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轻晃动,高天的银河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今夜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半轮月儿悬于九天之上,与浮云后半遮半掩。
清风若处子鼻息,清爽中带着点点炙热。
卫琤落座的地方距离篝火不远不近,这算是宴席中绝佳的位置了,可见在谢老太公心中,卫琤的地位比之陶谦还要高上一筹。
其实,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卫琤与陶谦同为牧守一方的州牧,而且卫琤还是河东郡东道,理应端坐于主位之上。
但因为今晚是谢氏主场,所以主位才坐了谢老太公,而卫琤和陶谦一左一右,古人以左为尊,这么安排也不算得罪人。
方才的闹剧轻轻揭过,在谢老太公和陶谦看来,不过是小儿辈们的玩闹之举罢了,不足以让他们挂心。
此间众宾客依次入座,谢老太公作为东道,自然是要说上几句场面话的。
卫琤盘腿坐在前排矮桌后面,洒脱的坐姿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但他依旧我行我素,谁也不敢说什么,这就是强者的优待。
端起酒杯,卫琤侧头与五叔卫曧看去,好奇问道:“怎么不见族中其他子弟?”
卫曧端正的跪坐在蒲团上,听到卫琤的声音,小声应道:“是我不让他们来的,相比于这些琐碎,还是朔方的事情要紧,田先生今夜亲自授课讲道,不好叫他们怠慢。”
卫琤淡淡一笑,卫氏便是这一点好,若是寻常人家,哪里会错过今夜欢闹的宴席?
但卫曧偏偏就让卫珽他们去上课了,如此既是对田丰的尊重,也是对卫琤计划的绝对执行力。
“很好,一会儿宴席结束,咱们也去听听,我也很好奇田元皓他们对于朔方的规划布置,不知能青出于蓝否?”卫琤举杯与卫曧示意了一下。
卫曧举杯笑了笑,二者一同饮尽。
这一幕刚好被对面的陶谦看到,不对,准确的说,陶谦一直在注意着卫琤的一举一动。
此时见卫琤与卫曧相谈甚欢,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他心头惴惴,很想过来交流一番,可惜了,谢老太公不知道是不是岁数到了,一直叨叨个没完。
“爹,孩儿有一事告知。”
陶谦回过头,蹙眉看向长子陶商,方才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对于这个儿子的小聪明之举,他虽然生气,却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疑惑陶商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说不可。
陶商心虚的咽了咽喉咙,小声的说道:“我,我把那些倭奴送的七彩虾,给,给了谢氏的管家,且,且没有告知烹饪之法。”
“什么?!”
陶谦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浮上怒容,或许是声音大了些,引得主位上的谢老太公和对面的卫琤朝他看来。
谢老太公蹙眉道:“恭祖(陶谦字),何事惊扰?”
陶谦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向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的陶商,他恨不得手撕了这个逆子。
他也曾年轻过,能够理解陶商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就是想要彰显自己的厉害之处,借用那七彩虾先压谢氏的子弟一头,而后再借机引出那邪马台小国进献的赤珊瑚来,如此便能显得他比别人高明……直接点就是装逼打脸。
只不过,陶商并不知道今晚卫琤会亲自到场,若是一会儿让卫琤吃到了那没有经过处理的七彩虾,等卫琤问询起来,那岂不是要露馅?
就在这时,好死不死,几个丫鬟在管家齐伯的带领下,端着新菜走了上来。
齐伯见到陶商身后的中年文士,还拱手一礼,笑着说道:“多谢先生送来此等珍奇海鲜。”
那中年文士尴尬的看了眼怒气冲冲的陶谦,又委屈的看向指示他去送七彩虾的陶商,只能起身朝管家齐伯回了一礼,硬是接下了这口大锅。
因为龙虾数量有限,自然不是每一桌都有份,而且这个时候的餐食都是分而食之,也就是各吃各的,不存在后世几个人围坐一桌的情况。
卫琤地位不凡,自然单独分到了一只龙虾,看样子就知道是日本海峡的锦绣龙虾,眼前这一只,放到后世没有三五万下不来,个大不说,还是野生的。
对面陶谦也分了一只大龙虾,只是看到盖子被掀开后,陶谦脸上的无奈之色,渐渐被惊疑和庆幸取代……
陶商也愣了一下,蹙眉道:“虾肉没有腥臊气?”
