早膳时,就看见一副奇异的画面,小郎君清清雅雅,已坐在凉亭里看书,旁边则规规矩矩站着人高马大的樊七。
小郎君手指轻轻点一下桌案,向来脾气暴躁的樊副将便殷勤的倒茶倒水。
嵇安大为惊诧,其他宫人也面面相觑。
凉亭内,江蕴慢悠悠饮了口茶,又慢悠悠搁下茶盏,方抬头看了眼已经急得面红耳赤的樊七,道:“有劳樊副将了。”
樊七急不可耐:“你倒是说,到底有什么办法?”
江蕴道:“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我需要知道九大营所有世家势力的构成,营盘分布,营中主帅、主将、职事官信息,还有那些勋贵子弟之间尤其是他们家族间的关系。”
“一个上午时间,樊副将应该可以搞定吧?”
樊七一头雾水。
“这些和我的事有何关系?”
江蕴:“以樊副将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的。午时之前,我要知道这些信息,现在已经卯时,樊副将赶到城外还要半个时辰,回来也要半个时辰,留给樊副将的时间不多了。”
樊七暴躁而郁闷地离开了。
想,若这回小狐狸精再敢戏耍他,他这辈子都要和小狐狸精势不两立。
嵇安亲自将早膳摆上,笑呵呵道:“还是公子有办法,能将这鲁莽冲动的樊副将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江蕴拿起一块枣泥糕,小小咬了一口,没说话。
帮一个内心对他并不友善的敌国副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根本不值得他费心费力,但这是一个了解隋国朝堂势力分布的好机会。
军营可以算是最典型的小朝廷的缩影,尤其是九大营这样主要由世家弟子组成的营盘,内力盘根错节,暗流汹涌,捋顺其中关系,基本可大致判断出隋国朝堂上世家势力的强弱分布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平日困在别院里,他鲜少有能了解到这些信息的机会,打听多了,难免引起那个人怀疑,这是个顺水推舟的机会。就像他每到一处陌生环境,先看布局与地形分布一样。
中午时,樊七果然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他是个大老粗,不识多少字,一些说不明白的,直接画在了纸上。
江蕴大略扫了一眼,便道:“太简单了,我不仅要知道这些人的家世信息,还要知道他们的性情喜好,哪怕是最钟爱的食物与最厌恶的食物,越细越好。还有,以后烦劳用口述,不要瞎涂瞎画。”
樊七并不擅长交际,就这点信息,也是费了好大功夫,绞尽脑汁才打探出来的,听了这话,觉得江蕴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可这回他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忍着没发作,而是问了句:“你当真是为了帮我,而非戏弄我吧?”
江蕴淡淡回:“你可以不做的。”
樊七咬牙,将纸揉成一团,扭头走了。
傍晚时,樊七再度气喘吁吁回来,他详细向江蕴口述了自己最新打探到的信息。江蕴坐在书案后,自己提笔记录,画关系图。
听完,抬头道:“不错,有进步,但远远不够,而且你的信息应当有误。你说那名林氏子弟为了升职,上月私自贿赂了主帅一千金,又说他只是颜氏一表三千里的旁支,根本算不上勋贵,表面虚张声势实则寒酸得厉害,那这一千金哪里来的?消息是否确实可靠?若这一千金真是他们所献,金子来源,是否有更多内情可挖?还有,你说那两名颜氏子弟喜食辣,又说他们患有严重痔疮,据我所知,患有痔症的人是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的,到底哪条是对的?”
樊七听得脑袋都大了。
他刚才一股脑说完,有些地方说了什么,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没想到江蕴还能条分缕析的一条一条给他掰扯。
他气闷道:“那么多事,我哪能样样都记得。”
江蕴将“痔疮”与“喜食辣”两条划掉,道:“人人都想过得轻松,可事实就是,想要过得轻松,就必须比其他人更努力。就如樊副将,想要不再挨揍,必须学会动脑子。”
“方才我提到的两处,今夜,樊副将必须弄清楚正确答案。”
樊七又想拍桌子走人。
今晚,大晚上的,让他去哪里打听消息去。
江蕴接着:“除了这些,我还要知道,你提到的这几个勋贵子弟,他们近日有无发生过冲突,无论肢体冲突还是口角冲突。”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有老娘要照顾!”
“那樊副将现在就可以回家。”
樊七只能又气咻咻走了。
他倒要看看,这小狐狸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晚饭后,樊七又回来。
他将新探查到的信息补充上。
江蕴正坐在窗下吃梅子,忽皱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樊七:“还不是你非让我去确认那两个混球是不是真患有痔疮,这等私密事,我如何能知道,只能去茅坑里守着了!”
樊七一脸晦气,因为茅坑里的蚊子个头出奇大,他被叮了一身包。
江蕴默默放下梅子。
走到书案后,提笔写了两行字,交给樊七:“明日午饭时,按我所写行事。”
樊七接过看完,不敢相信瞪大眼。
“就这?!”
