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吴英算是比较赶时髦的。
特别是和老程过了大半辈子了,老程就没有一样让她满意的。
平日里,她把大部分对生活的向往和热爱,都寄托在了穿衣打扮和京剧上。
剩下的,也没在老程身上,而是在学校里的半大孩子们身上。
她是优秀教师,远近闻名的京剧票友。
以后的日子里,退休了,她还是国画爱好者,钢琴爱好者和摄影爱好者。
她过剩的精力,都用在了业余爱好,和追赶时髦上。
可她又有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束缚和局限。
她不会像自己的闺女一样,和赵世豪过不下去,就勇敢地冲破世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情感寄托。
他们那一代人,把自己的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
尽管和老程一辈子别扭,在男女问题上,吴英一辈子也没有让人传出过任何风言风语。
这是那一代人的美德,还是悲哀呢?
说不清楚。
同样,在花钱上,她也有这他们那一代人的理念。
她有钱了,唯一想到的,就是攒着。
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手里有钱,才会遇事不慌。
平时吃喝用度,钱多可以吃的穿的好一点,她不反对。这是她相比于他们那一代人,先进的地方,就是不苦着自己。
可是,只是为了看个时间,就花十二万买块手表,这不吃饱了撑得嘛!
八十块钱就可以买块上海表,还走的非常精准。再说现在都有手机,手机上就有时间。你说你闲的没事干,花十二万买个专门显示时间的手表来,这不是钱多的没处花吗?
程晓和她妈的观念,就不一样了。
有钱,消费的就是品牌和身份。我有你没有,我用得起你用不起。我有资格显摆,凭什么不能显摆呀?
她看不起纯粹为了显摆,没钱装逼的人。但真的有钱,享受点奢侈品,她不反对。她自己也有不少周大林给她买的奢侈品。
同样,她接受周大林的观念,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就现在这个膨胀速度,钱还真是越攒越少,越攒越不值钱。
于是,吴英数落周大林不过日子的时候,她就说她妈:“大林给你买了你就戴着,这也是你女婿对你的一片心意。就现在他这个身份,给你买个几百块,几千块钱的东西,他拿的出手去吗?”
吴英这才不再唠叨,在女儿帮助下,把手表戴在手上。
你别说,这长方的表蒙小巧玲珑,配着纤细的棕色牛皮表带,戴在手腕上,还真是漂亮。
“这样看着,这钱花的,倒是有些值得。”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对周大林和程晓说。
其实,闺女这么一说她,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女婿给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赚她一顿唠叨,自己这不成不知好歹了吗?
吴英还能听得进去劝,老程就直接完了。
三十多万的表,你就是杀了他,他也不肯戴。
他的观念,依旧停留在七八十年代上。
按周大林的意思,临水真空的老板,也不大不小是个人物了,得注意自己的形象才行。
这打扮和讲究,首先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吃穿用阔绰了,讲究了,在外人看来,说明你生意做的好,称钱。称钱了才有能力讲究不是?这样别人才敢放心跟你做生意。
老程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他年轻时候他的那些老长官,老首长都是怎么做的。
当官是为人民服务,应该讲究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他搞这个工厂,就是为了给更多的人一个工作岗位,给他们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同时,也是为公家减轻负担,为国家做贡献。
所以,他讲究的是和他的员工们同甘共苦,特别是在吃穿上,更得严格要求自己。
要不然,自己吃大鱼大肉,穿名牌,戴名表,这不代表剥削阶级了吗?他老程可没这么干过。就是挣了钱,想的也是怎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扩大再生产,增加就业机会,让更多的人有饭吃,为公家解决更大的困难。
周大林哭笑不得。
问题是你就算真这么想,有信的没有啊?做为资本家,你赚了也是剥削,赔了老百姓还是会说你剥削。你已经戴上这个高帽了,就别再既想当什么,又想立什么了。
而且,人是衣裳马是鞍,你穿的讲究了,员工才能拿你当老板,才会敬畏你,你的话他们才肯听不是?
老百姓就这穷德行。你拿他当人,平等看待他,他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姓啥。你越拿他不当人,他才越会乖乖变听话的狗呢。
这就是民族劣根性,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你改的了吗?
当然了,这话听着难受,不舒服。可一个民族失去自我批判的勇气,岂不是更加悲哀吗?柏杨先生当年那本书,振聋发聩啊!当今文坛,还有这样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真的猛士吗?
