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引蛇出洞

赵昀的继位,有着极大的争议,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新帝需要皇后——哦,皇太后的支持,不然,遗诏中也不必有一条皇太后“垂帘同听政”了(见上一章)。

不遵守承诺,皇太后那里,必然是有后果的。

皇太后其实是个硬脾气,虽然最终不能不屈于史弥远的压力,但心里头不痛快,是一定的,她同大行皇帝的感情很好,夺了赵竑的皇位,违背了大行皇帝生前意愿,对亡夫,已有一份深深的内疚在,若连赵竑的最基本的权益都不能保证,她那里的“后果”,恐怕不能太小。

但遵守承诺,俾赵竑“出入动止自由”,这个“后果”,恐怕也不小罢?

以宣制时赵竑的反应判断,这个“后果”,必然就是“后患”——他自己不服气,朝野之中,不服气的人一定更多,你让他“出入动止自由”,上上下下不服气的,就可能勾连在一起,极端的情形下,举旗造乱,都不稀奇!

我要是史弥远,还真有点儿两难呢。

吴浩同展渊、余玠密议。

对于新帝即位,展渊、余玠都很兴奋,无论如何,对于俺们来说,这是极重大的利好;当然,所谓“后患”,也不能轻忽。

“我若是史丞相,”展渊说道,“不能不遵守对皇太后的承诺;不过,俾济王‘出入动止自由’之同时,亦不能不密切监控之,当然,都是暗中的。”

顿一顿,“济王府中,要安排内线;济王府外,亦多布眼线,什么人进济王府见济王,济王外出,见什么人,自然都要留意,庶几,或可免后患?”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余玠说道,“至于免不免‘后患’——”笑一笑,“我倒有个略特别些的看法。”打住。

展渊:“怎么打住了?义夫,你倒是说呀!”

“我以为,史弥远未必就想免这个‘后患’。”

嗯?

吴浩、展渊对视一眼,展渊:“请道其详!”

“所谓‘后患’,有大有小,不经小患,难除大患。”

吴浩、展渊都是极通透敏锐的人,一转念间,已是同时反应过来,“你是说,史弥远欲‘引蛇出洞’?”

“对!”

略一顿,“不论济王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他都是史氏之大患——你今天乖乖的,谁晓得你明天乖不乖呢?今天没人‘复太子’,谁晓得明天有没有人‘复太子’呢?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的!”

展渊深深点头,“不除济王,史某人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但皇太后在,朝野众多不平者在,除济王,必须有极充分的、极扎实、可以昭告天下的罪名,而这个罪名——”

打住。

余玠接口,“以济王的身份——他曾是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的人,他的身份,普通亲王比不了!这个身份,除了‘谋反’,再没有第二个罪名可以重罪之了!”

展渊:“也就是说,史某人其实是乐意济王同外人‘勾连’的!不‘勾连’,何以‘谋反’?而不俾其‘出入行止自由’,又何以‘勾连’?”

“不错!”

展渊、余玠一起看向吴浩。

吴浩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精辟的很!”

顿一顿,“只是,这是个极危险的游戏,我是有点儿担心,咱们的史丞相,是不是一定玩儿的转?千万莫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呀!”

展渊、余玠对视一眼,明白吴浩的意思:济王“谋反”,火头一起,万一未能第一时间将之扑灭,竟给他号召了起来,成了气候,那可不就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吗?

史弥远那边儿,有执行力强的,但也尽有颟顸的,所以,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济王,那是“故太子”,他的号召力,可不是上乘宗之流可比呀!

展渊先说了句:“大帅睿见!”然后慢吞吞的说道,“认真说起来,这件事,史某人的脚,其实也算咱们自己的脚,所以,或不能不替他分一分忧?”

余玠立即附和,“不盈说的是!目下,知古先生那里,有咱们的一小队人马,以之对付某人‘谋反’,嫌太少了些,我看,再派一队人过去罢!”

吴浩点点头,“可以!”

赵昀继位,固然是重大利好,但副作用,却也很不小。

“新君继位,”展渊说道,“固然可喜可贺,但除了‘后患’,亦另有不可不虑处。”

吴浩做个“请说”的收势。

“其一,咱们北进的计划,只好暂时打住,毕竟,一来,国丧期间,不宜征伐;二来,新君宝座未稳,咱们的眼睛,首先还是要盯着南边儿。”

“是!”余玠桴鼓相应,“再者说了,北边儿的形势,还没到时不我待的份儿上,北进,就算晚二、三月,也不至于就天翻地覆了。”

这是宽吴浩的心,吴浩笑一笑,“好罢!”

“其二,”展渊说道,“理学一派,多以正色立朝自许,原都以为继位的必是济王,孰知不然?最初的震惊过去,绝不能无所动作。”

“嗯!”吴浩很注意的,“不盈,照你看,他们将如何动作?”

“新君龙潜之时,甚有德声,甚至说是理学的私淑弟子,亦不过分;再者说了,木已成舟,我想,理学一派,只能接受现实,除了极个别人,不会动废立的心思。”

(所谓“理学的私淑弟子”——史弥远为替赵昀讨好理学一派,减轻他继位的阻力,嘱郑清之只以理学授赵昀,详见第六十三章《收个皇帝做小弟》)

“有道理!那他们——”

“他们将集中力量,攻讦史弥远。”

顿一顿,“之前,理学一派目史弥远,只是‘专擅’,现在,在他们眼中,史弥远已成大奸大恶,是曹操、董卓一流人物了!”

吴浩一笑,“汉贼不两立啊!”

展渊没有笑,“差不多了!”

顿一顿,“而且,我想,他的攻讦的目标,不会止于史弥远本人。”

吴浩再一笑,“剪其羽翼?”

“对!”

接下来的话,不必明说:朝野眼中,吴浩亦为史弥远重要“羽翼”之一,理学一派,很可能也将吴浩列为重点打击对象之一。

吴浩含笑,“那就来罢!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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