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司算了个好日子,六月初五这天行了天祭,帝后满怀不舍地看着诛邪的队伍出皇城。
甄选出的五位修者被帝后亲手戴了象征身份的环佩,燃圣火,点天香。
以殷朔为首,跪拜请离,喝下天水得到满城祝福,簇拥着公主的宝车,前往雍州。
诛邪是以神的旨意为指引,神曾在守卫皇城的雍州立下神碑。
传说在千年前,恶龙作乱,就是这块神碑守护了皇城。
所以按规矩,在诛邪之前,修者会先去雍州拜神碑,以表对往事与前人的尊重。
不论帝后如何忧心忡忡,终于离开皇宫,云之幻可算松了口气。
到底是亲生父母,即便元皇后将他慢慢好起来的事情全靠在预言与殷朔身上,可他总怕自己会露馅,所以做什么都要收着些。
但出门在外就不一样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些日子他也没少学习。
龙族聪明伶俐,以前没有机会,现在却认识了不少字,勉强能看得下书,试着了解人类的思维。
好吧,他这么认真看书是因为,自打前几天给殷朔送了药,这人就对自己视而不见。
放做以前,云之幻当然要恼怒了,可现在他身上没啥本事,用人类的话说就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不容易找到个厉害,又不太想杀龙的人类,不能搞坏关系。
其实在封印的那几百年,云之幻常常勾引修者妖灵来投靠自己,替他解除封印,所以再做起这样的事倒也耐心。
有了学习的条件,当然要先学习,再专攻破。
云之幻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聪明。
而除了殷朔,他也在观察其他四个随行的修者。
其中一个人让他感到意外,就是那天准备捣乱的魔修夏清。
这人本事并不是一等一,仿佛各项都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可就是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混了进来,且还得到了皇帝的肯首。
虽说那天早听到夏清说会想办法混进来,但等真的看见,云之幻还是觉得很吃惊。
夏清此人平时看起来很乖顺,红衣穿在他身上并不张扬,虽说样貌并不多好,可气质温和。
这人又好说话的很,做事认真看起来也正派,对身边的人足够耐心,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会是凶残暴戾的魔修。
除了夏清,还有个颇为眼熟的是那天与殷朔对打的胥离。
这人没什么可说的,热心肠又八卦。
散修不易,相比其他大宗门的弟子,他最随和,每天笑呵呵的,云之幻觉得他像只哈巴狗。
不是骂人,只是皇宫里也有只哈巴狗,很讨喜欢,云之幻就用这个词来形容好玩的人。
另外两人不认识,一个女法修叫司娅,另一个叫什么鸡……
云之幻听了几遍没太记住,只记住自己心里吐槽这人哪里像鸡。
明明像只大野狐狸,一直笑。
这队伍放在外面可要被人羡慕死,单一个被他看不上沦为平庸的夏清,也是被人人称赞的仙君。
不过让云之幻比较奇怪的是,那个叫做司娅的女法修,似乎总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他若是看回去,司娅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顶多就是对视着,再礼貌给他低头致礼。
那神态自然,简直要让人以为先盯着人看的并不是她一样。
看就看嘛,又不会掉块肉。
云之幻将注意力转回殷朔身上,心想到底他为什么不理人了呢?
他却不知道,殷朔这几天也在纠结。
也不知道那些太医会不会乱说。
殷朔正想着,就看云之幻抱着什么东西钻进自己的车里,东西往自己身上一丢。
云之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殷朔,你是不是没药吃不开心了?我带着了的……”
车内无人,殷朔那高冷壳子又碎了,按揉眉心道:“公主千岁,我说过我不需要,我真没有病。”
云之幻往他身边一坐:“那你是骗他的?为什么?”
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皇帝。
殷朔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好与他说:“我已经好了。”
云之幻有点惊喜地看他:“是吃我开的药好的?”
殷朔艰难开口:“殿下说的对。”
这下让云之幻抓到话了,他腰板都直了起来:“我治好的,那你要报答我的,对吧?”
