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慢慢地站起身来,我无言地跟在了他身后。时间过得太久了,妮可的态度也让人不安。她的表情和语调反常得很明显,就像在害怕什么一般,有一种深深的、难以掩饰的不安的阴影。
走出客厅,通过前厅和客房的前方,我们走进了一间天花板很高的房间,很像博物馆、美术馆里的一展厅。中世纪的铠甲、石雕像、古老的画、壁毯。好几个玻璃箱沿着墙壁排放,里面存放着金、银宝石的豪华工艺品,还陈列着长剑、短剑、弓、枪、斧等武器……
可是我没时间慢慢欣赏展示品。我跟着朱利安跑上了陈列室尽头的楼梯。
二楼是一条伸展的长走廊,两侧布满了房间。跑上楼梯之后,借着黄色的电灯灯光,我看见妮可和吉赛尔在尽头左侧的房间前面。
“费斯托先生,费斯托先生。”
吉赛尔边叫边用力敲着门。这时,大概是听到动静了吧,从走廊右边的图书室中走出一个人过来察看,就是那个高中女教师西蒙娜·卢米埃。我无暇跟西蒙娜说些什么。我们就这样围绕在妮可和吉赛尔身边,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
“钥匙也打不开。可能是从里面反锁了。而且我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有人。”
吉赛尔一脸的惊恐之色。我觉得事态有点蹊跷了。还没人知道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吉赛尔的反应也太神经质了点儿。妮可也是,她敲打着房门,用几近哀号的声音呼叫着客人的名字。
“下去叫让-保罗上来吧。”我对吉赛尔说。
朱利安开始代替妮可敲起门来。可是房间里鸦雀无声。背后传来大男人跑上楼梯的咚咚脚步声,洪亮的嗓门响起。
“到底出了什么事?”
吉赛尔和妮可飞快地说明了情况。让-保罗用手支着那厚切火腿肉般的下巴,之后慢慢地开口了:
“可以把门撞破,但还不至于吧……窗口是什么个情况?”
“有个阳台,可以从中庭的楼梯走上去的。”妮可用紧张的语调说明着。
“我去中庭看看。”朱利安在走廊上跑起来。让-保罗对着他的背影怒吼。
“跟
我们屏声敛气地等着。时间只是过了两三分钟,可是我已经觉得无比漫长。吉赛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已经把我握痛了。妮可紧张得脸都歪了,紧紧咬着苍白的嘴唇。西蒙娜·卢米埃则是有点事不关己似的,无聊地望着这一切。
我听到了什么,没错的,门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
吉赛尔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脚步声停下了,传来反锁被打开的声音,接着门静静地从内侧打开了。
驱微皱双眉的身影在黑暗中静静地浮现。我慌忙地伸长了脖子往青年的身后窥视。窗外已经开始被夜色笼罩。没有开灯,纵长的房间里面昏暗得很。我的视线在地板上移动着,可能吉赛尔发现“那东西”比我早了那么一瞬间。我定睛凝视,确认了在地板上的某个长条状物件是什么,跟我耳边传来吉赛尔的尖声惨叫,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我看见的是仰面倒地,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的一个男人。男人的头部和地板的一部分染成了不祥的黑色。可是,紧紧吸引着我的视线并让我恶心的,既不是男人的尸体也不是飞溅的血迹。我带着难以置信的心境,紧盯着在尸体左胸上高高竖起的一条细长的棒状物体。毋庸置疑,那是一种绝迹已久的杀人道具——一支古色古香的箭。
“……巴尔比斯警司,”驱的低声沉吟仿佛是自远处传来,“看来是谋杀……而且不知为什么,被害者被仔细地谋杀了两次。”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在左侧给拉开了仅够一个人出入的缝隙,走廊映入的昏暗灯光映照出站在玻璃门对面的朱利安苍白的脸。
“谁也不要进来。”
让-保罗用命令的口吻发话,然后经过驱的身旁走向尸体。
