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池第一次见郁贵妃,是在她六岁那年的生辰。
郁贵妃独霸圣宠,在后宫那才叫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姜帝更是给她特例,许她随意回娘家探望,当时引得朝野上下一众不满,后宫里也跟着刮起一片腥风血雨。
也就那日,郁坚和她一起过生辰,疯玩时,一个不稳干翻了姜池辛辛苦苦做了七日的才做成的纸灯。
那场面才叫一个精彩,绛色衣裳的小姑娘追着水绿色长袍的小公子跑了三条街,郁坚的侍卫白生怎么追也没追上这二人,最后姜池气急败坏的将郁坚按在地上,给后者打的鼻青脸肿。
“这是哪家的丫头,这么威猛?”
彼时,郁蒂尚且年轻,同样一袭绛色长裙,单手揪着姜池后颈的领子,就这么拎鸡崽子一样的给她拎了起来。
两人就此结缘。
姜池端坐在铜镜前,镜中的美人儿薄粉敷面、杏面桃腮。两道杨柳宫眉,一双眼眸顾盼生辉。细细的脖颈隐约可以看见脆弱的筋脉,颈上的红瓤翡翠更是衬得她肌肤似雪。
镜中女子手中捏着个海棠步摇,轻轻别进发髻中,腕上明明是一对淡雅秀气的翠绿玉镯,戴在姜池手上,却显得贵气逼人。
姜池红唇启启合合,喃喃自语道:“郁蒂、郁姨母、郁贵妃,可他是我父皇的妃子诶?”
“当初年纪小叫姨母就算了,如今我也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要叫她母亲?”
姜池蹙着眉,自顾自的呢喃。
身后为她整理衣裳的阿潭一笑,“陛下如此疼爱殿下,殿下自然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何况...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是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那几个孩子也都不是孩童了,现如今郁姨母是友是敌都分不清。”
“呵,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姜池低眉轻笑,咀嚼着自己说出的话语。
阿潭垂眼,“殿下是怕和郁贵妃生了隔阂吗?”
“这隔阂本就一直存在,走好眼前的路才是重要的。”姜池眸中失意,但也不过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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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池此次进宫碰到了个很有意思的人,曲宣婧。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姑娘是曲兴修曲老爷子的孙女,这如今怎么就送到宫中给她父皇当婕妤了?
真好玩儿。
那曲宣婧还是和姜池那日见的一般,嚣张跋扈,一身傲性。
“都是什么废物?见了本宫不会行礼?”
姜池正向郁贵妃的住处走着,可眼神好使,没办法,一下子就注意到右侧宫道一身烈焰红裙的曲宣婧。
她正对着几个太监发着脾气,看样是似乎是因为那几个太监没认出她身份而恼怒。
“小主息怒、小主息怒,都是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顶着曲宣婧的怒火,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姜池来了兴致,渐渐放慢脚步,身后一行人也跟着停下。
“曲婕妤?我父皇何时封了这么个婕妤?”姜池侧目问向老太监喜来。
喜来是姜帝身边的人,今日恰巧被派来接姜池进宫。
“呦,这不前些日子刚进来的嘛,还不懂规矩,性子张扬。”喜来脸上堆着笑。
“我的表妹变成了我父皇的嫔妃?”姜池舔着后牙槽,笑的尴尬极了。
喜来起初在一旁讪笑着不说话,过了会又道:
“害,殿下今日是来探望郁贵妃的,还是莫要误了时辰。”
“也是,还请喜来公公带路。”姜池说话还算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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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本宫今日这形象如何?阿也看到可会觉得本宫是个黄脸婆子?”
郁蒂捏着小镜照了又照,金色的护甲抵在小镜背面,金灿灿的折射着光。
“娘娘沉鱼之姿,三殿下见了定会惊羡至极。”
郁蒂的大宫女秀水站在郁蒂身后,为她捏着肩,反着郁蒂的话说着。
“眼尾又起细纹了。”郁蒂紧盯着眼尾的细纹。
“那有的事情,娘娘的皮肤比那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呢。”
郁蒂今年四十有一,容貌保养的甚好,看着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浓眉大眼、双唇丰满,鼻梁高挺,五官格外深邃,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坯子。
久处深宫,她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
“半老徐娘是比不过这豆蔻年华的少女的。”
“三殿下到——”
门外传来喜来公公的尖嗓,郁蒂听后稍一愣,忙起身出去,身后是秀水止不住的“娘娘慢着”
“姜池见过姨母。”
姜池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郁蒂前边几步远。
