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自季野给姜池威胁了一顿后,姜池就没搭理过他,女孩双眸中溢满水汽,揉着颈处抿唇不语,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应是气着了。

季野看着姜池纤弱的玉颈上多了几道紫红色的指印,微微蹙眉,心中暗嘲。

他才用几分力气,就成这样了?真是娇贵人儿。

看着姜池敢怒不敢言的为他斟茶,季野心中腾起一阵畅快。

年少时,他也曾此般卑微的模样去伺候那些权贵,人人视他如草芥,肆意践踏。如今风水轮流转,也算转到了他季野头上。

这三殿下口口声声说着爱慕,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讨好迎合他所说的谎话,心里早不知将他碎尸多少段了。

季野如此想着,眉梢又染上了一层阴寒。

斟过茶,姜池便转过身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去看季野,似乎是在欣赏贵女们的表演,冷不丁一回头,就见季野一脸阴霾、凉凉的盯着自己。

嘶。

姜池心口一窒,又慌忙的转了回去,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脖子上的红印遮住吧,免得到时候被人传了出去,再给她填几个恶名。

别看姜池刚才害怕得很,但她是个没脸的。这才没一会,方才那点对季野的畏惧就消散如烟,此刻又将目光瞟向了季野。

但季野面色依旧不好,姜池悻悻的又把头转了回来,过会又瞟了几眼。

季野:……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姜池觉得季野此刻的神情好像民间那镇宅的钟馗,悚人的很。

季野冷冷的看着姜池,女孩突然向他这边靠近几分,伸出手抚上的他的眉心。

“大人,不要皱眉了好不好,池儿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季野那皱起的眉目在女孩的轻抚下平缓下来,但面容依旧冷若冰霜。

“滚开。”

“哦。”姜池轻咬下唇,可怜的眨眨眼,然后放下手臂,看起来格外委屈。

姜池看着方桌上的佳肴与茶点,季野一下都没碰过,方才叫她斟的茶,也只是摆在一旁,此刻早就凉透了。

真是怪人。

季野微微合眼,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姜池也没什么理由再去搭话。

姜池心中落寞,只觉得今天出师不利。

但姜池不知道的是,季野自打进了东厂以来,总是夜夜失眠,这头痛更是十几年也没好过。

“早闻皇妹善鸾筝,所弹之曲有仙乐之称,今日不若让皇兄见识一番?”

姜萧北突然将众人的目光引至姜池身上,姜池在那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将衣领拉高遮住了红印。

“皇兄过誉了,池儿只善一二罢了。”

“皇妹不必推辞,兄长早已为你准备好了筝器。”

姜池垂眸,她早已料到今日,归京以来,姜池不是在宫外风流就是赖在季野那,姜萧北今日看来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真正亮个相。

“那池儿便献丑了。”

姜池站起身,漫步走向正台,走之前还恋恋不舍的看着季野。

季野收到姜池的目光,神经又是一痛。

姜池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轻坐在琴凳上拂了拂衣袖,玉指拨动琴弦试着音色。

这是把千金难求的好筝。

场上寂静许久。

姜池指尖轻划,舒缓平静的筝音开始流淌,落在人心尖上带起一阵波澜。可渐渐的,筝音发生了变化,曲调变得凄清惆怅,最后更是难言的悲壮。

远处的季野缓缓睁开眼,发觉头痛似乎减少些,他看着台上的人,姿容艳丽,微微闭着眼,认真演奏的模样看起来安静不少。

这丫头虽纨绔风流,倒也不是个废柴。

这鸾筝在姜池手中好似活了一样,也具备了人的喜怒哀乐。

悲壮的筝音结束,曲调回归开始的舒缓,可曲子却在此戛然而止。

这般平静过后是重蹈覆辙还是从头来过,无人可知。

“好——”

不知是谁起的哄,台下传来一片掌声。

“此曲可有名字?”姜萧北眼中似有赞赏,笑着问。

“不悔。”

姜萧北:“皇妹作此曲可有缘由?”

姜池直起身,让下人撤去了鸾筝,向前几步。

“幼时,皇妹曾听说一个故事,甚是感人。”

“相传,京都曾有一女子,自幼容貌便倾国倾城,但女子无心风月,虽是女儿身,心中装的却都是家国天下,瘟病横行时,她周游六国终于寻得了解药,但却无人买账,人们说她是这场灾病背后的主谋,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来夺取大家的信任,他们说女子是煞星,应当处死,善良的姑娘因机缘巧合逃过一劫。”

“后来饥荒四起,她广开粥铺,却有一些无知的朝臣冤枉她贪污腐化,更甚者有人猜测她发放的粥里掺着毒药。再之后,女子顺应了家中长辈,被送进了宫中成了病帝的皇后,两国交战,宫内祭祀说女子是煞星,需要将女子作为祭品祭祀上苍,才能换来和平,皇帝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女子死在了大火中。”

“死前,她心中仍念着黎明百姓是否安好。她的一生都未曾被人善待过,而她却不悔此生。”

姜池讲完这个故事,场上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段悲伤的故事感染了。

姜萧北神色愀然,眸中略有悲意,似乎在为这个女子感伤着。

“纵然命途坎坷,始终铭记少年初心,可悲啊,可叹啊。”姜萧北说着,饮下一杯清酒。

“若皇妹是这曲中之人,你当如何?”

姜池没回答,笑了,环顾四周,发现季野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正向堂外走去。

“池儿近日眠多梦,经常胸闷,想出去呼吸呼吸,皇兄可允?”

