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凉瞥了又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东西,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他忍无可忍,冷脸,“又有何事!有事就说,无事退下,男孩子磨磨唧唧跟个姑娘似的作甚!”
太子爷又凶她,清央委委屈屈地在心里小声驳了一句,她就是小姑娘。
当然,小清央没敢说,当朝太子喜好南风,东宫上下一个小宫女都没有,而宫外的太子府,更是清一水的男人,不是小倌儿就是小太监和小厮,连只母兔子都没有。
若是让太子爷知道她是只母的……女的,肯定得把她退回去,那她今儿一晚上的卖乖讨巧可都就白费了。
于是,小清央决口不提自己是小姑娘的事情,揣了小手,心虚巴巴地看着男人,小软音儿糯糯道,“爷……奴、奴没学过房里那事儿,不、不知道……”她不知道该干嘛。
这个年代,姑娘家都是成亲圆房前夜,由母亲教导看避火图,才知房中该作甚。
而亦酒此人心眼小,生怕底下爬出个小妖精来抢了他头牌的位置,所以对他们底下的小倌儿们防的极严。
清央知道亦酒性格,便格外避讳,尤其老鸨给各位哥哥讲授房中之术时,她都躲得远远的。
所以现在,别说房中之事,就是连男人女人之间的区别,清央都懵懵懂懂,并不是十分明白。
所以蠢乎乎的小妞还不知道,同房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一旦同房了,傻子都知道她是女孩了。
霍景凉额角又突突跳了起来,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小东西跟过来赖赖唧唧的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事儿。
不过霍景凉想到了自个儿在外的名声,到底还是摁了摁额角,压了顶到嗓子眼的火下去,黑脸道,“无妨,孤累了,今夜不用你伺候,你去睡外间即可。”
说完,给了在一旁伺候的万喜一个眼神儿。
万喜是成安的干儿子,也是在霍景凉身边贴身伺候的,称得上是霍景凉身边的二把手。
不同于肥肥高冷假面笑的成安,万喜瘦瘦高高,见面逢人先堆笑。
成安四十多岁了,平日里在外跑腿的差使都是万喜做的,说起来这位万喜公公,也是鼎鼎大名的。
万喜机灵,得了霍景凉的意思,连忙躬身一应,而后便笑嘻嘻地走到了清央的跟前,挡住了她看霍景凉的视线,比着拂尘,朝外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脸上虽是笑着,但神色却是不容清央反驳。
清央也听话,乖乖点点头跟着万喜出去了。
外间有个小榻,这会儿已经铺好了,万喜指了指,笑眯眯地对清央道,“如今咱们也这院里也没有旁的空闲屋子,大半夜的也不已劳师动众地收拾新屋子,清央公子今夜就且在这儿将就一夜吧。”
清央瞧着那小榻,被褥俱全,瞧着料子都是上佳的,可比她在家里在竹韵馆里用得好多了,哪里是“将就”了?
她连忙乖巧应下,陷了梨涡让万喜去忙了。
小清央是知道万副总管的,她这小软性子,可不敢跟万喜拿乔。
万喜见清央连对他也是这幅这糯叽叽的小模样,可见那怂不是装出来的,不由得也诧异了一下。
他家主子带回来的小倌儿,有温润清淡的,有高冷孤傲的,也有张扬活泼的,但……清央这种可真是从没有过。
不过即使这样,就凭着刚刚霍景凉耐着脾气与她说话,万喜也不敢对清央不客气。
说起来,万喜其实对清央十分客气了,比对太子邸其他所有的小倌都要客气,就因为霍景凉对清央的这份不同。
当然不同了,旁的小倌儿是男宠,而清央如今在霍景凉的眼里是属下。
霍景凉的护短也是出了名的,只不过不出名的还有一条——御下极严。
清央尚不知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小妞妞还真没睡过这样舒服的软榻,待万喜走后,小妞问门口守门的小厮要了些水,洗漱一番之后,就舒舒服服地窝进被窝里睡下了。
当然,长久地担心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暴露,清央的警惕心十分之高,高到她明明已经把自个儿整个缩在被窝里睡着了,依旧能察觉到成安进来了,还看了她一眼。
成安一进门,瞅见了外间小榻上鼓起来的那个小包,眼皮不禁又是一跳,只有这又是哪位的杰作?除了他家殿下新拎回来了的那位以外不作他想。
成安进了里间,万喜便很有眼识地退了出来。
已经快到五更了,其实霍景凉已然睡不着了,他倚在床头看着书,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进门的成安,又朝外间看了一眼,“那小东西睡了?”
