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关带人到苗圃门口时看到了两辆黑色面包车。
在他下车等杜俊彦停车的时间,面包车里的人同时下来十个人。
他们身高相仿，制式服装，步伐整齐划一,向他走来。
贺关和几个人确认了一下,让一半人跟着,剩下一半有其余安排的做自己的事,接着拿好他们给自己的对讲机，和杜俊彦一起往苗圃里走。
制作人的助理在门口等,看到贺关，急匆匆跑过来，解释现在的情况。
“金珏要井导演道歉，但井导演根本不听,金珏现在气上头要打人,被其他几个拉住了。井导演最近经常发神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贺关：“之前就这样？多久了？”
生活助理想了想：“两个多月了。”
贺关：“他没确诊什么精神疾病？”
生活助理：“没有,没见他用什么药物，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不知道他助理知不知道。”
贺关：“总监不在？”
负责监管这件事进度的总监本人呢？
生活助理：“总监最近出差了……”
贺关：“嗯。”
在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田埂，走向壮观的薰衣草花田。
淮阳苗圃是个花卉种植基地，种植众多花种,在郊区。
这里有专门用来拍摄的盛放花田,现在，Noliit五个人和其余拍MV的工作人员都在一片紫色的海洋里。
贺关到地方时,花开得正好,漫天薰衣草花田逶迤出梦幻的淡淡香味。
聚集的人群中却一片死寂。
制作人站在场地中间,脸黑着,满脸写着不打算拍了几个大字，看来被突发事件气得不轻。
很多离得远的工作人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被通知收拾东西回去。
离得近的，有几个看到了，但什么也不敢说。
现场乱着。
金珏站在花田最边上，抽烟。
贺关让杜俊彦拿好钢管，跟着生活助理去找井家豪，别让人跑了。
——他自己去找金珏。
贺关走到人面前，把金珏手里的烟抽走，掐灭。
金珏不知道抽了多少根，身前一片烟雾，一双眼血红，从烟雾里露出来，看起来气得像要杀人。
贺关：“别抽了，得借，偶像不能抽烟。”
金珏罕见地听话，点头。
他沉默一会儿，问：“你怎么来这么快？”
贺关：“这不是担心你吗。摸你哪了？”
金珏：“大腿往上。”
他只说了四个字，不肯再往下说，绷紧了嘴。
贺关猜应该是井家豪动作很突然，金珏一时没在意，再加上又是个直的，没对这种在公共场合动作的变态有防备。
贺关：“他无人机拍到了吗？”
金珏：“……不知道。”
贺关：“嗯。”
贺关说完，点头就要走，被金珏拉住了。
贺关扭头：“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金珏抓着他的胳膊，手很用力，像铁钳，沙哑地说：“……我是不是又闯祸了。要是想用视频威胁他，吃亏的是你。”
他用的是又。
金珏很聪明。
他一开始就知道，进楼家的贺关只是借力上来，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不把贺关放在眼里。
恰巧贺关懒得理他，对他采用放养疗法，任他蹬鼻子上脸好几回，并不管他。
可现在他说又，说明他从哪里知道了……上次童家棋的祸是贺关摆平的。
但童家棋那件事之后，在家宴上再遇到贺关，他依然没给贺关好脸色。
之后他们也没怎么见过……
贺关稍微一想，立刻想起来，他确实没见过金珏，但金珏可以见他。
那天的直播。
可这直播又为什么让他改变态度了？
贺关可没觉得这是自己表明是gay的身份让他有了好感。
他没想明白，但眼下还是先安抚：“这说的什么话，你闯什么祸了，我怎么没看见。”
金珏：“我作为公众人物，打人被拍到了。即使是他先摸的我……你处理起来也很麻烦。而且他走了，MV也找不到人拍。”
“他能拿视频威胁你。”
“随便P一P就……Noliit出道之前不能有那么多丑闻，不然总是出事，大众观感不好，只会觉得这个团怎么这么事多。”
威胁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对给别人带来麻烦的自己非常不满，但又说的句句属实。
贺关抱臂一笑：“被骚扰的是你，你还担心起这些来了。MV导演候选好几个呢，我还在选，这两天就会来新人。再说了，我看今天这事儿有蹊跷，谁威胁谁还说不定，肯定不会闹大，我们内部解决。”
金珏：“真的？”
贺关点头。
金珏恢复了以往的臭脸：“他也就刚碰到我，我一脚把人踹开了。妈的，恶心死我了。”
