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钢筹备上市公司，始自去年。
去年一年到今年5月，华夏股市牛了一年半，某些上市公司的市值甚至增长了三倍有余。
但是从5月开始，股市熄火，开始洗盘，上市就成了不得不进行的程序，尽管缺乏动力，也还要进行下去。
没想到，半路进来个东华，让上市的进程中添了一丝喜色：
看吧，还没上市，就有资本注入，上市果然是资本扩张的快车道。
公司高层，有人在议论东华：
竟然由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掌舵，八千万投资，未作尽职调查就投了进来，是不是傻？
可这个“傻子”，发现了鹿钢的隐忧，还声言要引爆这个雷。
在办公室，鲁东林听完陈立东代表东华撂下的“狠话”，久久不语。
作为鹿钢的掌舵人，掌控的盘子很大，下边那些企业什么状况他不见得尽数了解，但是有哪些风险隐患他最清楚。
所属企业违规排放，尾矿库更是悬在鹿钢头上的一把刀。
陈立东提了两个问题，这架势，相当于准备抓鹿钢的两个蛋蛋。
对东华的要求，置之不理恐怕不行。
从4月份开始，就有专门机构进行上市辅导，鲁东林尽管只是参加了部分培训，但也明白上市公司有义务“向股东真实、准确、完整、及时地披露信息，不得有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
这些，也是鹿钢稀土高科公司章程里明明确确的规定。
陈立东抓住这一条，可以说占住了道理、掌握了主动。
还有联防队员抓人的事件，给了陈立东翻脸、掀桌子的借口。没有这件事，陈立东想反映问题，恐怕也不好张口。
最近这段时间，上头很关注鹿钢稀土高科上市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将公司上市，是对他能不能主政鹿钢的考验。
尾矿库的问题，是鹿钢的死结，库里的东西不只有稀土、铌，还有钍。
钍是一种放射性金属元素，经过中子轰击，可以得到铀-233，是潜在的核燃料。
鹿钢曾经提炼过一些钍，但是没用用途，只能交给某个机构，每年还要交一笔保管费。
事实上，去年震后，就曾对尾矿库的放射性污染做过检测，情况很不乐观。
尾矿库就是鹿钢的癌，如果不治理，鹿钢早晚死在上面。
这个问题，是每一任鹿钢老总都要面临的问题，就像抱着炸/弹一样，安稳的传给下任才算成功，总之，这个雷不能炸在自己手里。
东华的反应，算是一点火星，但千万不能闹大，炒作起来就有炸雷的风险。
鲁东林还是主持工作的副职，现在的一把手干了6年，已经到了年纪，身体扛不住已经在家休养，年后向省里请示把位子让出来，但这个位置交给谁，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鲁东林吩咐道：
“凤合，你亲自去安排，对联防队和派出所进行问责，动手的或开除或辞退，必须给东华人一个交代。
那个周文亮的相机，赶紧取回来，里边的东西检查一下，没啥问题就还给人家。”
“我去安排。”陈凤合答应着匆匆离开。
但是，鲁东林在食堂吃完午饭，又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陈凤合带着乔会生才走了进来。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啥情况？”鲁东林问道。
陈凤合把气喘匀才说道：“那小子的相机里有很多东西。
噢，相机是最新的数码相机，拍过的照片都存在卡里，开机后就能看到，但是为了您看着方便，我们还是跑到市里，把所有照片打印了出来。”
“内容很棘手？”鲁东林看两人的脸色，就知道不妙。
乔会生递过来一个纸袋，里边的相片被简单的分过类，有尾矿库的，鲁东林溜一眼就知道拍的是哪儿。
有答剌海村民的，这些地方他也熟悉。
还有草原那边的一些厂子的照片，厂子大门和烟囱，其中不乏鹿钢旗下的企业。
另外还有二十来张不属于鹿城这边的照片，看一些厂子的名字，是赣南的。
有几张照片显示，在繁茂的山林里秃了一片，看样子得有几十亩的样子，山坡像被巨兽噬咬过一般，坑坑洼洼，洼处是绿汪汪的废水。
鲁东林明白，那是非法开采稀土留下的痕迹。
这也没什么吧。
陈凤合又递过来一个橡皮样的东西，没等鲁东林问，陈凤合就解释道：“这玩意叫优盘，是东华新开发的电子产品，几百块钱一个。”
“干啥用的？”鲁东林问道。
陈凤合接着把话说完：“存储资料用的，里边的内容会生我俩看过，建议您看一看。”
鲁东林办公桌上有一台新的电脑，但是他没有自己动手，而是把优盘递给了乔会生。
乔会生默契地接了过去，走到电脑旁，开机，系统打开后，插上优盘，一会儿显示了目录后，里边还有一些照片和电子文档。