郁蒂直直的看着姜池,带满护甲的手颤抖着抬了又抬,最后向前走了几步,抚摸在姜池的肩膀上,来回摇着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姨母?”姜池浅笑着开口。
郁蒂笑了出来,眼中有泪光闪烁。
“太久没见了,阿也长大了、长大了。”郁蒂笑的像一个许久未见子女的母亲,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无措。
“这里风冷,阿也进来说。”郁蒂环上姜池的肩膀,搂着她向屋内走去。
郁蒂扶着姜池坐上铺着鹿皮的软榻,紧紧的握着姜池的手。
“长大了,居然长这么大了。”
姜池看着好笑,调侃道:“姨母莫不是魔怔了?一直说这一句话,姨母倒是气人,这些年不见,还是这般貌美,可羡煞坏了后宫那帮胭脂水粉了吧。”
郁蒂脸一红,虽然听惯了旁人的夸赞,但还是自家阿也的话听着好听。
“上次见你,你才到姨母肩膀这里,如今都快比姨母高了。”郁蒂笑意吟吟的抬手摸着姜池的头。
“不长大些,怎么保护姨母?”姜池顺着郁蒂的话说。
姜池进来时便发现,这屋内的架子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瓷器和经书不说,屋内更是漾满了檀香。
“姨母怎么爱上礼佛了?”姜池有些意外
郁蒂听后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也舞不动刀枪了,便寻了些旁的爱好。”
“生气长皱纹,姨母心平气和也好。”姜池笑道。
郁蒂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一个架子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包什么东西。
“阿也快来尝尝,昨日陛下带来的,听说西域使节进贡的什么果干,姨母听说你要来,特地给你留的呢。”
姜池顺着郁蒂的视线望去,但目光最后却并没有落在那包果干上,而是被架子上的一盆绿植吸引了注意力。
那绿植枝叶茂密,却并不开花,叶子呈绿红两种颜色,红绿茎叶交叉生长。
“这盆花倒是新鲜。”姜池好奇的问。
郁蒂一愣,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那盆花。
“哪是什么花啊,好生养了一年了也不见他开花,要不是那曲太婆,姨母早把他扔出去了。”
郁蒂傲慢的翻了个白眼,似乎对这盆绿植的存在很不满意。
姜池愣愣的重复郁蒂的话,“曲、曲太婆?”
“阿也似乎不知?曲太婆就是曲惜,当今太后。”
姜池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拉住郁蒂的手。
“姨母!这可不能乱称呼。”
郁蒂却并不当回事,极不在乎的样子。“无事无事,阿也怎么又不知了,那曲惜是你母亲的姐姐,先皇临死前三天才取回来的皇后。”
姜池错愕,狠狠地愣住,一双美眸瞪大、充满了惊讶,“我、我母亲的姐姐?”
郁蒂突然严肃起来,反手握紧姜池,认真、一字一顿的说:“她不是什么好人,莫多搭理。”
说起来,郁蒂和曲惜也斗了好些年了,曲怜生前与郁蒂格外交好,曲家姐妹二人又矛盾颇深,于是郁蒂从进宫的那天,就将曲汐视为仇敌。
姜池心中震惊,却还是维持着笑意,诺诺的点头。
“姨母听说,阿也都已经开始参朝议政了?真是大才干,你皇兄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呢、整日吟诗作赋的,就知道风流。”
姜池正往嘴里塞着果干,动作微一顿,然后反应片刻又乐呵呵的塞进嘴里。
“那有什么才干啊,我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登的上大雅之堂。皇兄三岁读百书、七岁写百诗,皇兄可是难遇的才子,阿也是真真比不过。”姜池笑的内敛,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
郁蒂点点头,笑容敛了敛,眸中滑过一抹难以被人发觉的异样。
“你皇兄心思不定,日后参政,还是要阿也多帮衬些的。”
姜池眯眼冲郁蒂笑着,可心头冷意却添了几分。
“陛下到——”
须臾,院外再次传来喜来公公刺耳奸细的声音。
郁蒂与姜池对视一眼,皆是一愣,却也无可奈何。
“怎么,爱妃和池儿是不欢迎朕?”
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帝王便大步流星的走进屋内,姜池一愣,她眼中却并不是这位九五之尊的帝王,而是他身后一身黑衣的季野。
姜帝面色红润,眸子中多了些光彩,气色看起来格外不错。
“父皇。”姜池拱着手,微微弯腰。
“一家人嘛,又何必如此多礼。”姜帝笑得深沉,一遍遍扫视着姜池。
姜帝笑的快活,“几日不见,池儿似乎又高了?”
郁蒂扶着姜帝坐在软榻上,“陛下眼睛真精,现在的孩子啊,长得可不都快。”
姜池喉咙动了动,看向季野的目光带了几分别的情愫。
季野低头注视着木板,安静的立在门口,一声不响的像个听话的玩偶。
似乎感觉到了姜池炽热的目光,季野凉凉抬眼,眸色如死水一般的深不见底。
“已到晌时了,陛下不若在臣妾这里用膳吧,正好池儿也在,今日中秋,一家人团圆着也好。”
郁蒂语调清淡,面上带着笑意。
“也好,晚上朝宴,陪不了爱妃,朕便想着中午来看望看望你,没想到池儿也在这。”姜帝点点头,应了郁蒂的话。
郁蒂莞尔一笑,“秀水,还不快去传膳。”
秀水刚要应声,就见姜帝摆摆手,轻声道:“季卿去吧,朕放心。”
门口的季野听后便沉默离开。
“池儿怎么不说话?朕记得你小时候话可多了,叽叽喳喳整日的缠着朕。”
姜帝话锋一转,直指姜池。
姜池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笑容不变,缓缓道:
“女儿家,总该安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