贺关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行，能松开我了吧，我得先去给你找个场子，不然他人跑了。”
金珏松开他，在贺关准备迈步时说：“贺关。”
贺总好笑地停下：“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金珏：“对不起，我误会你这么久，还以为你还喜欢温墨他妹，忘了你都结婚了。”
贺关愣了愣。
紧跟着，贺关简直恍然大悟。
原身之前和任宁说过自己喜欢女孩儿，也说自己是直男。
但从来没说过喜欢什么人，是谁。
贺关得到原身的记忆之后也只知道女孩儿脸长什么样，小名叫今今，现在看，那个女孩儿应该是温墨的妹妹！
怪不得他总奇怪，原身为什么在综艺里和温墨能搭上几句话……
温墨是原身初恋的哥哥啊！
就原身那个性格……这五个人又关系那么好，金珏能看得上原身才怪！怪不得处处针对他！
之前金珏态度一直很差，原来是这个原因，现在看自己直播，彻底和楼冬藏绑定，他才肯放下戒备。
贺关想通了，又有些哭笑不得：“那走吧，你打算怎么解决？”
金珏脸色更黑：“他还……了，我……”
但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
贺关眯起眼：“那阉了吧？怎么样？”
金珏：“什么？”
贺关：“结个扎。”
金珏着实没想过贺关这么凶残，瞠目结舌一会儿，最后问：“真可以？”
这未免也太爽了。
不是，这……这怎么操作……？
贺关：“怎么不可以，他只是路上碰到了黑心医院的奸商，被取走了一点组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时依然笑容和煦，看向薰衣草田里的视线冰冷异常。
燕煦把最近收集的资料发给了贺关。
来的路上，贺关已经大致浏览完了里面的内容。
是关于井家豪的举报信。
最开始是压榨职工。
有完整的录音和逻辑链，但因为井家豪上头是部门经理，几个小职员的举报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这些举报不了了之，被井家豪自己拦截下来。职员也在之后被辞退，另寻他处。
接着是侵吞公款。
井家豪拍MV用的场记板，报销单上写的是两万。而隔壁同行拍电影用的场记板，二十。
按理说电子场记板也确实能省不少事，且能实时记录，给后期节省时间。
但一次买了十个电子场记板，现在在用的却全是二十块的塑料板，那就离奇了。
连最基础的，开拍之前在镜头前打一下的场记板都这样，别的机器更如何，那……不用说了。
之后就是几位女性职工的举报信。
在信里，他们甚至附上了自己去警局立案的失败经历——因为性骚扰程度不是过于严重，且没有当场拍到，无法立案。
她们也同样很快离职，不知去向。
*
贺关被人带着来到井家豪面前时，他正坐在座位上喘息，看上去大汗淋漓，神色痛苦。
井家豪头发很长，在后脑扎成个小辫子，很有文艺气息，面相看上去甚至很儒雅。
他站在这人面前两分钟，井家豪才睁开眼。
眼睛很红，和金珏的看起来又不一样。
他这更像是兴奋的红。
贺关眉头立刻就是一皱。
怎么像吸了？
井家豪在看清贺关的那刻便从椅子上跳起来：“贺总！”
他跳起来之后立刻面色狰狞，反射性捂住自己的胃。
贺关带着六个彪形大汉，环视众人，略一点头：“是我，大家继续，不用在意我，只是路过，来找导演聊两句。”
周围收拾东西的员工放慢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井家豪的助理在井家豪耳边耳语几句，井家豪当即抓住了贺关的手，说：“贺总，你得给我主持公——”
贺关一下打断了他：“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吧？最近有人举报你，知道吗？”
不能让井家豪把金珏被骚扰的事说出去。
不是说性骚扰不能说，但就像金珏和贺关刚才讨论的那样，仅从Noliit的角度来说，说出去的损失更大。
金珏踹出去的一脚可不是盖的，要不然这家伙也不会在椅子上按着胃休息了这么老半天。
一旦被人编排，还要二次澄清，太过麻烦。
更何况他们有报复的手段。
井家豪愣了：“什、什么？”
贺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看到他手上一块类似膏药的贴纸：“侵吞公款，五百万，立案了，警方让公司提供你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即使他周围好几个人挡着，声音也还是传得出去，有离的近的自然能听见。
井家豪的第一反应是眼神四扫，躲开了贺关的视线。
