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野挺意外的。
他没想到会在东厂再次遇到那个三公主姜池。
他下朝回厂时,姜池正抱着双腿蹲在东厂大门旁,摆弄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幼犬。
姜池身边没有侍卫陪同,此处是季野的地盘,若是想要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长安城,易如反掌。倒也算是提前做掉一个敌人。
幼犬脏兮兮地,黑棕色的毛发短而干燥,眼球乌黑,眼下还带着泪渍,看着好不可怜。
“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墙边的那抹赤色身影僵住,而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面上绽起讨好的笑容。
季野蹙眉俯视姜池。
“我的犬丢了。”
季野沉默的瞧向姜池怀中的幼犬,眸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这门口找着的。”
姜池此时觉得自己的谎话蹩脚极了,她要是季野,她也不信。
“既然找着了,殿下还是早些离开吧,此处腌臜,殿下莫要沾了污气。”
姜池扶着墙站起身来,注视着季野摇了摇头。
男人一身黑金蟒袍,面白无须,此时显得更加羸弱。冰凉薄情的目光扫向姜池时,她依旧打了个寒颤。
在这长安,可怕的从来不是东厂,而是季野。
怕的是这个活阎王。
“怎么着,殿下还想进去见识见识不成?”
季野今日看起来分外疲乏,眉宇间已经浮起不耐,话语已然带了些急躁。
“几日未见,本宫甚是想念大人,今日一来,不过叙叙旧罢了。”
姜池向前走了几步,仰起头直视季野,笑意吟吟。
季野身上很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香,香味略微冷冽,却又掺杂着一丝松香,略微怪异,但姜池并不讨厌这气味。
美人儿不光长得好看,味道也香。
姜池此时对季野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季野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眼中已有杀意,言语间盈满阴戾。
“本督似与殿下不熟。”
姜池随着男人的退后又向前一步,手指抚摸上了季野的衣领处,摩擦着上边的金丝。
“联络联络,不就熟了吗?”
女子吐气如兰,眼中的媚色倾泻而出。
只听一声闷响,姜池的右臂卸了力气,软绵绵的垂在身侧。
姜池还未看清季野何时动的手,自己的右臂便被他折的脱臼。
季野用力一甩,姜池猛然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墙上。
“贵为皇女,你学的便是这番□□无耻之术?”
季野横起眉,话语冰冷,不善的看着姜池。
“嘶——”姜池扶着身后的墙壁艰难的直起身子,心下暗叹这死太监下手之重。
“这不......联络联络感情吗?”
季野接下来看都没看姜池一眼,直直的走进东厂大门,然后“砰”一声巨响传来。
大门被狠狠地合上,一条缝都不留。
姜池木着脸盯了那扇门许久,然后目光瞟向看门的两个番子。
“兄弟,帮个忙,接回去。”
——
姜池其实在东厂门口堵了好几天了,也没等到季野的影,也就今天运气好,赶上了季野回来。
此时她的恶名已然在京城传的如火如荼,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三公主姜池与东厂季野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姜池瞧着此时天色暗黑,来往皆无过客,然后小心翼翼的爬起了东厂后门的围墙。
还挺高。
姜池咂咂舌,略微无奈的望着暗灰色的墙头。
“本宫还治不了你了?”姜池纵身一跃,勾住墙上的一块砖瓦,翻身跳了进来。
但她还没好好欣赏一下周围的环境,双眼一黑向后倒去。
他娘的好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池悠悠转醒,脑后还残留着一丝丝疼痛。姜池眼睫动了动,费力的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清明。
男人依旧是一身蟒袍,发丝都打理的一丝不苟,手中正擦试着一把短刀,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
“殿下醒了?”
季野声音阴恻恻的,一眼都没施舍给姜池。
“大人,咱先松开再说呗,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姜池动了动,发觉双手被捆在椅背上。
季野抬眼,手指覆在刀尖之上,一字一顿的斟酌着姜池的话。
“孤男寡女?呵,殿下倒是会说。”
姜池直勾勾的盯着季野手中的刀,生怕下一秒便被捅死。
“殿下这日日来我东厂,所为何事呢。”
“当然是为了你啊。”姜池脑子一热,一犯浑便秃噜出来这么一句话。
季野略微嘲讽的看着姜池。
“你是不是觉得咱家有病,会信你这胡话?”
姜池喉咙动了动,一眼虔诚。“大人,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嘛。”
“父皇谅我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便说让季大人带本宫见识见识长安城的风土人情,可本宫每次来找您,您都不在......”
