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趁着时间空闲,云之幻顺便偷偷观察了一下李暄。

出乎意料,殷朔并没有深问时间倒流的事情。

虽说这件事,现在云之幻也解释不清楚,但他总觉得李暄身上藏着大秘密。

他隐约有些感觉,这个秘密是和他相关的一件事,一切不寻常最后都会汇聚,最后合成一个答案。

云之幻却不知道,在他观察李暄的时候,殷朔也在默默观察他。

李暄并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上了山后,就安定下来和胥离学习引气入体。

这一学几天就迅速过去,云之幻实在没看出什么门道,心思才又回到镜潭上。

众人决定初一早上同去小寻峰,进入镜潭,云之幻便打算夜里就过去。

过了子时便算初一,他必须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先想办法带走镜潭里的东西。

于是进了夜里,他就偷偷又给殷朔下了药,叫淮娘送自己去了小寻峰。

那镜潭是神遗,对鬼怪有着天生的压制,所以淮娘是无法靠近这些阵法的,云之幻落在阵法外。

未到子时,现在的小寻峰还是无法进入的。

不过这也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准备,云之幻试着动用身体里微弱的灵力,比起面前的幻阵,这一丁点的灵力毫无威慑。

淮娘前往去找夏清,雪地里只剩他一人。

雪太清冷了,昏暗的风吹着他,天地偌大,竟显得他的身影孤独。

云之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起手召出一团小小的、可怜兮兮的火团,这才继续向前走。

殷朔在他不远处跟随,看着那团好似随时要被风吹灭的火苗,心里涌起一阵荒唐感。

这样的实力,云之幻怎么敢独身来呢?

他不明白云之幻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娇养的人一步步踩进雪里吃力的往前走,差点忍不住想冲过去将他拎起来抖一抖。

好在云之幻走的虽然慢,也的确几乎半截身子都要埋进雪里,但每一步都走的稳当,没有摔倒,也没有停下脚步。

子夜将近,云之幻总算走到了小寻峰的入口处,他呼出的气氲成白雾,可却没有觉得苦累。

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这一步步中吸收灵气,消耗灵气,成为一个小小的中转点。

云之幻先前就发现了,他这具身体虽然并不算强大,可体质似乎与他的龙身却很像。

比如说,在外人看来,他虽然吸收灵力,却是连筑基期都没达到,因为对于修士来说,每一次进阶都要面对天道的挑战与认可。

可云之幻并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充足的力量,而在他吞噬了两次血煞以后,体质就已经开始改变。

凡人的对于修行的认知,根本无法定义他的力量体系。

初一没有月亮。

风雪渐渐消停,隐约的光自小寻峰上显出。

云之幻能感觉到从中传来的巨大力量,这才明白原来即便到了初一,通道也是被层层阵法隔绝的。

不过还好,阵法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有用。

他抬头看看,便直接要走进去,却忽然发觉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抢先钻进了幻阵里。

魔族!

云之幻蹙起眉,他不知道魔修究竟打什么主意,便急匆匆的追进去。

冲天的灵阵屏障闪烁,感应到有人到来微微震动,内部开始出现变化,可在外看来,却仍然平静幻丽,美如极光。

殷朔眼见他直接进去,恼怒他莽撞,也不打算偷偷藏了,可等他追去的时候,云之幻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幻阵中。

再抬起头,云之幻走进了一片极其熟悉的黑暗里。

白骨遍地,鸦声悲鸣。

这里没有生灵的气息,没有活着的草木,黑色的沙蠢动,谁也不知道

幻阵竟让他重新走进了魔窟里。

若是心志不坚,一走到这里便没了记忆,接着定会迷失。

可云之幻身为龙族,眼中所见为真,不为幻象痴迷,强大的神魂让他可以直面一切虚幻。

他闭上眼,试图寻找那魔修的方位,可很快就被杂乱的妖魔气息分了心,这才烦躁的睁开眼。

怪不得要让他掉进魔窟幻象里,真是烦。

这幻阵恼人,摆明看破他想要找的是魔修,所以幻出这真假难辨的魔窟幻境,让他没办法得偿所愿。

云之幻选着最有可能的方向走着,脚下踩到一具枯骨,忽然咯咯咯笑着抱住他的腿。

“不要走,留下陪我吧!”