他在逃避。
贺关：“我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是你今天惹祸，懂我意思？”
贺关这话在大庭广众下说，一点情面也不留。
再加上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一时间，井家豪身上隐晦的视线多得像要把他压倒。
“贺总怎么来了？来看看MV进度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就是这意思。
部门经理出现得倒也不突然，这几天MV的拍摄任务是摄影部的主要任务。
他作为井家豪的叔叔，打着监督实则度假的旗号一起来，好不快活。
贺关打量一下他来的休息室，和煦地问：“怎么样，休息室里的盆冰还够用吗？热不热？”
这人吹不得空调，让人拿成盆的冰块放在休息室，这几天过得像个土皇帝。
他马上要退休，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态势，也该治一治了。
部门经理看他表情冷然，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当场就要给贺关跪下。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先让人关注这片地方再说。
闹大了就能找漏洞钻。
老油条一个。
但贺关没给他这个机会。
——经理被杜俊彦上前一步拉了起来。
杜俊彦的臂力是什么概念？
像这种不锻炼、坐办公室的老人，想要挣脱杜俊彦基本是天方夜谭。
部门经理战战兢兢，看着杜俊彦另一只手里的钢管，视线移不开了。
贺关面带微笑，声音大了些：“那倒没有，只是来看看。本来想着如果拍得不错，我还没什么理由过来，没想到……”
“拍的什么玩意儿。”
部门经理被他这么直接的话堵得脸色铁青，一退再退。
贺关这样，直接锤了两个人。
脸黑如墨的制作人稍微缓和——来了个视察现场、有艺术鉴赏力的老板，她也比较好做。
井家豪看经理护不住自己，立刻知道自己低估了贺关的权利，低头就要认错：“贺总，我……”
他还在说，被贺关打断：“法院传票都送到星域来了，你还不滚？是等到时候事情爆出来再上个热搜？‘星域MV导演侵吞公款’？粉丝觉得被耍了，然后我又得解释？”
一开始还懵懂地看向这边的员工都低下了头。
就是啊，捅的篓子都要老板来兜，还是在团出道之前，一个导演一个经理，都这么不懂事。
贺关笑容可掬：“给你一下午时间卷铺盖走人，工牌工服留下，今天这套cele也是，脱了再滚。”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吩咐道：“俊彦，你去休息室，帮经理把东西拿出来，别累着老先生。快，在这受热算什么事，说到父亲那还以为我怠慢了您，咱们回公司，中央空调不比这舒服？”
贺关这意思是……
这事他能当做和部门经理无关，只要经理现在离开，就什么事都没有。
只要经理退，贺关就不会把楼英杰搬出来，让事态升级，让这老东西丢了饭碗。
杜俊彦松开抓着井家豪的手，大跨步去了休息室。
经理咬牙两秒，转身跟上。
说是休息室，其实是只给经理一个人偷闲的房间罢了。
刚开始拍MV就在这里搭好了棚子，现在看，至少住了一个星期。
前天Noliit来到这，到今天，三十秒的镜头都没拍完。
贺关站在原地：“散了吧，今天就这样，先下班，辛苦了。”
“贺总辛苦了！”
周围有人应声。
有人小声议论导演这个位置空缺，会有什么新人来，但总体上没大问题，大家都收拾好器材，陆续离开。
除了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井家豪。
井家豪：“贺总、贺总……”
贺关：“嗯？”
井家豪：“我能问问您从哪收的举报信吗？”
贺关笑了下：“地址在宁春区，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找找吧？信我也没带着，当时太生气了，你别怪我。”
“家豪，你今天这事儿我不在员工面前说。但是不表示一下划清界限，最后麻烦的是公司，只好把举报信拿出来顶罪，你懂我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贺关的态度其实都还不错，只是对事，并未对人。
这也是井家豪现在为什么敢问他来源。
井家豪像傻在了原地，说：“怪不得……怪不得……”
宁春区……
是楼君夺负责的互联网公司的地址。
他念了好几遍怪不得，才如梦初醒，说：“谢谢贺总，谢谢贺总……”
贺关：“嗯，不送，你最后再走吧。”