殷朔觉得这小傻子在耍心眼:“公主千岁,是太医将我治好的。”
云之幻傻住了:“怎么是太医呢,要不是我去找他们,他们才不会管你,因为他们只听我的!”
长路遥遥,殷朔见他急了,起了逗弄的心思,也想看看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于是他顺着云之幻的话点头:“好吧,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
云之幻仔细想想,觉得这样的小恩小惠似乎并不足以让殷朔臣服自己,考虑再三,他委婉说:“现在就,先听我的话吧?”
“我不是一直都很听公主千岁的话?”
殷朔动了动手臂,顺势将手抬起来背在脑袋后面,微仰着头垂眼看云之幻,唇角挑起,看上去竟有些坏小子的渣苏感。
若是旁人看见,只怕要觉得殷朔被人夺了舍,可殷朔每次和云之幻凑在一起,都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云之幻皱起眉:“那,就这个称呼,难听死了,先改掉。”
殷朔摇摇头:“不改,这是我自己的称呼。”
云之幻瞪他:“你刚刚还说要听我的。”
殷朔闭目养神:“换其他事吧,这个不行。”
云之幻心道,果然还不能信任这人,一点小小的要去都做不到。
他有些生气,盯着殷朔瞪了一阵就自己跑出去了,等他关上了车门,殷朔才笑出声来,继续舒坦的靠着。
真是小孩子一样,可爱。
行队人不多,除了他们五人,多是侍从与他们各自带着的内门弟子。
越往南走,天就越热起来,中午走到不着边际的野外,得要好好让拉扯的圣兽休息才行。
太阳越来越毒,不仅圣兽懒洋洋的,就连人也跟着犯懒,吃了东西大多数人找了地方打盹。
云之幻却精神的很,跑上跑下的试验自己新得到的宝贝们,临走之前元皇后给他拿了好多法器灵器,都藏在他的储物手环里。
皇帝和元皇后还是这个世界上唯二送他礼物的人。
早先他没被封印时,也没人给他送东西,都是他自己去争去抢,所以他对身上的项链和手环异常珍惜。
挑拣了好一阵,他才心疼的从大堆宝贝里挑了一件,准备送给殷朔。
殷朔也不困,他看着云之幻总觉得有趣,躲着从车窗缝隙往外看,看他玩试着各种东西,心里安逸的出奇。
却没想到云之幻是给自己在挑礼物。
他幼时孤苦,可自入了剑宗后就从没缺过好东西,云之幻送到他眼前的袖箭虽有灵器品级,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但这袖箭却又不一样。
这可是他家公主千岁顶着大太阳挑了半天才选出来的。
殷朔有些心暖,没再逗弄他,将他拉到车内乘凉,认真问:“你送我东西,是为什么?”
这说辞云之幻早就想好了。
他深思熟虑,觉得殷朔这样的人肯定不缺好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装可怜,让他心软下来,又不能觉得奇怪提防。
于是他乖乖回答:“父皇说,要你保护我。”
殷朔怔住:“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可是我笨,什么都学不会,你保护我肯定会很辛苦。”
云之幻就眨眨眼:“送给你礼物,我不认识别人,你不能丢下我。”
殷朔沉默片刻,伸手揉揉他的头:“肯定不会丢下你的,放心。”
云之幻最讨厌被摸头,然而看看殷朔的态度似有缓和,忍下了。
书上说的好,礼多人不怪。
果然人类贪婪。
他心中冷笑,低着头不说话,殷朔的心里却千滋百味的翻腾。
先前他的确没想过,即便是脑子正常,从来没出过深宫的公主也会不安害怕。
殷朔满天满地的野惯了,出门也是单枪匹马,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种带着个姑娘的实感。
认真考虑了好一阵,他才开口问:“你如果觉得怕,可以来我的马车里。”
云之幻立刻摇摇头:“我自己。”
殷朔以为他是怕麻烦自己,也没强求。
他心说怪不得元皇后那么宠爱,虽说痴傻,又有些小孩子脾气,却实在乖的很。
却不知道云之幻心里自有打算,回到了自己马车,便分了一缕元神往车队后方飞去。
飞了不远,果然找到了树上留有标记。
