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做好饭上来,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贺关在杂物间找到一张多余的圆桌摆在客厅一角,接着才去拿饭菜。
这次他把自己份的饭菜也拿过来,方便一起吃,不然像中午一样,会冷。
楼冬藏在这个过程里一直坐在地上,没有帮忙。
他如果去帮也是帮倒忙,之前的生活已经告诉过他无数次,所以现在学乖了。
贺关把一切安置好,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问:“要起来吗,我搬来了一张新桌子和两张椅子。得坐着吃饭啊,总不能在地上。”
楼冬藏温顺地点头。
贺关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向他在的屋子走:“我联系了一下导盲犬领养基地,但是他们那狗太紧缺了,要排队。现在排队可能要三四年才能领养到一只狗,太慢了。”
楼冬藏:“……嗯。”
短短几句话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贺关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
他被挫折挫败的时候,贺关已经在想周围有什么东西能用以改善现在的状况。
贺关:“所以现在只能我麻烦一点了,只要在家里我碰到了就顺便带你一下。”
他把人带到楼冬藏自己的房间门口,把他完好的右手按在门框上,说:“摸到了吗,这是你门口的门框。”
楼冬藏:“嗯。”
贺关:“转身。”
贺关侧过去,和他一起调转方向,跟在他后面,放慢声音:“现在就是你平时出房间的流程,出门……”
“对,摸到客厅的墙之后左转,走到尽头。”
“一、二、三、四,对,往前走……”
“总共十五步。”
“总共走十五步到餐桌,伸手……”
楼冬藏摸到椅子靠背上的雕花。
贺关跟在他身侧描述:“椅子是亚麻白色,椅身上半部分是雕花,下半部分镂空,四根木柱,软垫椅子。桌子是同色圆桌,不大,目测直径一步半,顶多让两个人坐,它从此以后就是二楼的新成员了。”
贺关在楼冬藏对面落座:“以后我在家里添东西了就先带你认一遍,像今天这样指一指坐标,防止以后你撞上。”
贺关拿起筷子递过去:“可以开始吃饭了。”
看楼冬藏不说话,他很快又说:“南瓜凉得很快,这个得快点吃。”
楼冬藏听到筷子落在自己碗边的声音,很久才拿起,回答:“好。”
贺关看他拿起筷子,又递过去一个勺子。
他拿勺子柄敲一下他手背,示意勺子在这里,接着说:“四个菜。烤鸭,蒜蓉牡蛎,干煸豆角,南瓜盅。南瓜盅里面放的打碎的南瓜泥、牡蛎肉和芝士,先吃这个吧,可以用勺子,就在你面前,最方便。”
楼冬藏:“嗯。”
他已经摸到南瓜的边缘,把上面的南瓜盖掀开,顿时香味扑鼻。
厚厚的芝士和滑嫩的牡蛎肉铺在一起,
一口下去,食材原本的香味因为蒸锅的加成浓郁地侵入鼻腔,也充斥口腔。
贺关:“好吃吗?”
楼冬藏:“不久之后可能就要开始担心我的体重,而不是我的眼了。”
贺关一下乐了。
楼冬藏:“几点了?”
他主动问起时间当然是件好事。
贺关:“刚好六点半。”
楼冬藏:“今天带来的两个人,都是谁?”
贺关咽下豆角:“我的经纪人,昨天吃饭的时候和我发微信那个,叫任宁。还有一个是我临时雇的,姓岳,不知道人怎么样。”
贺关犹豫片刻:“这两天你能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吗?明天我要上班,上班的时候会安排他照顾你,一旦你感觉到他对你有恶意就及时告诉我,我把人赶走。如果没什么小动作,我考虑让他一直待在这里,这样你有事联系他。我没法回来的话,也可以让他帮你。”
毕竟现在这个岳叔和自己以前的管家太像了。
贺关内心不想让人离开,也不希望对方怀有坏心。
贺关虽然看人很准,但在身边的人的选择上,还是要慎重再慎重,总不为过。
楼冬藏:“好。”
贺关:“因为今天天太晚,这边离市区比较远,所以我让他们睡六进门的侧屋了。”
楼冬藏没有异议。
贺关:“吃饭吧。”
楼冬藏:“嗯。”
吃过饭,贺关收拾碗筷,楼冬藏主动问:“要我一起吗。”
贺关低头用筷子把吃过的骨头扫进盘子里,回答:“心情很好?”
楼冬藏:“嗯。”
贺关挑挑眉:“不用了,我自己下去。任宁比较咋呼,免得说错话影响你心情。”
楼冬藏:“你没……”
贺关:“我为什么没提醒他你看不见?”