陶谦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沉声应道:“不止没有腥臊,此等烹饪之法也是前所未见,看来你的小聪明用错对象了,这谢氏不乏见多识广之人。”
陶商庆幸没有弄巧成拙之余,又有些失落,原以为可以给河东的同龄人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小丑竟是我自己,人家早就已经吃过七彩虾了,否则也不会知道怎么处理食材。
这时,管家齐伯朗声说道:“原本这龙虾应该清蒸好些,不过……”
“龙虾?”
齐伯话说一半,陶商突然咋呼出声。
齐伯点头应道:“不错,不知陶公子有何赐教?”
陶商看了看四周投来的惊疑目光,羞臊的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龙虾的名讳,只是根据它的外观,才取了七彩虾这个名字,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叫七彩虾,而是叫做龙虾,简简单单两个字,比自己取的名字简洁明了好听很多。
齐伯见他咋咋呼呼的,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老爷,两位使君,这龙虾肉质味甘而甜,口感弹嫩,若是单纯清蒸的话,未免太浪费了一些,故而,我让厨娘一半清蒸一半油炸,油炸过后的龙虾增加了酥脆的口感……”
管家齐伯介绍菜肴的时候,卫琤已经拿起筷子开动了起来。
开玩笑,这么大的锦绣龙虾,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刚刚说几万块是自己没见识了,这么大的龙虾,后世应该可以上拍卖会了吧。
夹起一块比自己家拳头还大的龙虾肉,卫琤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像是咬苹果一样一口咬了下去,一时间满嘴的蒜香龙虾肉,强烈的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不止是卫琤,对面的陶谦一行人也同样被龙虾的美味征服了。
在丫鬟的伺候下,一只龙虾被分成了数份,陶商也分到了一块带壳的大肉,龙虾他不是没有吃过,否则也不会知道杀龙虾之前要先排尿,只是这么独特的烹饪之法,他今日第一次见识。
清脆的外壳有股淡淡的奶香,仔细分辨的话,能够品出鸡子的香味,还有一股辛辣味,应该是提前腌制龙虾肉的时候,特意放进去增香的。
陶商咬下一口气后,整个表情僵住了一般,情不自禁的赞道:“这世上竟有此等美味!”
身后的几人,臧霸、陈登、曹豹、张闿也是纷纷暗自咋舌,吃过此等美味,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呀。
人有七情六欲,这口舌之欲便在其中,有人贪恋美色,有人追逐权势,更有人视财如命,但这世间不乏一种人,那就是好吃之人,可称之为老饕。
大文豪苏东坡曾有《老饕赋》云:“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
世人皆知,苏先生也是一名饕客,后世许多美食都与他颇有渊源,对于美食的追求,不管是什么时代,哪个时空,永远都是不可取代的欲望。
言归正传。
吃过一口龙虾肉,不论是谁,再去吃那些水煮的牛羊肉,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只是龙虾终究有限,便在几人意犹未尽之际,管家齐伯再次登场。
陶谦一行人表现恹恹,似乎对这新送来的美食无感,兀自拿着龙虾壳吸吮着。
“老爷,这是卫使君特意遣人送来的海鲜,老奴斗胆让厨娘全部做成了鱼脍,更能突出其中的鲜味。”
“哦,仲道送来的海鲜?”