当然了,周大林只能腹诽老程。心里想的,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估计老程能立马把他给撵出去。
在临水待了三天,和岳父母过完小年,周大林就带上老婆和女儿,回了省城。
三天里,老程没好意思再让周大林去帮他搞工厂,也没让闺女再去上班。
他估计是感觉出来了,周大林大半年不回来,应该是和程晓闹别扭了。
为啥闹别扭?还不是程晓为了帮他,不能回家,或者跟在周大林身边呗。
不过,他还是趁周大林在这里,尽量把厂里的一些情况告诉他,征求他的意见。
在老程心里,他这个女婿已经无所不能了。人家是全国知名大公司的老板啊,尽管做事低调,不让说给外人。可人家没本事,怎么能做到那个地步?老程最佩服有本事的人了。
从老程的描述里,周大林心里的疑惑慢慢得以解开,也在一步步印证着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过多对老程表示什么,只是说他做的挺好。
连周大林都说他做的好,老程就更高兴,也更放心了。
回到省城,自然是先去父母家。
周爸和周妈没事儿,只要不出去旅游,也会开车去临水看孙女和程晓,他们还是能够经常相见的。
倒是周大林,这大半年,基本就谁也见不着。所以,这次回来,他也得给父母买礼物。要不然,都有点不好意思回来了。
他给父母买的礼物,和给岳父母买的,基本一样。在这一方面,周大林很细心。
程晓小他十一岁,他又是大老板,他唯恐程晓有自卑心理。给双方父母买的东西不一样,就算给她爸妈买的东西好,他也怕程晓想歪了,还不如干脆就买一样的。
另外,周晓琳和张卫东,还有多多,他也都带了礼物。
这个年过的,和去年一样,大家都聚在家里,很是温馨,也很是热闹。周大林和程晓之间,那似有似无的矛盾,或者说相互冷淡,也在这温馨和热闹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久别胜新婚。两人许久不见,就又有了干柴烈火的感觉。程晓也比以前放开了许多,在热烈之中,那份偶尔流露出来羞涩,倒是愈发的迷人。
在这样的水乳交融里,有再多的矛盾,也会顿时化作乌有。
于是,程晓终于有了机会,钻在周大林怀里,向他诉说对他的思念,以及自己身不由己的苦衷,并答应他说,等她爸这个大单结束了,她就会回来追随他,无论是在省城还是在京城,再不和他分开。
而周大林却知道,老程那个大单,恐怕难以完成了。
果然,到了这年三月份,真空泵厂的第一批一百五十台耐腐蚀大型真空泵完成交付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西北化工的方总,就把老程给叫到了西北。
一百五十台设备,一半没使用到一个月,就纷纷出现了问题。零件腐蚀,漏水、气压维持不住,叶轮损坏,轴承损坏,甚至连主轴都可以断裂。
在西北化工的维修车间里,方总指着占了车间三分之一面积的损坏真空泵,铁青着脸对老程吼:“这就是你们的设备!还保修一年半,狗屁!我看,用不了半年,我的一期工程,就得因为你们的不负责任,停产!到那时候,我的损失,恐怕真得用亿来计算!”
老程让方总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许久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他终于小声道歉说,“我立刻组织人马,过来维修。”
“不用你们修了。”方总冷着脸说,“我专门从太原真空泵厂,请了专业团队过来,对你们的产品进行了评估。你们的零部件精度、用材,包括使用的标准件,都存在巨大的问题!你们用这些不合格的东西,给我把设备维修起来,早晚还是要坏!”
说完了,方总不再搭理老程,转身带着自己的管理班子,出了车间。
老程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犹豫半天,在朱二军的暗示下,才出了车间,去追方总。
方总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办公大楼的会议室,老程也只好带着朱二军几个人,跟着进去。
待大家在会议室坐下,方总才让人把早就打印好的事故调查报告,给老程送过去一份。
厚厚的一份报告,十六开纸打印出来,有一百多页,看的老程直冒冷汗。
方总不等他看完,就说话了。
“签合同的时候,我们的采购经理提醒过你们,你们的产品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影响到我们生产的时候,你们要承担损失,我们也有权随时终止合同。这个,是写进合同条款里面的!
我不明白,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于无视合同条款?你程老板赔得起,我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