想起门外那个包,成安嘴角抽了抽,躬身道,“约摸是睡了吧?”
“约摸?”男人微蹙了剑眉,并不满意成安的回答。
成安心头一抖,连忙躬身简明地描述了外头的那个只小包。
霍景凉听了,薄唇轻勾,挑眉一笑,“好了,你也下去吧。”
成安躬身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步子退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毫无睡意的霍景凉,建言,“殿下也歇会儿吧,眯一阵儿也好。”
五更寅时,已差不多到了往日霍景凉起身练剑的时候了,只是今日在程通判府上,他这“昏庸太子”可不该做晨起练剑这事,他甚至根本不该会剑。
想到这儿,霍景凉薄唇噙了一抹自嘲的弧度,撂下了手里书卷,墨眸幽深如渊,神色晦涩难辨,淡淡道,“熄灯吧。”
“是。”成安忙应下,去将屋中灯火尽数灭了去。
夜寂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便没有人能瞧见他幽深双目中的情绪,双目睁着,双目闭着,在这漫漫黑夜里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如此。
寅时过了二刻,撅着小腚窝在被窝里睡得香喷喷的小妞,突然睁开了眼。
清央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越是这样,她越是秉着呼吸不敢出声。
她悄悄慢慢地伸了小爪子,把她头顶的锦被扒拉出了一条小缝。
外头守门的万喜正在打瞌睡,清央听见他的鼾声了,除了这鼾声外,还有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清央从没听到过这么轻的脚步声,但是这天亮之前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这样悄声而来的人,又怎么会是什么好人呢?
想到太子,小妞顿时想到了“刺客”俩字,瞳孔不由得狠狠一缩。
那人走在廊下,肯定马上就要进来了。
她喊人?只怕外头的万喜刚被她喊醒就会被灭口,而她和太子肯定也难逃厄运。
进去叫太子?叫醒太子,告诉他有刺客,让他相信,再逃?时间哪里来得及?
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小清央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在体内四窜。
来不及细想犹豫,她一把掀了被子,抓起床头的火折子就跳下了软榻,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子,就飞快地扑腾着一双小短腿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眨眼功夫,整个外间的灯烛就全都被清央给点亮了。
这里一亮灯,就意味着太子起了,外院立马就动了起来,小厮太监,立马按部就班地鱼贯而入。
如此一来,那脚步自然立时顿住,眨眼就再没了声响,清央猜测,应当是那刺客提了轻功闪身离去了。
清央竖着小耳朵听了又听,确定他离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一阵腿软。
门口守夜的万喜自然也不可能毫无知觉继续睡着,立马就起了,他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太子醒了,忙不迭地往里头走,却见只有清央所在的外间亮了灯烛,而屏风之后的里间,依旧是一片漆黑,明显霍景凉并未起身。
“还不快把灯都灭了!”万喜顿时就变了脸色,厉色瞪了清央一眼,却来不及责问,匆匆出了门去拦住外头闻声而来的小厮内侍们。
这时,霍景凉也起了。
男人的长披墨发只用一青色束松散束于身后,外头披了一件玄底银纹湖绸中衣,胸膛半敞,衬得他整个人狷狂邪肆。
清央一回头就瞧见了这样的男人负手立于身后,刚刚稳了下去的小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扑腾了起来。
霍景凉剑眉微蹙,从漆黑的里间到灯烛如昼的外间,他不是地半眯起狭长深眸,气势浩荡。
“怎么回事?”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沉寂深夜的慵懒,微微沙哑,威严尽显。
万喜打发了外头以为太子起身的奴才,进门就发觉太子已经被吵起来了,立马“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叩首请罪,“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让清央公子胡闹饶了殿下歇息,请殿下责罚。”
小清央对上男人严厉不悦的深眸,原本扑腾得欢实的小心脏也一点点怂溜凉了下去,再加上旁边万喜叩首求饶,越发吓破了清央的小兔胆,麻溜溜地也跪到了地上,原本就不大的小人儿眨眼就缩成了这小小的一团。
霍景凉望去,一眼就看到的仍是那对晶莹澄澈的水眸。
然后,他就看到了小人儿光着的小脚丫,约摸就是他半个手掌的大小?嫩生生的,怯怯地缩在小人儿石青色的衣袍底下,瞧着好不可怜。
他叹了口气,这小东西永远能蠢乎乎地给他整幺蛾子。
“拂尘给孤。”霍景凉乜着清央,接过了万喜递上来的拂尘,抬步走到了清央的软塌处坐下,执了拂尘柄的一端,用另一端轻轻敲了敲跟前的地面,沉声威严,“过来。”
这话,自然是对清央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