乔会生打开其中的一篇文档，这篇文档的题目是《治热治乱--规范华夏稀土工业的思考》。
稿子有近五千字，鲁东林看进去就不动了，直到读完。
文稿反映的是赣南稀土产业的乱象，结合文稿的内容，鲁东林似乎明白，那些照片跟文稿配在一起，更有说服力。
而且，这个人周文亮的文字也很犀利，真可谓“刀刀见血”。
见到鲁东林看完后，乔会生俯身，抓住鼠标又打开了另一篇文稿，小声提示道：“这篇写的是咱们这边的。”
文稿题目是《稀土污染草原上万头牲畜致死》，主要内容是继续达茂旗那边的稀土厂罔顾牧民生计，非法经营生产的情况。
文章还有些粗糙，一些地方留有空白，需要填上具体内容和数据。
“还有吗？”鲁东林问道。
乔会生又打开了一个文稿，题目是《尾矿库污染环境？‘稀土湖’已成隐忧？》
这篇稿子，只写了个开头，题目上加了两个“？”号。
但是鲁东林看着这个题目就头皮疼，还好尚未成稿，如果被这个周文亮捅出去，就是个大/麻/烦！
正当他长出一口气，心中庆幸的时候。
乔会生说道：“老板，那个反映赣南稀土问题的稿子上过内参。”
“啥！哪一级的？”鲁东林差点蹦起来。
乔会生翻了翻鲁东林的办公桌，翻出一本《内部参考》。
这是一本上个月的内参，鲁东林可能随手翻过，他是搞技术出身，有些上级来文他会粗略地翻翻，但一般没时间仔细读。
可乔会生不一样，他身为办公室主任，对有些东西比较敏感。
这本内参中的一篇，正是周文亮的《治热治乱--规范华夏稀土工业的思考》。
发给鹿钢的内参，是面向地市级的国内动态，但是里边的内容，中央领导或者省部级领导很可能看过。
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是能上达天听的才最难缠，内参就是“达天听”的关键渠道。
这个周文亮的稿子，竟然能上内参，麻烦了。
“通知几位副总，来我这里开会......算了，先别声张。
凤合，抓紧联系陈立东吧，我们几个先听听他的要求。”
陈凤合拿出手机拨了过去，说了没两句，然后瞪着眼看着手机，喃喃地道：
“他给挂了。要等等再聊。”
....................
接到陈凤合电话的时候，陈立东正在稀土研究院，他在向霍朋启咨询尾矿库的有关情况。
霍朋启翻着一堆资料，然后抽出一张，说道：“这是几年前，我们做的尾矿矿物组成分析。
含量最多的是赤铁矿，占比24.5；然后是萤石，占21.13，第三是角闪石，占17.31，然后就是石英石、氟碳铈矿、黑云母、独居石这些了。”
陈立东插了一句：“角闪石是啥东西？”
霍朋启解释道：“这种矿物属于玉类，羊脂玉听说过吧，就是角闪石的一种。
咱们这边的属于角闪石辉石类，属于硬玉。”
“那...难道说...尾矿里能翻检出羊脂玉？”
霍朋启哈哈大笑起来：“你别逗我了，尾矿都磨碎了，不是粉就是浆，有玉也是粉末了。
角闪石，在采矿领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欺骗者’。
这种矿物一般是黑色，有光泽，是含有镁、铁、钙、钠、铝的硅酸盐或铝硅酸盐，就是含有金属的矿物，但并不含有价值的金属。”
“噢...这样啊。”陈立东想了想，继续问道：“咱们院应该做过尾矿库的化学成分检测吧，有分析结果没有？”
霍朋启翻出一张表格，递给陈立东。
尾矿库主要元素成分有20种，含量最多的是氧化钙，占24.49%；其次是铁，总铁和磁铁含量21.8%；再次是氧化硅，占到14.17%。
然后，氟的含量达到12.98，氧化钡和氧化镁占到百分之三左右，硫、磷、氧化铝、氧化锰、氧化纳各占一个百分点，氧化钛、氧化铌、氧化钍分别占0.8、0.16和0.045。
那么稀土呢？在表格里，用REO来表示，REO就是稀土元素的总称，含量占到7.13。
表中含量最少的是0.0059，对应成分是Sc，这也是一种稀土元素，名字叫钪。
相对于其它稀土元素，钪的发现稍微晚些，发现的晚是因为含量低，据说一吨地壳物质里只含有5克钪。
对着这张表，陈立东足足看了5分钟。
不是在记这些数据，而是在偷偷乐。
这是一座宝库啊！
而且霍朋启说尾矿库里边，渣、粉、泥、液，总体算账，至少有1.3亿吨。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是陈凤合打来的，约他去鹿钢大院见一面。
陈立东听了几句，然后说道：“等等吧，我还有事。”
然后，挂了。
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跟鹿钢交涉，提出哪些条件，最后，一定要把这个尾矿库拿到手！
东华这8000万，没那么好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