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伯斯多夫今年只有标准跳台赛事,后两站标准台、大跳台兼备。而比绍夫斯霍芬只安排了世界杯的K120大跳台项目赛事。
近几年,已经有少数顶尖男子运动员,在世界杯里几乎只参加K120大跳台的分站赛事,用标准台填充积分,等到世锦赛和冬奥会才会参加标准台比赛。
跳台滑雪的内卷可见一斑。
凌放如果想走完四站,就要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争取在后三站中安排一站,试训大跳台。
试训效果还行的话,他想争取在比绍夫斯霍芬参加自己这一世的首次大跳台比赛。
世界杯名额是需要洲际杯前30名有效积分触发的,但世界杯标准台分站赛前15名,具有豁免权限,可以直接报名大跳台。
凌放洲际杯和冬青奥都没能跳上K120大跳台。当时他就抱着自己的标准台金牌,眼巴巴地看着克里斯多夫在利勒哈默尔大跳台,也拿下了一块冬青奥金牌。
和凌放不太对付的那个美国越南裔运动员杰夫杨,还拿到了大跳台铜牌呢。
夏季赛季,凌放也没能跳成大台,他出国忙着搞夏季标准台大奖赛了,国内还一直要求他加强基础体能,不然就拦着不让上120米。
方唐私下对叶飞流讲,他觉得孩子都有点焦虑了(。)
就这个进度,这次年底出国跳K120,国内都还觉得太快呢!
只能感慨一句:独苗难当。
凌放本人实在是不想再拖了,为了申请和等待研判,他都错过利勒哈默尔大跳台了,不知道下次去利勒哈默尔是啥时候呢。
他不想再错过一连好几个K120名台啊!
在叶飞流和方唐一致的担保和争取下,凌放才得以在这个冬天,跳上大台。
国家队的孙总教练,专门拉了叶飞流、方唐、凌放仨人,进了一个微信群。开了一次电话会议,叮嘱他们出门训练安全第一云云。
“……试训成功率必须达到80%……才允许正式参加K120大跳台的比赛,今年才可以继续训练大跳台……”
所谓成功,也就是顺利抵达K线。
刚开始跳大跳台,这个成功率要求挺苛刻,但对凌放来说还行。他在标准台上做到过K线,是很轻松的。
凌放他们仨人,是一起在宾馆房间里接的孙总教练的语音电话。
叶飞流冲着凌放努努嘴示意。
凌放稳稳地对着手机应答:“您放心,没问题。”
他现在精神抖擞浑身是劲!无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这一年里,凌放已经参加过四站夏季大奖赛的标准台个人比赛,排名稳定在前五。
今冬在德国奥伯斯多夫的第一站比赛,凌放又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摘得一枚银牌。
如果他可以在四山训练赛的K90标准台赛事中稳住阵脚,并且获得相对稳定的K120大跳台试训成果,这基本表示,凌放刚满17岁,就妥妥进入了世界一流跳雪运动员行列。
和许多大周期项目一样,跳台滑雪每年的男女运动员新秀都不少,但一进世界杯、赛程密度提高、身高体重变化,状态滑坡昙花一现的流星也同样不少。
凌放对自己的判断是,他一定能行。
而且别忘了,他还有得涨呢!
看看克里斯多夫吧,夏天的时候,这家伙因为越来越多的大跳台历练,三次大奖赛碰面,两次都赢他。
这个冬天,他们还要在世界杯分站赛遇见好几次呢。
必须追上去啊!
在这样的预期之下,一行人气势如虹,直奔位于阿尔卑斯山区的德国南部边境城市,加米施-帕滕基兴。
除了参加世界杯的标准台分站赛,凌放还得在这里,抓紧时间试训大跳台。
跳台设施维护麻烦,赛季还要给欧洲的各类大小比赛使用,世界杯期间主要都是给男女选手们进行赛前试训用的呢。
国内给他安排的是额外试训,为了安全起见,又不想一开始就给孩子排大夜场……这不是纯靠花钱能搞定的事儿,还要动用人脉。
总局冬季中心也是通过高山滑雪那边项目技术委员会的一位中国裁判,联系加米施-帕滕基兴奥林匹克雪上运动中心好几次,才安排上的,孙总教练一边叮嘱凌放本人还是要注意安全,一边也对叶飞流说了,要珍惜机会。
加米施-帕滕基兴这座小城,远离城市群,安逸地倚靠着阿尔卑斯山脉在德国境内的最高峰,楚格峰。包括高山滑雪场、雪车雪橇场、跳台滑雪场的多合一奥林匹克雪上运动中心,就集中于这片山区,跳台滑雪场在山区东坡。
楚格峰海拔2962米。要去位于侧峰三分之二处的雪上中心,一条路是徒步,还有一条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滑雪者们,和凌放他们都要乘坐的,从艾泊湖出发的楚格峰齿轮小火车,车程大约9公里。
火车在白雪山坡和黑色的山岩间穿过,齿轮吱吱呀呀地契合。在有些坡度高达25%的地方,普通游客还会因为摇摇欲坠的险峻感,发出惊叹。
对于常年接触跳台滑雪助滑道级别的凌放而言,这就不算什么了,他安静地抱着雪板,欣赏窗外的景色。
晨曦映红了山雪,很美。
他们没有去到终点站,而是到了半山腰就转乘缆车,前往跳雪大跳台。
凌放按照计划,是要在标准台资格赛的后一天、决赛的前一天试训大跳台,因为决赛后的话,实在是安排不开。
跳台滑雪场依山而建,白雪皑皑。
加米施-帕滕基兴大跳台山体规模(HS)直逼135米!