江蕴点头。
“没错,用量你自己把控,越刺激越好。”
“做完之后,你要把东西分别往卢氏、韦氏、王氏那些子弟帐中放一份,但林氏的一定不要放。”
“为何?”
“你不需要知道,执行即可。”
“……”
樊七还是半信半疑,难以置信,这样简单这样不可思议的法子能帮他摆脱困境。
这看起来根本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但小狐狸看起来自信满满,樊七决定豁出去试一试,道:“好,我明日就去办。”
樊七离开后,江蕴闲来无事,继续盯着案上的信息图看。
他发现一个特别情况,九大营短短一月内,新增了三个粮草库,一个距离都城并不算远的营盘,为何要一下囤积那么多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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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依旧是个晴好天气。
梅子太多,江蕴一个人吃不完,便让嵇安和高恭分给别院的宫人一起吃。十方恰好过来,也荣幸得了一把。
十方问:“公子给樊大哥出了什么好主意,我今早路过城门口时,看他骑着马,精神十足的出了城,和昨日判若两人。”
十方还是从嵇安口中得知,昨日樊七一大早就跑来别院请教江蕴的事。
江蕴拿起一颗梅子,道:“只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成不成,还得看他运气和悟性。”
樊七运气还不错。
午后不久,就兴冲冲来到别院,直奔凉亭,第一时间和江蕴汇报好消息。“我用了十倍的量,那两个蠢货吃完饭不久,就腹痛欲死,其中一个还肛裂出血,险些丧命,如今他们已经互相扭打成一团了。”
十方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十倍的量?”
樊七正在兴头上,便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江蕴给出的方法的确很简单。
在确认两名颜氏子弟患有痔症后,让樊七将一种能激发痔症发作的龙炎粉偷偷放进他们的食物中,龙炎粉无色无味,若不懂医道,很难辨认出来。之后又让樊七将龙炎粉放进另外三名勋贵子弟卢氏、韦氏、王氏的帐中。
颜氏子弟势大,嚣张跋扈,得知被算计后,势必会恼羞成怒的找凶手,卢氏、韦氏、王氏就是最大嫌疑人。这些勋贵子弟平日一起厮混惯了,正常情况下,未必会因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动干戈,但江蕴从樊七搜集来的情报获知,这些勋贵子弟最近在共同竞争一个职位,且势力相对弱小的王氏,近来有脱离颜氏,向太子府靠拢的趋势,几人面上和谐,暗地里夹枪带棒已久,一点小冲突,就能将所有潜藏在暗处的矛盾全部激发出来。
十方问:“那为何单单不往林氏子弟的帐中放?”
江蕴道:“因为有人看到,林氏为了竞争职位,私自贿赂了主帅一千金。”
十方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懂了,这样一来,卢氏、韦氏、王氏三族子弟就会怀疑是林氏为了竞争职位,故意用龙炎粉诬陷他们,挑起他们和颜氏的矛盾。而颜氏还揪着那三家不放,这真是要乱成一锅粥了,他们窝里斗起来,自然顾不上找樊大哥麻烦了。”
“公子妙计,属下佩服。”
樊七说得时候热血冲头,现在说完,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忸怩着,从身后露出一篮子苹果,迅速放到案上,道:“这、这是我老娘让我拿来的,她说,让你一定收下,这、这是她的心意。”
说完,摸了摸鼻子,做贼似的,落荒而逃。
而此刻别院外,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正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怀中抱着一架七弦古琴,正是洛国世子洛凤君。
仆从问:“世子当真要拜会那位楚公子?”
世子素来高冷,不将任何隋都显贵放在眼里,国君和王后劝了多少次都不管用,这还是世子第一次,主动出门拜访人。
洛凤君点头,让仆人上前递帖子。
无人看到,街巷拐角处,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赵衍立在巷口张望片刻,回到车边,同端坐在车中的老师,左相即墨清雨恭敬禀:“师父,听说太子去骊山练兵,要两日后才能回来,目前别院里,应该只有楚言一个人住,可要弟子替您去通传一声?”
赵衍其实有些无语。
因师父大人已经连续两日,让他驾车过来太子这座别院前溜达了,明明就是为了那个楚言而来,就是不肯承认,还不肯下车。
即墨清雨本想说不用,可捋须片刻,显然又下定了某种决心,清了清嗓子,道:“去吧,就说老夫是恰巧路过。”
赵衍松口气。
师父要是再拖延下去,等太子回来,就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江蕴刚接到洛凤君的拜帖,正斟酌,嵇安就又送来了左相府的拜帖。
嵇安很忐忑,左相和殿下出了名的不和,说句水火不容都是委婉了,如今左相突然主动拜访他们殿下的别院,这是要干什么?!
江蕴温和道:“那就请他们都进来吧。”
于是傍晚,隋衡提前结束练兵,来到府门口时,就看到了两辆十分扎眼的马车。隋衡眼睛一眯,问:“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