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张眉端充满忧愁的“今若”面具。那面具犹如被一道青白色的银光照耀着似的,在我记忆的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确实,有点儿……”

我不由自主地马上表示赞同。的确有些相像,不过也有受千枝子小姐的话影响的成分。

难道是这个男人现在纠缠着千枝子小姐吗?这大概是天生引人注目所带来的烦心事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千枝子小姐在能乐面具展会场上晕倒的事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哪怕是一丁点的刺激,也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面具是照人脸做的,就是和谁的脸有什么相像之处,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为了给千枝子小姐打打气,我故意精神抖擞地说道。千枝子小姐看着照片说:

“他叫淡路邦丰。”

“……嗯?”

“这个人的名字叫淡路。”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千枝子小姐略微低下头说道:

“我的……”

想起来了。是千枝子小姐的未婚夫。和有川、小松家族都有血缘上的关系,好像是某个大公司的继承人。

当普通课程临近毕业的时候,已经订好婚的人也不在少数。谁和谁订婚了之类的事,当然在学校里也会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我就是在学校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千枝子小姐大概是在有川家的什么聚会上被对方看中的吧。有时候也有首先被对方父母看上后推荐给自己儿子的。用一句不上品位的话来说,就是:“那么好的姑娘,不趁早定下来的话,会被人家抢走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是未婚夫的话,在秋天心情舒畅的假日,一起去银座购物——这也完全可以理解。现在肯定是无论做什么都感到开心的阶段吧。只是,没有两人合影的照片,这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足。一定是因为在八重子小姐眼前而有所顾忌吧。

“这么说来,这张——和八重子小姐的合影——是淡路先生拍的吧?”

两个人的合影,只有其他人才能拍。可是,千枝子小姐却说:“不是。”声音说得很低。

“我和八重子小姐,以及弟弟他们,还有八重子小姐家的随从一起去的。我和八重子小姐的合影——是八重子小姐的弟弟给我们拍的。”

“……哦?”

这是怎么回事呢?千枝子小姐没有提到她未婚夫的名字。我用手指顶着下巴沉思了起来,然后问道:

“那么说,……淡路先生是偶然路过吗?”

“——不是,不是。”

千枝子小姐缓缓地摇了摇头,举止动作看起来像洋娃娃似的。

“……什么?”

我不由得傻叫起来。

千枝子小姐倏地把雪白的脖子转向这边低声说道:

“淡路先生——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都在台湾。”

千枝子小姐说,她的未婚夫在她和八重子小姐到银座拍照的四天前,就已经坐晚上的卧铺列车前往神户了。从那里乘坐万吨轮船,穿过濑户内海,从九州的门司一路往南,继续着他的海上旅途。

当千枝子小姐她们在银座尾张町按下相机快门的时候,淡路先生乘坐的船进入了台湾的港口。

因为是千枝子小姐的未婚夫,所以关于他的动态都会一一告知千枝子小姐。

“预定计划——改变了吧?”

“不会。他说有公司的重要工作,开年前回不来。事实上,不久后就收到了他从那边寄来的信。”

“那样的话——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别人偶然长得很相似。”

千枝子小姐摇头说道:

“可是……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眼熟。……而且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相像。”

未婚妻说的话当然有说服力。

“——那时,你看见淡路先生站在那儿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注意到。”

千枝子小姐说,这是那天拍的第一张照片。一出店门,八重子小姐的弟弟就以他姐姐为模特,做了拍摄示范。而千枝子小姐则作为学习摄影技术的学生在一旁看如何操作。她认真仔细地观看着,如果拍摄对象的身后出现一个熟人的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千枝子小姐把冲洗好的胶卷也带来了。虽然黑白相反,但是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个身陷谜团的人物。胶卷上看不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看到千枝子小姐的脸色,我也不好随便跟她这样说笑——说上“想你了呗,所以千里迢迢地跑来看你了。真是羡慕”之类的话。

千枝子小姐惶恐不安地说:

“这叫……离魂病什么的吧。”

这简直就像以前和哥哥谈论的德语中的“多贝尔肯戈儿”似的。不过,这可不是传说,也不是电影。千枝子小姐就在我的眼前,在跟我说着一个现实问题。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正在为如此怪异的事忧心、烦恼的当口,就像突遭袭击一样,那个能乐面具出现在眼前的话,会怎么样呢?即使是我,也可能会晕过去的——又出来了!心里这么一惊,就……

正因为在那里骤然倒下的样子让我看见了,所以千枝子小姐才考虑把事情向我和盘托出。

当对方是特别的人时,事情会变得尤其严重。也许会对今后的婚姻生活留下阴影。我希望能够设法让千枝子小姐忧郁的心情减轻一些。

不管怎样,暂且只能尽量说得光明些。

“如果还有一个淡路先生存在的话,那他肯定会在银座现身吧?只在照片中出现,不是很奇怪吗?——要知道,照片这东西,往往会因为拍摄时的角度、光线等因素,照得和本人不像的情况也很多。人们常说‘拍得像美女’、‘拍得太糟糕了’之类的话——所以呢,我觉得这次也是那么回事。实际看起来并不觉得相像的过路人,偶然拍得非常相像罢了。也就是说,那是镜头的恶作剧——仅此而已啦。”

千枝子小姐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说:

“可是,身上穿的衣服……”

“那是在东京的银座啊。来来往往的绅士络绎不绝,像淡路先生那个年龄的人也很多。服装是有一定款式的吧。即使路上走着穿同样西服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喏,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吗?——在参加派对时,碰上了穿着同样面料的礼服套装的人,那真是尴尬极了。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样的实例,不过,这种时候,说谎也可以当作一种权宜之计嘛。

千枝子小姐似乎心里还是有些无法释然,不过总算把憋在心里的事跟人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来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又和雅吉哥哥谈论起了“多贝尔肯戈儿”。

“芥川的小说我也看了哦,就是那本写了种种神秘现象的书。”我说道。

“噢,是吗?”

“虽然书里列举了好多例子,可是那些都是书本上看来的吧。还是实际体验给人留下的印象来得深刻啊。”我说。

“哦。”哥哥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