楼冬藏:“嗯。”
贺关:“提醒也没用,碰见新奇事物会有本能反应,谁知道他会说出来什么。克制不住的。到时候把你难得的好心情搞砸了,我还要和他生气。”
楼冬藏沉默一会儿:“可你不会。”
贺关嘿了一声:“你怎么搞的?”
楼冬藏:“?”
贺关:“老楼,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可是贺关,懂?我就是最特别、最会来事儿的一个。”
楼冬藏:“……”
贺关看逗到他,笑容更大了:“不和你扯皮了,我下楼。马上再上来找你,总之多了这两个人我方便多了,不出意外他们之后会在我身边呆很久。如果你可以的话,和他们好好相处最好。”
楼冬藏:“嗯。”
贺关补充:“不可以也没事,这只是个建议。”
楼冬藏:“嗯。”
贺关下楼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垃圾都收拾过,让岳叔拿着吸尘器在一楼走一遍。
期间遭到任宁的抗议:“怎么只让岳叔干?我不是人啊?也不看看人家多大年纪?”
贺关对他和岳叔极速升温的友谊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不是忙一天了吗。你要是不累可以和岳叔分着干。一层两三百平,我肯定不是让岳叔今天弄完。”
任宁:“有哥在,顺便帮你弄了算了,看我的。”
贺关看一大一小忙起来,拿着另外一个上二楼:“老楼,人呢,哪屋。”
楼冬藏:“卧室。”
贺关:“好,待在里面别出来了,我在外面搞卫生,声音不小。”
楼冬藏没听他的,从客卧走出来问:“怎么打扫,这里很大。”
贺关看他出来,停下原本要打开吸尘器按钮的手:“吸尘器扫一遍,剩下的明天下班再弄。”
楼冬藏:“我来。”
贺关惊讶地打量他:“真的啊?我真的会把吸尘器给你自己去偷懒。我不是勤快人,你确定?”
楼冬藏:“给我吧。”
贺关竟然真的答应了:“那好。”
贺关拉着吸尘器走到他面前,把吸尘器的柄递给他,说:“开关我直接给你打开?”
楼冬藏:“嗯。”
贺关把打开的吸尘器递给他,站到一边,问:“小米是不是被麻雀吃光了?”
楼冬藏:“早上吃过早饭之后还剩下一半,现在一点都没有了。”
贺关点点头:“这边麻雀还挺多。”
贺关看他从衣帽间门口开始打扫,想了想,拉着他袖子把他牵到二楼楼梯口进来的位置。
贺关:“从这开始,现在咱们对着连廊。你往右转,往前,嗯对,从这开始打扫,走到头,然后沿着墙根再往左转,往前打扫,这么循环。把外面这部分弄完,碰到桌子就算完成。”
楼冬藏:“嗯。”
贺关:“别用左手,累了叫我,我去把盘子里的小米换了。”
楼冬藏:“嗯。”
竟然真的给他了。
楼冬藏本只是试一试。
拿吸尘器重复作业的时间里,楼冬藏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心情。
他能感觉到自己非常高兴。
自从贺关回到家,待在自己身边,他又是个从头到尾话没有停过的人,楼冬藏就一直很高兴。
现在这样也是。
和一个把自己当成正常人的人相处让楼冬藏觉得放松。
楼冬藏不是没有被人照顾过。
他以前的奶妈,照顾他的第一个保姆很会照顾他。
她年纪偏大,一旦情绪低落起来,一时半会儿难以抑制。自从失明以后,楼冬藏听到最多的就是她的唉声叹气。
还有不让他帮忙的拒绝。
不用了,冬藏啊,你坐着吧。
没事,我自己能行。
快回去快回去,回房间里。
楼冬藏知道她腰肌劳损,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让楼冬藏帮忙。
楼冬藏内心想帮。
为什么因为一个眼盲就把他排除在外?
为什么一个眼盲就好像把他划出了人类世界?好像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为什么他只能安静地待着,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那样才是正确?
