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婳离开清水城,回到翊苍山时已是夜深人静,距离翊苍观还要经过一片丛林,荒芜的山上并无灯火。
此时的丛林更像是一道深渊,前方的路漫长且凶险。林内的风裹挟着重重疑团,女鬼最后说的那句话始终回荡在她的耳边。
突然,树林中一声凄惨的狼嚎打破了这翊苍山上的寂静。
细听,还有人的哭声。
倾婳下意识的紧绷了神经,口中念了个诀,手中便出现了其佩剑——临霜,她握紧剑柄径直冲了进去。
树林内,一个少年郎正背靠着梧桐喘着粗气,泪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地上形成了一颗颗豆大的小点。
而他正对面的,是三头凶神恶煞的恶狼。
随着恶狼一步步逼近,少年双腿紧绷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登然,三头狼一跃而起向前冲来!
那少年大腿上赫然爆开三道血痕,溢出的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半只裤腿。
行凶恶狼正细细舔舐爪子上甘甜的血液,其旁两头已然是摆好了第二次进攻的架势。
小少年哭地喘不上气:“谁来救救我……”
正当少年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之时,一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这人型纤细,拖着一身雪白的纱裙,其衣裙间散发着淡淡花的清香。
“退!”倾婳语气冷冷,一剑扫过狼群脚边。
恶狼懵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定后又继续摆出了进攻的动作,更加眼泛凶光,低声怒吼。
倾婳目不转睛地盯着恶狼,向后伸出手抓住那少年,小心翼翼的将其护在身后。
少年直直地愣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那只指节修长的玉手。
那是久违的体温。
就在这时,四下不断冒出恶狼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仿佛是被那只头狼的嚎叫声吸引过来的。
倾婳依旧不敢松懈,抓着少年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果不其然,那领头的恶狼冷不丁向后撤了一步,猛然扑向二人,四周的狼群似得到号令,如洪水般向其二人袭去。
倾婳反应迅速,一把将少年拉入怀中,看准时机,一脚踏上头狼的脑壳,轻轻一点便腾空在半空中。
少年被倾婳按在怀里,心脏咚咚震个不停。或许是怕震疼了环着自己的那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默默的跟随着她的脚步旋转。
狼群奔跑带起的风吹得树叶发出“沙沙”声,丛林间万物似乎都在屏息看着这场恶斗。
剑出,剑回。
刚还面色狰狞,愤愤吼叫的恶狼,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抽搐着,身上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血。
体型比这狼大几百倍的陨魄兽倾婳都绞杀过,如今面对狼群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多时便已满地狼骇。
剩下几头依旧莽撞,嘴露凶牙,预备着进行下一轮的进攻。
就在这时,少年在倾婳的怀中换了个姿势,伸出手臂牢牢环住倾婳的腰。
他额头微低,轻轻地抵在倾婳的颈窝,带着些许哭腔:“姐姐,我怕。”
倾婳突然被这么一搂,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
得到安慰的少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手臂更用力了些,搂着倾婳的腰原地转了个身。
不知怎的,明明是倾婳前来救处于危难中的小少年,但好似局面都被这小少年掌握在手中,倾婳不受控制的应和着他的动作。
随着转身,小少年正好对上那几头恶狼。
他抬起半张脸,瞳中冷冷,额间若隐若现的闪着似水滴状的红色印记,那几头畜生似乎是看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立马收声,抬腿就跑。
少年收了收厉色,又是一副软糯糯的模样:“姐姐,它们好像都跑了。”
倾婳闻声,回头看了看,确实如此。
她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别怕,没事了。你无碍吧?”
她这才发现,这少年身长与她差不多,少年慢慢收回手,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无碍,多谢姐姐。”
倾婳将临霜背过身隐去,低头将狼骇踢到一边,想清出一块干净点的落脚点:“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睫毛微颤,突然沉默,呆呆的盯着倾婳。
他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倾婳的模样。
其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在肩后,眉似柳叶,鼻子细巧挺秀。皎洁的月光照在其侧脸,虽是看不清眼睛但莫名的感觉亲切。
倾婳没听见少年的回答,疑惑地抬起头:“嗯?”