这标记自然是夏清留的。
云之幻一直观察着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是心里还没个底,不好打草惊蛇。
他本想抹掉标记,可转念一想,又什么也没动,直直的又飞了回去。
行队离开,等天色渐晚,那标记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两个魔修。
这两个魔修一人穿金,一人穿银,赫然就是那天与夏清接头的人。
二人是亲兄弟,金的叫黎左,银的叫黎右,倒是好记。
见夏清乖乖留下标记,黎左晃晃手里的葫芦:“到底是隐月宗,百年一次的诛邪,也是想塞弟子就塞弟子,连皇帝都要给面子。”
他言语中带着艳羡与嫉妒,黎右冷声道:“赶紧把她放出去,早点离开。”
黎左笑了一声:“可惜呀,这么如花似玉的公主,却天生是个没灵识的壳子,怕是皇帝也想不到,他如珍如宝的女儿刚出来,这就要换了个芯儿。”
黎右不再和他废话,抬手抢过葫芦打开,葫芦口飘出一缕黑气,紧接着天地似乎都阴冷了下来。
眼看着黑气奔着黎左飞去,黎右喝道:“记着你该做的事,你魂魄上烙印着大人的印记,若是想跑,小心魂飞魄散。”
那黑气胡乱飞舞一阵,才颇不甘心的飞远去了。
黎左松了口气:“还以为她真疯到要拉着我去死,这可是千年怨鬼,我可斗不过。”
黎右嫌他唠叨,转身就走。
而另一边,行队停在了流云县的客栈上。
县令原本是要来恭迎的,可这县衙内腾不出那么多房间。
这县令又是个一顶一的清官,是以衙内清贫,设施老旧,也没法叫公主住,便将人都请到了最好的客栈里。
人尽皆知,长公主心智不全,县令自然也不会多做打扰,只是宴请了诸位修士,体谅他们舟车劳顿,很快便也散了。
众人疲乏,关上门就睡觉,轮值守卫的换成了县衙的官兵。
前夜安然无恙,可等到凌晨时分,这客栈就变得异常冷。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殷朔,寒剑钲鸣,只一声变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再睁开眼,客栈竟是变作了滴水的冰洞。
这不过障眼法。
有妖鬼作乱,向来喜欢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他一剑劈开了幻境,紧接着就是无数小鬼涌向他的床铺。
殷朔目色一厉,抬手间寒剑化出无数剑影,流星雨般冲向小鬼,很快将这些小鬼吓跑。
他动作快,等推门时正看见一道黑影钻进云之幻的房内,忙不迭的追了进去。
其他人也纷纷惊醒,这才发现守着客栈的结界竟然破了个洞,而那些官兵已经晕迷不醒。
然而等到殷朔冲进房内,却看到云之幻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他闯进来,歪头软乎乎地问:“怎么了呀?”
殷朔走到他身前,仔细在房内查找,他刚刚看到黑影,便迅速砸了个结界下来,按理说那东西不该跑掉。
可现在房内除了云之幻,连个影子也没有。
真是怪事。
而这时候,众人早已经聚在门口,有殷朔在,他们不方便出入公主的住处,胥离便在外面喊问:“殷朔,里面没事吧!”
他嗓门大,这么一喊云之幻才从床上慢悠悠的爬起来。
殷朔不死心的又检查一遍,这才回说:“无事,那东西跑了。”
胥离睁大了眼:“跑了!您离得这么近,这也能跑了?”
殷朔脸色不好,伸手去按了按云之幻的头安慰:“没事,跑进了一只小虫子,已经跑了。”
云之幻哦了一声,就又躺下要睡。
见他困倦,殷朔便转身去将众人散开。
然而就在他走出去准备关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重新进了门,从里面将门关上了。
云之幻见他没走,瞬间皱起眉:“我要睡了。”
殷朔却不走,反而走在他床前,俯身仔细地看他。
云之幻被看的奇怪,企图用被子蒙住头:“你干嘛呀……”
殷朔眯起眼,语气微冷道:“殿下,今夜多事,我还是留下保护您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