姜池说着,还眨眨眼,一双桃花眸中盈起水光。
季野冷冷的勾着唇角。
好家伙,这厮倒是先委屈起来了。
似乎怕季野不信,姜池又着急的补了一句。“不信,不信你去问我父皇。”
“所以呢?”
姜池因他几字噎住。
“所,所以你先放了我。”
季野扶着椅背起了身,不知哪吹来的凉风,季野的衣袍动了动,勾勒出男人身材的曲线。
当真是经风便倒的瘦弱。
季野来到姜池身前,伸出那短刀,锋利的刀尖抵在姜池的下巴上,向上轻轻勾起,同时弯腰俯看着姜池。
刀尖冰凉,非同平常的尖锐。
姜池不敢动,同时被迫的抬头仰视着季野,她也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离得太近了,姜池可以清晰的看见季野眼内的血丝和那略微泛白的双唇。
她眼前的人是修罗,是魔鬼。
“殿下觉得咱家这东厂是什么地方?说来便来,说走边走?”
魔鬼在姜池耳边轻语,犹如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姜池此时突然发觉自己或许真的莽撞了。
“你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吧?”
姜池做作的滴下了几滴眼泪,边说边抽泣,细声问着。
季野手背上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温热的感觉让他动作一僵。
头一回见到这么娇贵的人,季野还没做什么呢,就哭成这样?若是东厂的刑罚落在她身上,岂不还得哭成个泪人儿?
季野心中升腾起一阵鄙夷。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您动手吧!”
说着,姜池还大义凌然的把头向前探了探,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
寒光一闪,姜池吓得紧闭双眼,然而过了许久,想象中的刺痛也没有传来。
她试探着睁开眼,眼前的季野早已将短刀收回刀鞘,与此同时身后的绳索也散落在地。
“大,大人?”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殿下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别藏着掖着了,挺没意思的。”
男人回到太师椅上斜斜的靠着,发丝吹落在衣领旁,慵懒的目光落在姜池身上。
姜池沉默许久,神色愀然,看向季野,双眸中一片赤诚。
只听她说:“池儿爱慕大人,池儿想成为大人的刀。”
季野听后来了趣味,探究着姜池眼中的情感。
“殿下不会真觉得咱家是个不聪明的吧?咱家与殿下不过一面之缘,你这话说给谁听呢。”
季野笑的既嘲讽又狂妄,仿佛姜池说的是多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我虽初来长安,却也知长安波涛汹涌人心险恶,我在这座城里更是踌躇难行,唯有大人,能是池儿所依傍的。”
姜池说的都快给自己感动了,也不知季野能听进几分。
季野眼中蔑意更甚,这丫头年岁不大,却满嘴谎话,真是有辱皇室。
季野没拆穿姜池,他到要看看这位金枝玉叶的三殿下坚持多久。
“所以呢?”
“所,所以......”
“所以这就是你半夜翻墙进东厂的原因?”
季野合上眼,一脸送客,然后冷声开口喝道:“子真,送殿下回宫。”
然后,姜池就被请回了皇宫。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快担心死了!”
姜池今早便离开了宫中,说是要去东厂,阿潭怎么拦也拦不住,姜池无论如何又不带随从,快给阿潭担心坏了。
“多大点事啊。”
姜池就着茶水吃起了桌上的糕点。
三公主归京,自然需要有所住所。从苏州到长安的路上,姜池给姜帝写过信,说是不爱留在宫中,觉得宫中太过拘束,姜帝便特地吩咐人在皇宫外给姜池打造了一座公主府。
可姜池不喜欢这个地方,冷冰冰的,这里的人都冷漠疏远,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生气。
离开苏州时,姜池没带走任何东西。
养了五六年的花,珍藏许久的古籍,尤为喜爱的摆件。
她什么都没带走,将一切都留在了池雨宫。
阿潭也曾劝过姜池带些东西来,好歹算个纪念。
姜池当时只笑了笑,她说:“过去的一切就都留在这吧,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
阿潭不语,她知道姜池比任何人都明白,再想回到苏州有多难。
“殿下,您没伤着吧?”阿潭担忧的问。
阿潭打小就跟在姜池身边,如今也不过与她一般年岁。
“怎么,你还盼着我有事?”姜池笑的意味深长。
阿潭脸色一僵。
姜池摆摆手,一脸玩笑不恭。“嘿,逗你玩呢,本宫能有什么事?季大人一心慈悲,哪会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殿下没事便好。”阿潭松了一口气。
姜池笑吟吟的仰头望着阿潭,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