少年一瞬间对上倾婳的目光,赶忙将头扭向别处:“阿凌。”
“好,叫我倾婳就行。”倾婳浅笑,不经意间看到了阿凌的大腿上的三道骇人的血痕,还在一阵一阵的往外渗血。
她突然眉头紧锁,向旁挪了一小步,对上阿凌的目光:“还有别的伤口吗?”
阿凌被盯的措不及防,心一下就乱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疯狂摇头。
倾婳面色更凝重了些:“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阿凌耳根子微微发红,故作难受:“嘶——,好姐姐,你看我这样儿,我都快疼死啦,哪还知道有没有别的伤口。”
倾婳蹲下身,轻轻掀开贴在阿凌伤口上的烂衣布,仔细查看。
她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块方巾,细细地帮阿凌包扎好,开口说道:“你屋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一阵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没有家。”
倾婳将方巾的末端打了个蝴蝶结,站起身:“没有家?”
阿凌回答道:“嗯,没有。”
“那你为何......”倾婳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阿凌又“嘶——”的一声。
只见他紧闭着泛白的双唇,汗如雨下,也许是伤口又开始疼了。
倾婳见他这副可怜样,脑子必然是疼的不清醒的,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于是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要不你先到我那处养着,若是哪天想离开了再走,如何?”
她见阿凌没回答,以为其不愿意,便想继续开口。
谁料阿凌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开口:“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倾婳起身直了直腰:“嗯。”
“既然倾婳姐姐盛情难却,那阿凌也不再推辞。”阿凌拍了拍身上的灰,顺势就想往倾婳身上倒。
倾婳往后退了一小步:“你这是干嘛?”
阿凌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受伤了,姐姐发发善心,扶阿凌一把。”
倾婳顺势向下看去,正好瞅见自己亲手系的那朵小蝴蝶结。
罢了,好人做到底。她伸出手扶住阿凌的手臂,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其手指,冷冷的。
倾婳一路上边走边想,这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深林内?再还有,她还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独特的前所未见的气息,既像灵气又像......邪气。
翌日
翊苍观
清早起来,倾婳便端了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走进房门。
阿凌闻着香,从床榻上蹦下。
倾婳见状,提了提声调:“伤口!”
阿凌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愣在原地。
倾婳无奈,她一代老战神,脑袋里除了打打杀杀,哪会懂得怎么照顾人?
她只好将碗筷放置木桌上:“罢了,你小心点就是了。”说完便准备抬脚走出房门。
这时,阿凌着急地开口:“姐姐去哪?”
倾婳并没打算告诉这只上蹿下跳的“小兔子”自己的真实身份,更别说自己的目的了。
于是她转念一想,开口说道:“近日山下百姓频频前来请愿,说是有邪灵作祟,待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倾婳神情显得有些为难,慢慢开口:“除祟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
还不等她说完,阿凌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一起,别......别再丢下我了。”
听到这话,倾婳更是一脸茫然:“什么?这个‘再’......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
阿凌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眨巴眨巴眼,望着倾婳:“啊,口误,口误。我一人待山上怪无趣的,好姐姐,你就带着我吧~”
倾婳正在犹豫,可那阿凌却是个顽皮的急性子,穿戴好鞋袜在地上踏了踏:“我在屋外等你!”
倾婳看着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阳春面,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想:带着好麻烦,不带又怪可怜的......罢了,战时将他打晕就行了,不乱跑就没有危险。
......