“完全死透了……·驱先生,我现在要给拉沃拉内的宪兵队打个电话。在他们到达之前,能拜托你帮忙看着这地方,不让一个人进来吗?我跟这里的人一起到
看来让-保罗决定把尸体交给驱,自己则优先监视起有可能犯案的山庄里的住户和客人。门外的人群在他的推攘和驱赶下离开了。
“小姐,你不行,你总是想瞎折腾。”
我本来想瞒天过海地潜入房间,可是马上就被让-保罗拎了出来。走廊里走向楼梯的人群之中添了几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人:有本来在楼下的查理·西尔万;一个看起来不到五十岁,面貌知性的,我还没见过的男人;还有一位给人稳重印象的半老人物。大概是吉赛尔的父亲奥古斯特·罗什福尔和保罗·索讷神父吧。
奥古斯特·罗什福尔身形高瘦,一张细长、白净的脸,比起实业家更像是梵蒂冈身居要职的圣职者,或者是大学教授那种人。除了额上的头发开始变得稀疏之外,看不出他已经年过五十,走下楼梯时的脚步也很轻快。他面露困惑之色,低声向妮可询问着什么,有种发号施令时也不需要大声吼叫的人特有的威严、柔和、稳重并存的氛围。
索讷神父身穿便服,一件焦褐色的古老西装,一双方方正正只讲实用的皮鞋,一件洗涤之后没有熨过的衬衫敞开了领口,没有戴领带。这位小个子的老人谦让地走在行列的末尾,他应该还没到七十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行列中有人惊慌失措,小声地窃窃私语,有人一脸茫然,不得要领,有人因恐怖而面色苍白,各自相异。
回到客厅后,让-保罗为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举起双手,用带有威慑力的语气说:
“我是巴黎警察局的巴尔比斯警司。看来我是闯进了一个杀人现场。现在我要打电话,在负责的警员到场之前,请全体人员遵从我的指示……山庄里的人都到这儿了吧?”
让-保罗丝毫不隐藏他那份职业性的猜疑心,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一个个地注视着客厅里的人。
“除了厨房里还有两名用人,其他人都聚齐了。”奥古斯特·罗什福尔做出了回答。“用人平时住在山庄后面靠近马厩的小屋,现在除了厨房里的两个人,都休假去了富瓦。”
“你就是罗什福尔先生吧。”让-保罗向他确认。
“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那个德国客人真的死在资料室了?你把现场保护工作交托给那个日本人就行了吗……”
“等会儿再说。我借个电话。”
图卢兹的企业帝王的权威对让-保罗也完全不通用。他大摇大摆地走向客厅一隅的电话机,低声而快速地说起电话。他的语调里有种习惯性的、职业性的紧张感,无言地展示出他缉凶专家的身份。
客厅里的人有奥古斯特·罗什福尔、妮可·罗什福尔、他们的女儿吉赛尔、西蒙娜·卢米埃和朱利安·卢米埃姐弟、查理·西尔万副教授、保罗·索讷神父,加上让-保罗和我,一共九人。还有一个东洋人正在二楼漠不关心地眺望着尸体。朱利安没有走进杀人现场,从中庭回到了客厅,现在他靠在安乐椅里,带着一种有点轻浮的、幸灾乐祸似的表情轮流看着众人的脸。吉赛尔坐在朱利安的身旁,面色苍白,一心一意地在思考着什么。罗什福尔夫妻坐在楼梯的旁边,专注地低声交谈着,大概是妮可在跟丈夫说明情况,西蒙娜·卢米埃站在索讷神父的身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查理·西尔万默默地望着窗外蒙塞居尔的石峰,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有没有人能简单给我说明一下,二楼那具尸体是谁?”
打完电话之后,让-保罗这么问道。罗什福尔走到客厅的中央回答他:
“是沃尔特·费斯托,今天快傍晚时来到这里,自称从拉沃拉内搭出租车来的。”
“这人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单独待在那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