主位之上,谢老太公独享一只龙虾,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塞着一根龙虾触须啃着。
管家齐伯先是感激的朝卫琤躬身一礼,而后说道:“是的,卫使君得知陶使君送来龙虾,便让人也送了一些其他种类的海鲜来凑趣。”
对面的陶谦等人都是一怔,好奇的看向丫鬟们手里的托盘。
他们不懂卫琤一个生活在内陆的使君,能弄来什么样的海货,要知道,他们为了运输那些海货,路上可废了不少波折,最后也只有龙虾顽强的活了下来。
这边,丫鬟恭敬的送上托盘。
只见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菜碟,且造型无与伦比之精致,用不知名果子雕刻的凤凰鸟栩栩如生,而在那凤翅之下,鲜嫩的鱼肉和贝肉散发着馋人的光泽。
丫鬟敛衽一礼,而后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往菜碟的下方缝隙倒入。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那菜碟下方突然喷薄
出滚滚的白色雾气,一时之间,那展翅的凤凰鸟仿若翱翔于九天翔云之中一般瑰丽。
“啊!”
众人愣神之际,隔壁的女宾区突然传来阵阵的惊叹声。
当然不是什么意外,听那边传来的声音,应该也是被这神奇的云烟雾饶给惊艳到了。
卫琤嘴角微微扬起,不过是一份生鱼片罢了,碟子家日料店都能点一份这样的套餐,没想到拿到这里却惊艳了众人。
夹起一片鲍鱼肉,卫琤蘸了一点芥末和甜酱油,慢慢放入嘴中。
“还行,挺新鲜的。”
卫琤的声音不小,坐在对面的陶谦等人却早已经坐蜡。
先不说干冰和胡萝卜凤凰带来的惊艳,便是这碟子里的几种海货,他们基本都认识,而且这次过来还带了不少,只是路上都死了,无法顺利带到河东。
陶谦侧脸看向长子陶商,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还好陶商的小聪明没有得逞,否则今夜怕是要丢死人了。
想想不由得万分的庆幸,若是今晚真让陶商得逞了,那现在他们一方的脸该有多疼啊。
显而易见,那管家早就跟卫琤串通好了,若是他不说的话,卫琤怎么会知道陶商让人送了龙虾给谢氏?寻常人谁也将食材预先告知宾客啊?
一念及此,再听到卫琤说还挺新鲜的!
陶谦等人都是哑口无言,就连面前的美食仿佛都没有了滋味,全程尴尬的陪着笑。
坐在后方的陈登和臧霸见到这一幕,几乎是同时摇了摇头。
对于陶谦缩头乌龟一般的反应,二人不由生出了几分不满。
虽是大公子陶商的玩闹之举,但计划还没有实行就被人识破,甚至反过来还被人‘教训’了一番,不管怎么说,作为父亲的陶谦,都应该起身说点什么,就算替儿子认个错也是极好的。
可陶谦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对于陶商的行为只字不提,如此不仅让人看扁了,没准还要惹得谢氏心生怨怼。
臧霸斜了一眼身侧的陈登,似乎是心有所感,陈登也刚好回头朝他看来。
臧霸的剑眉微微的蹙起,嘴角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陈登则是双眉紧蹙,脑海中突然想起之前臧霸问他的那个问题。
“一个是夕阳,一个是旭日,如果有的选的话,不管是谁都会选择旭日吧。”
陈登心中不自觉的嘀咕了一句。
抬头再看对面风轻云淡,全程好像一点参与感都没有,只顾着吃喝的卫琤。
看着这个跟自己同龄,却已经制霸一方的俊才,陈登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
有的选又怎么样?
陈登这一刻真的动摇了。
虽然今晚的闹剧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但古语有云:见微知著。
意思是指见到细微的苗头,就能预知事物发展的方向,能透过微小的现象看到本质,推断结论或结果……这几乎是一个谋士天生就应该具备的本能。
陈登和臧霸全程目睹了卫琤和陶谦针对同一件事情的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哪怕陶商送虾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可两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不说云泥之别,却也高下立判。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拿到一起做对比。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眼下别说早有二心的臧霸了,就连陈登都想要抛弃陶谦,带着家族来投奔卫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