边说,姜池还拂起衣袖遮住口鼻,假模假样的咳嗽两声。

“皇妹不必拘谨。”

姜池笑着点点头,随着季野方才离开的路线跟了上去。

果然,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季野那身影,季野生的很高,只是看着瘦弱了些,但他的武功当今天下可是少有敌手。

若是季野真的想杀姜池,姜池都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姜池远远地望着季野,男人黑锦披风上的蟒纹正张牙舞爪的冲着姜池,腰间别的弯刀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季野站在池边的柳树下,静静地欣赏着湖面的莲花。

看着男人孤独冷漠的背影,姜池心中情绪复杂的很,像是吃了一颗苦果,又酸又涩的。

如今早秋,池内的莲花大半都打了蔫。

“大人喜莲?”

姜池来到了季野身旁,笑盈盈的看着男人的侧颜。

季野是习武之人,早便发现了身后的跟屁虫。

“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咱家这种人配不上这美誉。”

季野官帽之下遗留着几绺发丝,黑白相间,这是岁月在季野身上留下的痕迹。风一吹,发丝也跟着动了起来,冷不丁就刮在了姜池心上。

“文人骚客都喜爱莲花,赞它高洁傲岸。但池儿是个俗人,欣赏不来。”

季野大发慈悲的分给姜池一个眼神,眸中轻嘲,口吻冰冷。

“殿下如此自贬,怕是不妥。”

姜池突然走近季野,伸出纤纤玉指替季野拢了拢披风,金丝纹路有些磨手。

季野蹙眉看着这个比自己挨了一头多的女孩,她眼睫微颤,水灵灵的桃花眼看起来格外喜人。

倏尔,姜池抬起头望着季野。

披风的扣子在刚刚被姜池系上。

“大人,早秋的风多少还是凉着的,您身子寒,可要注意些。”

姜池声音很轻,就连季野听着都有些模糊。

女孩从袖中翻出一个木盒,递给季野。

季野似有不解,没有接过玉盒。姜池脸色微红,眼神不知该落在何处。

生来十六载,她第一次送男子礼物。

“听闻大人喜玉,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这块南疆古玉,相传此玉有冬暖夏凉的奇效,佩戴可后百毒不侵滋补脾脏,便打成了玉佩,想着送给大人。”

姜池低着头,目光落在了季野袖下的双手。

男人手上遍布疤痕,也不知是不是冻着了,此刻看起来苍白的很。

这男人为何如此不爱惜身体,受了这么多的伤,这得多疼啊。

姜池眸中水汪汪的,正替季野伤心着,就见男人接过木盒,翻开盖子瞧了瞧里面的玉佩,微微挑眉,然后……

然后季野将木盒收进了袖中。

“呵,就这姿色,咱家可不稀罕。权当殿下的赔罪了。”

女孩眼中的水雾散去,笑容裂了几分。

好吧,她就不该心疼这死太监。

季野转过身向别处走去,姜池连忙跟上男人。

“大人,二皇兄为何叫你季父?”

季野凉凉的瞟了姜池一眼,轻嗤着。

“咱家乐意。”

“哦。”姜池闷声回着。

这时,姜池的余光突然扫视到身后十几米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橙衣男子。

“季公公这是要去哪啊?”

姜池脚步顿住,回过头打量着这男人。

橙衣男子身旁还跟着一个丫鬟,姜池瞳孔一震,这女孩她认识。

这是那日在追汶阁里,被拍卖的南疆国公主闻人悠。

闻人悠低着头,姜池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却能感知到她满心的幽怨。

“呦,不都称季公公不近女色吗?怎么,开窍了?这小妞姿色倒是不差,季公公在哪家花楼寻的?”

这男子一口一个公公的叫着,听的姜池格外不喜,他便应该是那日拍走闻人悠的公子了。

这般嚣张跋扈,姜池此时对这人是讨厌极了。

“杨小公子,到也有闲情雅致来这迎春宴?”季野面不改色,对于杨危启的挑衅无动于衷。

姜池此时的脸色差极了,修眉微蹙、恨恨的甩着衣袖。

“本宫道是谁呢,原是杨家的小公子啊,怎么,见到本宫连行礼都免了?”

杨危启脸色一白,打量着姜池。

姜池归京已有些时日,但杨危启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听说三公主为人纨绔风流,剑法高超,钟爱红色。

也早听闻三公主与季野关系不浅。

真是出师不利,方才怎么没发觉此人是三公主。

“草民眼拙了,常言道不知者无罪,还望殿下息怒。”

杨危启先是挑眉,而后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姜池听后,轻呵一声,怒从中来。

这人这话说的还真是没有含量,将她这皇家威仪置于何地。

杨家与季野不和,姜池进京当日就见识过。可是他杨安广不过一户部尚书,哪来的底气冲撞季野呢?

恐怕背后有更大的靠山。

“看来是本督脾气太好了,改日请公子去东厂坐坐可好?”

杨危启强压着心中的慌意,面色如土,心中确实有些发怵。他早就看这季野不顺眼了,本不过是想着嘲讽一下季野,倒没想过季野真的敢动他。

“我、我爹可是户部尚书,季野你敢动我,等着被参吧!”

姜池佩服着杨危启的胆量,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啧啧啧,小公子命不久矣啊。

季野听后,冷笑出声,右手搭在了腰侧的弯刀上,只见寒光微闪,弯刀再次入鞘。

姜池甚至都没看清季野的动作,就听杨危启那杀鸡般的哀嚎。

地上掉落了个什么东西,姜池细细瞧去,杨危启竟生生被斩断一根小指,切的干净,未见几滴血。

“嘶——”

姜池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的看着季野。

只见美人儿微微眯眼,眼中戾气极重。

“你算个什么东西?今日本督斩下的是你的手指,明日可就是你的项上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