这总会让他更怨恨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失明就好了,没有失明,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无依无靠,不会像现在一样软弱无力。
但贺关让他觉得……
失明好像也没什么。
贺关让他更多地感受到这个世界。
楼冬藏今天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等麻雀回来。
在早上他醒来时,麻雀们准时报时。
在晚上六点多时,这群麻雀又准时飞回来,把仅剩的一些小米解决。楼冬藏再去摸的时候,摸到一只空盘子。
贺关叫自己时,他刚刚送走最后一只麻雀。
贺关还会要求他。
即使失明也要参与家务劳动,不能做饭就择菜,不能收拾物品就拿吸尘器到处走。
即使失明也得按时照顾自己,定时换药,要学会配合,需要控制自己的脾气。
他按照贺关说的,走到墙根时拐弯,从这一头扫到那一头。
期间贺关上下楼,哼着他没听过的歌。
贺关不知道楼冬藏的父亲是位狂热的唱片爱好者,上到古典音乐,下到流行EDM,楼冬藏都在小时候陪着他时被迫和他一起听过。
因此大部分的歌……楼冬藏都耳熟能详。
只是贺关哼出来的曲调……和他听过的歌都不一样。
贺关似乎给他房间的闹钟“充好了电”,现在走出卧室,关上门。
停在原地。
楼冬藏仿佛没听见,继续自己手里的作业。
他能感受到贺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他竟感觉眼盲是个好事了。
这让他对目光尤其敏感,知道贺关正在看他。
楼冬藏走到二楼客厅角落,也就是今天饭桌的位置,吸尘器受到阻碍。
他伸手一摸,摸到下午椅子上相同的雕花。
贺关恰到好处地出声:“给我吧,辛苦了。”
楼冬藏:“好。”
贺关接过来,把吸尘器的尘盒和吸嘴都拆下来,上面的灰尘绺捡到垃圾桶里。
等洗完手,他把楼冬藏拉进卫生间,把干净大半的尘盒和吸嘴递给楼冬藏:“把这两个洗了,我去打扫主客卧衣帽间和杂物间。”
楼冬藏:“好。”
两个人接着忙起来。
等到二楼被清理的差不多,贺关还拿另一个便携吸尘器打扫了被褥和床垫,又把楼冬藏洗过的尘盒和吸嘴放好,沥水。
彻底完成这些,他整个人已经腰酸背痛,瘫在客厅地上那张厚床单上喘气。
这些天楼冬藏听声辨位的能力见长,再加上贺关在身边就不会头疼的缘故,轻松许多。
他蹲下身按住床单坐下来,贺关还以为他要过来亲自己,慌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楼冬藏:“怎么了?”
贺关讪笑:“没事没事……腰疼,滚一滚舒服点……”
这几天他还处在自己穿进一个bl虐恋小说的印象里,下意识觉得全员喜欢男人,敏感过度。
看来要好好改改了。
似乎被他蹩脚的理由逗笑,楼冬藏看向他,眼睛闭着,很轻地扬起嘴角。
这下贺关和他隔着一步半距离,笑说:“挺好,来两天第一次见你有别的表情。”
楼冬藏:“什么表情?”
贺关双手枕在后脑勺,看天花板:“会笑了啊。”
他很快补充:“嗯,不过只是个半成品。”
楼冬藏:“?”
贺关:“因为看不到眼睛。”
贺关抬起手,挡住客厅天花板吊灯的光芒,看自己模糊的指缘:“眼可是最好分辨一个人的地方。没有两个人的眼睛一样。虹膜、眼白、眼睛的光泽、形状、皱纹……”
“还有眼神。”
他似乎陷入一个短暂的回忆,只说到这里,再也没有往下说。
楼冬藏不想多提:“明天上班?”
贺关闭上眼:“嗯,原计划是这样。”
楼冬藏没有接话。
贺关直觉他有事要问,往前回想,想起自己中午答应他要在家陪他的承诺。
他还不至于把这事给忘了,说:“对了,上午和你说在家陪你。现在签了合同要上班,看来没办法每天都实现。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保持电话通畅,别挂断,怎么样。”
贺关掰着指头:“这样岳叔如果有事你可以及时告诉我,我也能陪你,就是你可能得被迫听我工作了。”
楼冬藏还没试过和人整天保持通话。
贺关依然在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你一直戴耳机会耳朵痛吧,要不我弄个小音箱外放?来那天我买了一个,想也知道第一天上班不会有太多事。”
贺关以为他会拒绝,毕竟自己这个提议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楼冬藏也不是听不到人的声音就会抑郁的类型,至少现在来看不是。
楼冬藏:“好。”
贺关:“你的语气特别像不想玩却还得陪我玩沙堡的邻居。”
楼冬藏:“如果你还有力气装音箱。”
贺关在地上躺了半天,终于缓过劲,回话的反应都慢半拍:“啊……你说得对,那就、那就明天早上装吧。”
昨天乳酸堆积引发的疼痛今天消下去,明天又会因为今天干的活疼了,真是个劳碌命啊。
贺关叹了口气。
楼冬藏:“怎么叹气?”
