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毫县,不到半日路程,便是颍水郡属地了,颍水郡以颍水得名,颍水,称之为水,实是纪国境内一条自北向南流向的大河,其源头在燕国境内。
丹奴和蔡都尉离开后,马响成了队伍的新领头,夏柠和他稍算熟稔。从宛城出发的第一日起,马响便一直行进在她车侧,夏柠时常笑脸迎人,为了拉近关系,还唤他一声马伯。
马响年近四十,家中的小女儿和夏柠一般年纪,他看夏柠时,颇有些长辈的宽容和缓,夏柠心领神会,越发有意交好。
这般下来,他对夏柠的印象自然越来越好,所以一路上,对她很是照顾。
到了颍水,他们本该乘官船渡河而过,但前几日刚落过雪,天气寒冷,河中有些路段结了冰,如此,便只能走陆路到阳固。
车队本是要调转方向继续赶路的,但安奴神色有些怏怏,夏柠担心他起烧,便打开车窗跟车侧的马响商量:“马伯,今日天气冷寒,我们在车里都浑身瑟瑟冻得发抖,何况您和诸位叔伯兄弟在外骑马迎着寒风,这般天气,若是冻病了可不是小事,不妨我们今日在此稍作休整,在城中药寮喝些姜汤去去寒气,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早起再行出发。”
这样冷肃的冬日,即便安守家中,都难耐严寒,何况这样长时间高强度地赶路,夏柠她们这些大人还好熬些,可安奴一个身体并不健壮的小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殊为不易。
听了夏柠的话,马响略微思忖了下,又看了看队伍中握着缰绳身体颤抖的同伴,其中有几人面色青白,显是冻得狠了。
要是继续赶路,确实有可能受寒患病,贻误性命,冬日里因为邪寒入体而亡的人可是不少。
“那就暂且在附近的小城休整一晚,大伙儿喝些抵御寒气的药汤,围在燎炉边好好暖暖,明日一早再赶往阳固,腊祭前回到樊城即可。”
此话一出,队伍里众人欢喜极了,尤其是骑马而行的军士们,这些天,可把他们冷得够呛,有人耳朵冻烂了,还有人双手红肿不堪,伸握都极其艰难。
车里坐着的其他人也高兴不已,鹂姬还赞了夏柠几句,让平娘多跟夏柠学学,将来到了王都,若还是这副内敛羞怯的性子,可是要吃亏的。
莲姬和安奴则越来越信任倚靠夏柠,莲姬本性娇弱,在袁家时,她为了护着一双儿女长大,忍气吞声受尽委屈,可离开袁家的这段日子,赶路虽然辛苦,她的心情却是久违的松快。
且这些天里,女儿阿宁行事说话让她心安极了,她便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女儿视作自己的主心骨。
就这样,一行人就近在颍水边的一座小城住下,小城不大,里面的道路也并不很宽,房舍几乎都是各家自建的茅草屋。
路边不少渔人在沿街售卖河鱼,但停下驻足的人寥寥无几,夏柠向外看去,街上行人大多缩着身子步履匆匆,他们车马所行的这条街很是萧索,倒是拐过街角的另一条道上看着热闹很多,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粗声喝骂。
马响找了家本地商人开办的驿舍安排众人住下,又出钱让人熬了鱼汤,做了烤鱼,算是慰劳大家赶路辛苦。
夏柠和安奴吃得喷香,烤鱼虽佐料简单,只有盐和花椒,但鱼肉却极细极嫩,尝不出一点腥味,这对常年不见荤肉的姐弟俩来说,算是难得的美味。
吃过饭后,马响带人去药寮买药,夏柠忙跟上去,道:“马伯,您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不瞒您说,我之前十几年一直生活在袁家后院,没怎么出过门,还从未见识过市井百态,今天正好得闲,便想出去看看,毕竟回了王城,还不知将来是个什么章程,当然,您要是觉得有不便之处,那便罢了。”
这话说完,女郎便乖巧可怜地微低下头。
若向他祈求不成,她大概会很失落吧,马响想到自己小女儿也很喜欢逛街市,当下便心头一软,松口让两个人陪她出去转转,他还想去酒铺沽几壶酒,带着她不甚方便。
夏柠就这样得到了出门的机会,虽有两个人跟着,但她又不会跑,所以于此并无妨碍,带上两个壮汉出门,反而更有安全感些。
莲姬和鹂姬几人乏累得很,吃完饭便直接去屋舍休息了,安奴倒是想跟着姐姐,但夏柠担心他吹了冷风染了寒症,就没有带他。
刚才她们进城时经过的一处街巷看着很是热闹,夏柠记得那里离驿舍不远,便带着两个军士直接过去。
不过拐进那条街巷,便见一群人堵在街口处叫嚷,几个穿着褴褛的男女围在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面前,不断推攘着他,嘴上还恶毒地咒骂着,喊着让他赔钱。
男人身材异常高大,夏柠估摸着他身高该有一米九几,而且大冷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粗布麻衣,贲起的肌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麻衣上有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尚未干涸的血迹,整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硬茬。
这般人物,凶匪之气悍然于身,这会儿竟一脸无措地任由他人咒骂推攘,这也是奇怪。
“老丈,这是发生了何事?”