照楼君夺的性格，怎么会见一个部门经理的侄子。
这根本对他毫无用处。
但如果井家豪真去见到他闹了，那是谁在私下干涉就一清二楚。
是离楼君夺最近的，他的一个灭火器，燕逢卿。
贺关甚至不觉得燕煦给自己的资料，是燕煦自己找到的。
应该也是燕逢卿。
这个燕逢卿……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只看现在这件事，今天之所以能解决得这么快……
他是在向贺关示好没错？
简直混乱邪恶。
*
这两人离开，贺关和身边的制作人攀谈起来。
制作人团队里，导演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现在井家豪滚了，自然要有新的人选出现。
贺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看这个。”
制作人接过来，看池鱼的简历。
她看了一会儿，越看眼睛越亮，说：“很不错，和我想的风格很符合！现在这种风格已经很成熟了，她的镜头语言非常成熟、有故事感……我怎么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她也没有什么奖项，都是个人风格很强的作品……”
因为之前这人看拍东西赚不着钱，干销售去了。
贺关在心里乐呵一句，听她夸了好几分钟池鱼，就知道这个人选很可以，于是后面几个备选者的简历不再拿给她看。
他想就此离开，却被制作人叫住了。
贺关：“还有事？”
制作人：“贺总，有事。因为作曲和作词都是您的友人，之前歌曲都是通过您给的我们，我们还没见过这位词曲作家呢，如果ta们能来，那我们MV的概念……”
贺关很快打断：“不方便。”
制作人失望极了：“啊？”
贺关：“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直接交给我。开盲盒只负责写歌写曲，和我强调很多遍他不会出现，他说他的歌就像名字一样，开盲盒，之后怎么理解，全是别人的事。”
他们身后，有人轻声说：“两位。”
贺关扭头去看：“褚礼，你怎么来了？”
褚礼把手里的两瓶水递给他们：“看你们聊了很久，水也没有，您的助理呢？”
贺关接过水：“他忙别的去了，我没带来，谢谢。”
制作人也接过水，豪迈地喝了一口，和贺关再见。
褚礼今天因为要上镜，所以化的全妆，现在卸完妆，唇色有些发白。
贺关原本想问Noliit近况，看这小家伙模样实在算不上好，不自觉问了两句：“最近状态不好？还是身体不好？”
褚礼察觉到贺关在盯着自己嘴唇，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从小就这样。”
贺关点点头：“哦。”
褚礼踌躇一会儿，又踌躇一会儿，问：“贺总，你现在是不是不忙啊？”
贺关奇怪地看他一眼：“是啊，今天就这事儿，一会儿我就回家了，怎么了？”
褚礼：“那、那我能问问那个……开盲盒工作室吗？”
贺关：“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褚礼：“您这个朋友和之前和我说的朋友……是一个人吗？”
贺关失笑：“原来你在想这个？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知道的越多你越会想，到时候真去追人怎么办？你想违约？”
褚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有点急，双手伸出来要摆手，极力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贺关微微正色，说：“褚礼，我不管你是仰慕还是喜欢，总之不要再想方设法和我打探他的消息了。今天我没追究你偷听我说话，是我脾气好。”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开盲盒工作室是两个人，他和他的妻子，他们感情很好，和我和我爱人一样。”
“你不是问我的助理去干什么了吗？”
“他今天去海关申报出关材料，我们和他们准备去国外旅行，四个人一起。”
“趁现在还早，直接断掉念想吧。”
“一句忠告。”
贺关把衣兜里的手帕递给他，转身走下薰衣草花田。
此时正午将近三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
褚礼却面无血色，一脸苍白。
他抓紧那块带着贺关体温的布料，无措地跟着离开的人移动视线。
眼眶都发着抖。
像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