刚硬的人工造物和曲线柔和的山体相映,巍峨高耸,从
这和抬头看一座130多米的小山的观感是不同的,因为它的坡度直上,且无遮无拦,再加上明显的人工构建物特点和悬臂式设计——更类似于仰望一座六十多层的特型楼宇,很壮观。
缩小的话,还像一只没跟儿的恨天高跟鞋的前脸儿。
跳雪者,就是要从那顶上松手滑下,起跳后,大约经历110多米的落差幅度,抵达着陆点。
加米施-帕滕基兴大跳台内部道由332级内部台阶、三台厢式电梯构成,联通到教练台、起跳点的出发门等三个“甲板”,这是2008年才启用的跳台,算很新颖的设计呢。
凌放选择爬台阶上去!就当热身。
他这一路,连脚步都是雀跃的,眼中还闪着兴奋的光点。
叶飞流陪着他一起登到顶,爽朗地笑着,看着凌放踩上雪板,跨入滑道——
“随时出发!今天可算是让你如愿以偿了吧!”隔着短短的几米距离,叶飞流站在跳台工作人员身边,喜气洋洋地对凌放说。
凌放却突然沉默,也没有转头看他。
他跨进助滑道,坐在横杆上,猛然低头!
却不是看跳台
右膝,毫无征兆地,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
凌放骤然想起,前世重伤后那年,医生在他的恢复期,向他介绍的一类精神类后遗症: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压力心理障碍症。
他那时候,全心都在复健上,毕竟如果站不起来在他看来不可接受。也就头俩月做做噩梦,从能够坚持站起来后,也就没事儿了。
后来虽然不能再跳雪,正常生活里啥毛病都没有。
前些天,和尼诺聊天,凌放还听尼诺提到,世界医学大会确认了创伤后遗症的三个维度症状:创伤再体验,警觉性过高,回避或麻木。
在高耸的K120跳台上,凌放在电光火石间回想:重生以来,直到今天,他并没有错觉过膝盖疼,没有噩梦缠身和惊醒等明显症状,而且完全没回避过跳雪。
但是——自己在K90标准台的偶发性空茫状态,算不算所谓的,麻木?
PTSD,这四个字母,是很多受过生理创伤的人一辈子如跗骨之蛆的噩梦。多少士兵、运动员、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哪怕在不再接触应激场景后,也一生都笼罩在它的阴云下。
凌放终于意识到,这玩意儿,会不会悄悄地跟了自己两辈子?
对凌放而言,前世的重伤,没有在身体层面影响正常生活是幸运,没有在心里层面影响今生的标准台是幸运中的幸运。
这样多的幸运叠加,让他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当落差高度超过120米,场景几乎完全和前世重伤的那一次重合起来后。来自前世的血腥刻印,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魔爪。
之前的那种“麻木”,在他体重相对稳定下来后,就没怎么影响他的标准台成绩。
而且,或许从某种角度,能理解为心态稳到了极致呢?不恐惧,对极限运动来说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凌放这样安慰自己。
可现在这一刻,在这辈子第一次登的K120大跳台上,他的右膝,抽筋蚀骨的痛袭来了。
他前世那次在重伤,滚落途中完全昏迷前,因为强大的意志力清醒着痛苦的最糟糕部位,正是右膝。
也正是,从K120大跳台跌下去,那次是进手术室才脱连身服,他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按伤势估计,滚在地上的时候,骨头茬都已经戳出来了。
……幸好前世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今生这次,好疼啊。
后脖颈已经微微疼出了冷汗,膝盖有种正在被抽出筋骨的撕裂般的痛感。
凌放狠狠咬住下嘴唇。
他迅速尝到了血腥味儿,但是,嘴唇和膝盖的疼相比太微不足道,以至于几乎无感。
疼,疼麻了。
虽然承受着剧痛,但凌放的意识目前是清醒的:
我现在没真的受伤——但事儿也真的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