夏柠戴着毡帽走上前去,向旁边一个围观的老者发问,后面跟着的两个军士左右护着她。
老丈忙着看热闹,头也不回便道:“西街的王家老太吃了狗屠卖她的狗肉,结果人给没了,这不,王家的小子媳妇抬着人来找狗屠要说法,让他赔钱偿命呢!”
狗屠?是说杀狗的屠夫吗?夏柠眼底一亮,想起许多古代的刺客侠士,将军壮士,似乎都是狗屠出身,这职业听着卑贱,却也不是人人可做的。
现代人吃狗肉的不多,专职杀狗的屠夫更是少见,可在古代,狗也是六畜之一,甚至因为牛羊用作农业耕作,时常禁止屠宰,猪太过蠢笨,惹人不喜,鸡和狗便成为了平民饭桌上为数不多的肉食。
受此影响,狗屠应运而生,民间食狗之风愈盛。
不过古代的狗,多是用来狩猎看家的大型犬类,体型很大,且受人类驯化未久,野性十足,猎犬和杀狼都不是易事。
所以说狗屠并非常人可做,要避开这些猛兽的尖牙利爪,成功将其捕杀,力量速度和技巧缺一不可,夏柠之前看过的一些历史杂记里面,传言为荆轲报仇的高渐离,其出身便是狗屠。
再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愧是屠狗之人,这体格实在壮实,想必也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夏柠思索间,王家人骂得越发声嘶力竭,好几个男女围着狗屠让他赔钱赔命。
“快赔钱!你这丧了良心的天杀货!你家的狗肉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疯狗野狗,这也敢卖与我娘吃,可怜她老人家平日常来照顾你家生意,你怎么忍心害死她呢!”
“阿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儿舍不得你啊!”
“阿娘,阿娘……”
王家人虽连声哀嚎,哭着自己可怜的老母亲,夏柠却没从他们的眼泪里感受到多少悲伤,看看那大冷天被拉出来尸体已经青紫的老太,再看看边哭边留意着狗屠和周围人反应的王家诸人,此中机巧大概也可猜测几分。
与王家众人娴熟的唱念作打比较起来,这位看起来凶悍的屠夫却显得弱势多了,如果不是死了人,这场景还真有点滑稽,几个身材矮小的男女齐齐上手推攘捶打他,他只小心躲闪着,没有还手。
嘴上为自己辩解,道:“某对天起誓,绝没有卖疯狗死狗病狗给任何人,这摊上卖的所有狗肉,都是某从山上打回来的,若某此言有假,便让某死后横尸荒野,野狗吞食!”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为王家人悲伤动容的,有为狗屠毒誓站言的,这事一时僵在那里。
王家人见状却是退了一步,说只要狗屠赔些钱财,便不让他偿命了,这事也可就此揭过,无奈狗屠生性豪放,赚来的钱大多买了酒吃,根本无甚余财,钱是万万赔不出来的。
夏柠看了眼一脸气苦的狗屠,再看看揪着他不放的王家人,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她转过身,向跟着的两个军士轻言几句,继而回身大声道:“这钱我替他出了!”
围观人群静寂一瞬,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狗屠和王家人也是如此,夏柠又重复一遍:“这钱我替他出!”
狗屠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个戴着毡帽的女郎,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听她言辞有力,声音清越,心头便多了几分恩谢之情。
夏柠却是盯着王家诸人,道:“这钱,你们待会儿跟我回去取便是了,就不要再纠缠这位壮士了。”
王家人闻言喜极,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们的目的便达成了,管他这钱是哪儿来的。
这事顺利解决了,堵着街口的人群慢慢散去,狗屠遂大步朝夏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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