这声音沙哑难听,与风沙声混在一起,云之幻低下头,一脚踢开他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去不知道哪里。

这里没有光亮,映照着大地的是各种蓝绿色的磷光,是代表死亡的颜色,整个天地充斥腐烂血肉的难闻气味。

那骷髅头一滚走,周围便涌上来了许多妖鬼。

“人类,是人类!”

“活生生的人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嘿嘿嘿……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人……”

他们围绕着云之幻,试图想要扑上来啃噬他的血肉,却被那小团火毫不留情的打散。

这幻阵的小把戏让云之幻感到烦躁,他抬起头,冷笑一声道:“再不放我走,我会吃了你。”

所有的妖鬼都停顿了一瞬,云之幻知道灵阵听到了。

灵阵因神力而化成,虽然也不太聪明,但基本的话却能听懂。

然而对于他的威胁,灵阵只是微微思考了一瞬,便幻出更多巨大的魔物试图将他踩死在脚下。

云之幻彻底失去耐心了。

他站在原地,身前的火苗开始慢慢变大,熊熊燃烧,接着散成火花四射。

所落之处,便燃起熊熊烈火。

这火越烧越大,最后火焰变成龙头,张开大嘴,一口将面前的事物吞下。

而被撕扯过后,那原本是黑沙枯树的地方变成了黑洞,呼呼的灌着冷风。

外面的雪山显露,迷幻的光钻进来,在这漆黑里格外耀眼。

云之幻面上显出餍足感,他操控火焰龙头不断撕扯着‘魔窟’,直到这个空间被吞吃了大半,忽地消失不见了。

龙头落在雪地里,烧出一片水汽,消失无踪。

云之幻舒坦的摸摸肚子:“都说了会吃掉你,还不信?”

龙乃真神,无物不吞,遑论神气化作的幻阵。

若他真身前来,只需呼出口气,便能将这小寻峰清扫干净。

蝼蚁。

云之幻眼里露出轻蔑,循着魔修消失的方向继续前进,却又接着走进下一个幻阵。

他挑起眉,这才发现他这里的阵法有多讨厌,是压缩着一个个往外跳,简直烦的要命。

正想着,却忽然见一位绿衣美人出现在他面前,惊奇问:“龙族,你来这里做什么?”

美人眉眼盈盈,柔和美丽,声音也是非常动听的。

云之幻上下打量她一阵:“你又是谁?”

美人轻笑:“你来我的地盘,吃了我的灵气,现在却要质问我,真奇怪。”

云之幻恍悟:“你是阵灵。”

美人点点头:“我是守护这里的灵。”

小小阵灵,竟然也能看穿他的真身?

云之幻心道不该,皱起眉说:“不对,你不是阵灵。”

美人身姿轻盈,围着他飞了几圈:“那你觉得我是谁呢。”

云之幻烦的要命,掌心燃起一团火:“镜潭!”

美人却摇摇头:“你猜错了,我只是潭底的一颗石头。”

她挥挥手,周围的景象便幻化成了华美的宫阁。

美人怀绕,花树遍及,风雪消失不见,温柔的光洒落,好似梦境。

“我叫阮沂,你可以放心,我并非神族,只是一颗年岁比较久远的石头,不会泄露你的秘密,这世上的所有事,都碍不着一颗石头,我没心思去戳穿你。”

阮沂拉着他去石桌边坐下:“让我好好看你,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龙族。”

云之幻很不高兴,知道她言下之意该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弱的龙族。

于是他直接问:“你方才见到一个魔修吗?”