贺关痛苦地又翻了个身:“吸尘器拿太久了,腰疼。”
看上去楼冬藏帮了一部分忙,实际上楼冬藏只负责了最清闲的部分。
贺关哪里是偷懒,是早就分好了工,自己包揽下大部分。
楼冬藏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于是说:“去泡澡。”
贺关起身,困顿地说:“嗯嗯,这就去。”
只是想想泡个热水澡的舒适程度,氤氲的热气和温度,他就已经下意识想闭上眼睛了。
贺关闭着眼走了两步,回头说:“知道自己在哪吧?刚才你用吸尘器没动这个床单吧?”
楼冬藏:“没动。可以自己走回房间。你去洗澡。”
贺关:“没有就行。一会儿来主卧吧,你那屋是次卧,床小了,两个人睡有点挤。”
楼冬藏:“嗯。”
贺关想了想,又问:“你那屋可以洗澡吧?你能自己洗澡吧?”
楼冬藏:“……”
楼冬藏:“需要加工资吗?”
贺关:“?”
楼冬藏难得开个玩笑:“拿着照顾人的工资干鞠躬尽瘁的活,亏……”
贺关打断他:“几句话而已。”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哈欠:“说几句好话、关心关心你、动动嘴皮子废什么事儿。好歹等我在所有亲戚面前为了维护你哭得涕泗横流再考虑一下吧?不然我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就扫了个地就要加钱?你这好骗的,你要是我员工我都不敢放你出去谈判。”
贺关在话尾对楼冬藏的专业发出质疑:“你真是搞金融的?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钱呢?我当时搞工厂一天用废多少手套都得记账上。”
楼冬藏:“……”
贺关困得要死,反应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移话题道:“走了,泡澡去,我得想个办法不让自己泡着泡着睡过去……”
楼冬藏坐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打开主卧的门关上。
等到贺关泡得面皮泛红,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楼冬藏湿着头发坐在床边时还是吓了一跳。
太、太像结婚之后等着他出来的老婆了,让他吓了一跳……
尤其楼冬藏最近头发有点长,虽然骨架在那里,瘦也没瘦到哪去,但看着很温顺,没有初见的攻击性……
贺关甩了甩头,连忙把自己离谱的想法甩出脑袋。
楼冬藏:“出来了。”
贺关:“嗯,头发没吹?”
楼冬藏:“我屋子里没有吹风机。”
贺关立刻明白。
之前楼冬藏情绪不稳定,总是想摔东西——摔一切在手边能摸到的。
保姆提前替他清理过房间里所有锐利的东西,所以楼冬藏住的客卧才那么干净。
贺关拿来一条毛巾站在他面前,说:“给,垫肩膀后面。”
楼冬藏:“?”
贺关:“发尾头发长长了,刚好湿着没吹,我给你剪了吧,剪一点就行。”
楼冬藏:“好。”
贺关奇道:“你竟然都不询问一口你的Tony老师的水平如何?”
楼冬藏:“无所谓,发型我看不到,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会看到。”
贺关:“……说得也是,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剪的不错,至少剪短几厘米我很擅长。”
楼冬藏:“嗯,那我期待一下。”
贺关对他毫无波澜的回答不太满意:“我建议你说狠狠期待。”
楼冬藏声音里总算带了点笑:“好,我狠狠期待。”
贺关在杂物间收拾东西时看到了发剪,不然也不会突如其来想给楼冬藏剪头发。
他从另一侧上床,跪在楼冬藏身后。
现在冰凉的发剪偶尔碰到楼冬藏的后颈,贺关认真时又是不说话的类型,只剩下两个人稳定的呼吸声。
一个屏息凝神,所以这时呼吸很轻,一个难得的有些悠闲,即使偶尔被发剪冰到,也不会出言提醒。
楼冬藏喜欢有人陪着。
等到贺关剪完,把发剪放在床头,接着撤掉满是头发碎的毛巾,他突兀地问。
楼冬藏:“贺关,我可以相信你?”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似乎是个随机问题。
但贺关知道不是。
楼冬藏身边很久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不然他不会像一株将要凋谢的植物一样待在这里,等待季节到来,随着时令死亡。
他渴望能相信的人,但眼盲后发生的事又让他患有浓重的疑心病。
楼冬藏现在没有足够的信任可以交付给别人,又渴求有这个一个人。
一旦这仅有的、交付给别人的信任被打碎,那就是他死亡的那一刻。
贺关不会把自己当作他死亡倒计时的指示牌。
所以即使知道楼冬藏看不见,贺关依旧摇了摇头,说:“不可以。”
贺关重复道:“不可以,楼冬藏,不要相信我。”
“我现在当然能做保证。我可以告诉你……‘你相信我吧’。”
“但是我不会这么说。”
“一是因为我的口头保证只能代表我最近的心情和决定。如果以后做不到,那是一种食言,我也不愿意做我做不到的承诺。”
“二是因为……这个承诺是双向的。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不被信任,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够不够让你觉得信任我,这些感受取决于你。重申一遍,我没有信心总让你觉得我是可信的,所以不要。”
“这不像你之前的问题。你之前问我会不会陪着你,我说会,因为这个只要我自己做到就行了,陪着你,待在这个房子里,每天在工作之后回家,做饭,然后和你一起吃饭。”
“但‘让不让你觉得信任’、‘我本人是否可以相信’……这问题太宽泛了。”
“所以不可以,不要相信我。”
“我只能说……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
贺关说完,盖好被子躺好,不再回答。
楼冬藏在他拉扯被褥的细碎声响里默然。
平心而论,贺关的话很中肯。换一个人未必会这么掏心掏肺,而且更大的可能是直接答应下来。
上下嘴唇一碰,出来两个字“可以”,然后待在这个家里照顾他。
就这样就行了吗?