下了山,倾婳站在阿凌的身旁,烈日当空,其影子却为她提供了一块好阴凉,倾婳侧首瞄了瞄阿凌。
阿凌这张脸果然是生的极好的。雪白凝脂的面庞上映着一双干脆的剑眉,眉下的桃花眼忽而闪着灵光忽而又阴霾密布。笔挺的鼻梁下生出两片薄唇,唇红齿白勾人心魄。还有那利落的马尾高高束起,黑的发光的发丝卷着发带在微风中轻轻浮动,每一缕发丝都在拨动着少女的心弦。
若是她再年轻个几百岁,或许也会被这样一个英俊少年郎所迷倒。
倾婳浑然不知,她正在瞄着的这位小少年,也在偷偷观察着她。
倾婳淡紫色的纱裙衬得她肤色极好,卷翘的睫毛在光的投影下现出一小块阴影,双眸明亮如星,她抱着双臂,修长的手指在小臂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
抵达沐阳城,二人经过一客栈。刚经过客栈大门,便有一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远处走来。
当脚夫抬着棺木经过倾婳与阿凌面前时,倾婳眉头一紧,以一种只能他俩听到的声音向阿凌说道:“这棺木从内到外散出好浓的邪气。”
阿凌点头回应。
经询问客栈小二了解到,这口棺是从“伊府”送出来的。
“前段时,伊家家主最宠爱的一小妾突发高烧,任凭五湖四海的名医怎么诊治也判断不出这是什么病因。
就在前夜,这小妾的高烧渐渐退了,伊家家主欣喜若狂,可这始终是高兴的太早啦。
这不,昨儿一大早,伊家家主一推开这小妾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股骚味儿。拉开那床帘一看,那小妾七窍流血骨瘦嶙峋,床上稀稀拉拉的都是些骚.尿.粪.便。
咦呃,光是想想就恶心死了!”店小二从店中走出浑身打了个颤栗,把手中的毛巾抖了抖,重新搭上了肩头。
阿凌看向倾婳,轻挑了下眉:“此事并不简单。”
倾婳点了点头,朝着送葬队伍来的方向看去......
街景的中央有一座豪华气派的门府,那便是“伊府”了。
越靠近伊府,二人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加强烈。
距伊府还有十丈的距离,倾婳便隐隐看见了伊府上空的一大团黑雾。这黑雾薄薄的,在伊府上空盘旋迂回。
伊府门前的空地上,零零散散丢着好几支祭.奠用的白菊花。
倾婳走上台阶,敲了敲门。不一会伊府门童便开了一小角门缝,警惕的开口道:“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方才见从你府出的一口棺,邪气阵阵,贫道认为贵府中逝世之人的死因并不是寻常的病死。”
听了这话,那门童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紫衣道人,悻悻的打开了门:“劳烦二位道长在门口稍作等候,我去喊我家家主。”
“好,麻烦了。”
阿凌向后站了站,走下台阶,仰头打量着这伊府大门。
这伊府从外观看,不是黑就是白。
一团白花挂于大门口的牌匾“伊府”的正中央处,白花的两侧垂下两条白丧幡,其外用黑纱包裹着,两旁立柱上也各垂着两条白丧幡,大门外的台阶和空地上,零零散散的散落着些被踩的破败不堪的白菊花,同刚过去一场盛大的浩劫一般。
围墙上蹲着两只乌鸦,头一顿一顿的扭动着,整体显得格外阴森且肃穆。
阿凌抱着手臂,慢慢的重新踏上台阶,泰然自若地说到:“那门童神情看起来好生奇怪。”
倾婳轻轻推了推阿凌:“人家家中才发生丧.事,难免府中上上下下面容憔悴,魂不守舍,这倒也不必太过在意。”
阿凌点点头,露出一副天真笑容:“姐姐说的在理。”
片刻,伊家家主伊润坤出现在二人眼前。伊润坤正值壮年,约莫不过三四十岁,可眼中无神,无精打采。
见面倾婳腰间系的刻有“翊”字玉佩,有气无力的开口道:“原来是来自翊苍山的道长。”
沐阳城是在翊苍山山脚下的一座城,城中大户多多少少也有认得些仙门异士。
倾婳与阿凌欠了欠身,开口道:“我二人见贵府上空隐隐有邪气围绕,猜想贵府中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还有那口棺,棺中人必定死于非命,而非寻常疾病,故此次登门叨扰,望家主谅解。”
伊润坤刚想开口,又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微微侧身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多谢。”倾婳与阿凌一前一后进了伊府。
阿凌边走边小声朝倾婳说道:“这伊家家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感觉他也怪怪的。”
这次倾婳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认同阿凌所说。
“轰——”
待二人进入府中,伊府大门便紧紧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