阮沂点头:“被困住了,不过他对阵法研究颇深,怕是困不住太久。”

云之幻着急:“我要去找镜潭!”

阮沂眼神显出异色:“这可不行。”

云之幻手上的火团再次出现,话说不通,就要动起手来,阮沂掩唇笑道:“难道龙也吃石头吗?”

花瓣落在云之幻的鼻子上,闹得他打了个喷嚏。

阮沂又笑:“你可真好玩。”

云之幻气结,当下就要走,阮沂眼看着他走也不阻拦,只是云之幻穿过了幻境,走到的却还是这里。

他当即显出杀意,抬手将火团瞬间打过去,可刚落在她身上,阮沂便消失无踪。

哗啦一声,地上便多了一滩水。

云之幻走上前,蹲下身道:“什么石头,你果然就是镜潭。”

地上的水慢慢聚集,又缓缓汇成人型,然而这次却是个俊美书生,说话也是男音。

“又错了,她为潭石,而我才是潭水。”

男人身姿卓越,温润如玉:“在下阮华。”

没想到这镜潭竟生出双灵一体,云之幻也是头一次见,好奇的打量:“那阮沂呢?”

阮华微笑:“自然藏在我的身体里,当她现身时,我便藏在她的身体里。”

见云之幻露出惊奇的神情,他坐下倒了杯酒:“是不是很神奇?”

云之幻想起正事,继续道:“你们不让我走,为什么?”

阮华道:“只是太久没见人,在下很想与你交个朋友。”

云之幻不解:“哪有你这样交朋友的?等等,既然你们就是镜潭,那我找你不就是了。”

阮华将酒杯推给他:“你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云之幻说:“你知道自己被写在一本书上吗?那书上说,镜潭是对付龙的灵宝。”

阮华似乎也很诧异:“竟有此事?”

云之幻仰起头,抱着手臂看他:“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着我走,二,被我吃掉!”

阮华摇摇头:“我们曾经答应过,不会离开这里。”

云之幻不解:“答应谁?”

阮华扬起酒杯,将酒洒在地上:“一个人。”

云之幻愣住:“但明天天一亮,你们必然要走,我猜你们无法抗拒那本书,只需打个照面就会被收录其中。”

这是云之幻对天时录最大的猜测,也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

因为那本书给他的感觉实在很奇怪,好像很空荡,很需要什么去填满。

阮华放下了杯,身形一晃,变成了阮沂出现,侧目看他:“那你便来吃掉我吧。”

说罢,她身形淡去,很快的溜走了。

云之幻往前几步,便被树藤拽住了腿,接着竟然全身都被藤蔓包裹起来。

胆大包天!

云之幻的火焰龙头再次出现,吞噬一切,转瞬间树藤,石桌,一切温馨的假象都被撕裂。

乍一吞噬了这么多力量,云之幻还觉得有些撑,但很快他就被魔修的气息吸引了目光。

小寻峰的顶端有一棵树,这树极其不同,叶子是金灿灿的,树干粗壮,要有十几个人拉着手才能环住。

金树下便是潭水,水面平静无波,当真像是镜子一样。

漫天星光被照映着,好似地上的也并不是潭水,而是另一片星空。

而阮华正站在潭水的正中央,脚下水面倒映出的则是阮沂。

显然,那魔修看不见潭中有人,他正召唤大量的魔气,注入金树,云之幻心下一紧,着急的打出一道火团去。

魔修眼见有人追来,瞬间慌了神,忙不迭的往外跑了。

可那魔气却迅速感染了金树,云之幻追过去,眼睁睁的看着金灿灿的灵树枯萎。

这魔气与先前的怨煞气不同,是无法被他再次取出的,云之幻气恼的回头喊:“你们怎么不管呢!”