贺关不会做这种单薄的保证,尤其在楼冬藏清醒的现在。
可能楼冬藏本人没意识到,但是现在相当于楼冬藏在无意识地拿话语要承诺。
他想贺关陪着自己,这样他可以恢复一部分接触外界的功能,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贺关怕自己做不好。
贺关没有做好的信心。
毕竟在番外里,也写过有对楼冬藏倾心的男女想来帮助他,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贺关不会自大地觉得自己比那些人聪明多少。
楼冬藏的心病……似乎在恶化。
贺关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此时只能庆幸楼冬藏看不见。
这样就不会看到自己紧皱着眉、无计可施的表情。
现在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肯定得想办法帮他,但他……
但他连承诺都做不出。
因为现在他自身难保,连赚钱的渠道都还没有开始,一切还只是构想。
时间过得太慢了,他得加快速度,如果没有问题,明天早上他上班之后又是鸡飞狗跳。
楼冬藏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多麻烦。
有时候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比如对待今天来的助理。
助理并非突然发怒,也并非突然开始辱骂。
他进来时楼冬藏正在洗脸,没有注意安全距离,靠得太近,周身的气势和语气让楼冬藏下意识应激。
楼冬藏几乎在自己没有意识时把抽出面前牙杯里的牙刷扎进助理的耳朵。
用左手。
所以助理疯了。
如果他说出来,贺关就会发现……这一段和原书写的……
不一样。
原书里是助理先开始语言攻击,而楼冬藏根本没有力气反击。
贺关的存在让楼冬藏……对外更有攻击性、对内更有依赖性了。
而这是好是坏?
谁都不知道。
至于“我可以相信你”这句……
是楼冬藏下意识的贪心。
他知道自己不是直男,所以说出那几句自己是直男的话只是为了降低贺关的警惕。
他从小就没有对女生表现出喜欢的倾向。
在同龄人都开始恋爱、男女情侣一起出行时,他的目光总会落在偶然的一个背影上。
那些背影都是男生。
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相同,所以聪慧地和大多数人保持距离。
在一开始,还会有亲戚闲话他为什么不谈女朋友,后来他忙于工作,名气大涨,便没有人多打扰他,只是不断向家里长辈表示有联姻的心思。
而楼冬藏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
在南原,暂时还没有比楼家更庞大的商业经济体,现在答应联姻没有助力,他还年轻,可以观望。
那时他手握筹码,任谁来都要忌惮三分,而后来和贺关结婚时,他已经没有谈判的权利,只能全盘接受。
但是即使贺关降低警惕心,也依然非常清楚承诺的分量。
那么敏锐。
那么清醒。
喜欢。
一旦有人久违地降落在自己身边,楼冬藏就本能地、贪婪地想折断对方的翅膀,想把对方禁锢在自己怀里,再也飞不开。
碎掉就可以陪我。
楼冬藏无法控制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在言语里总会带出那么一点。
他有些……
难以克制。
但努力在克制。
这句“可以相信你?”说出来,如果贺关答应,才真让他失望。
……那说明贺关和别人没有不同。
而现在贺关没有答应。
啊,更喜欢了。
可他要忍。
因为现在的贺关……
和父亲当时与他描述的结婚对象。
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