阮华踏着水纹步步走来:“我们只是潭与水,无法阻止。”

云之幻气笑:“你刚刚不是还阻止我过来。”

阮华却说:“那是守护的阵法而已,与我们无关。”

云之幻看着枯树,狐疑道:“那魔修为什么要特意来毁一棵树?”

阮华笑而不语,云之幻心中越加疑惑。

直到他转头看到潭水开始消散,化成水汽飞上天,再看阮华,竟也跟着消散了。

他心中惊讶:“你怎么……”

阮沂缓缓现身:“他走了。”

云之幻不知道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你们不要活了?”

阮沂歪头看他:“生与死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重要,只是我这烂石头,要孤零零的留下了。”

美轮美奂的潭水消失了,金色的树也枯萎了。

按理说被记载对付龙的灵宝被毁掉,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看着阮沂,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心口莫名的发沉,心情低落,却见阮沂忽然问:“你在难过?”

云之幻抿唇,嘴硬:“没有。”

阮沂咯咯笑:“不坦诚的小孩,罚你吃酒。”

云之幻还没反应,便被拉进了另一个幻境里。

他烦得要命,直接召出龙头吞噬。

却没想到刚吃完这一层幻境,竟是脚下一空,接着便噗通一声掉进了酒气冲天的水池里。

哪里是水池,分明是酒池!

云之幻猝不及防咕嘟嘟地喝了好多口,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

他这身体哪里碰过酒,当即醉得发晕,怎么走都走不出这酒池。

阮沂笑着娇嗔:“原来是个不会喝酒的小娃娃。”

阮华的声音也从天上的云落下:“终于捉弄到了他,这下你高兴了?”

阮沂接着嘻笑,却不知为何,突然笑声停住,也不再说话了。

连着几次吞了灵阵,云之幻体内的气息翻涌,他听见了阮沂和阮华的声音,却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他彻底醉了,在酒池中站不起身,好在这酒池极浅,不会将他淹住。

可云之幻不知道的是,暴涨的灵力竟促使他生出一对金灿灿的龙角,小巧精致。

而他的瞳孔,也泛起了绚丽的金色。

殷朔在幻阵中找了云之幻许久,直到手腕传来灼热的刺痛,他才感应到了方向,往前走去。

而等他寻到云之幻,看到的便是他额上生角,伏在酒池中的样子。

殷朔愣了好一阵,见他手脚发软似得站不起身,几次跌在池中,这才惊醒,上前将人从酒池中抱出来。

这酒的味道清醇,并不辛辣,反倒是灵汁玉露一般的花果香甜,混着清淡的酒味,十分惑人。

云之幻浑身灼热,脸上红红的,他只觉得额头上痒。

他伸手摸摸,发觉是龙角也没觉得奇怪,小小声地嘟囔:“哦,是我的角……”

殷朔将他放置在草地上,盯着那对角迟迟缓不过神。

人,怎么会长金色的角呢?

直到云之幻看着他,疑惑的问:“殷朔?你怎么在呢?”

他语气滑稽拉着长音,显然是吃醉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不成样子,忽然伸手勾住殷朔的脖子,凑近了说:“你不是该睡觉了吗。”

灼热的气息打在耳畔,殷朔心中的震撼疑惑,与面前的艳色相融,低头看着怀中人金色的瞳孔。

超乎常人的天赋,对于恶龙之事的执着,无法示人的小秘密……

前事轮转,关于云之幻的种种猜疑不解,似乎也开始跟着融和。

许久,殷朔才低声问:“公主千岁,你是龙吗?”

云之幻开心的笑了,抱着他的手臂再次收紧:“哇你好聪明,猜对啦。”

说罢,他快速地在殷朔的脸上亲了一下:“猜对,奖励你!”

他的唇太软,氤着酒气湿润,落在脸上的触感过于灼热。

还管什么秘密,什么身份,人还是龙……

殷朔只觉脑中的无数猜测与思绪,瞬间就变成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