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郑克臧往于成龙的屋里足足跑了十八趟。
真的是十八趟,平均一天跑九趟,都是来送礼的。
有宋朝的五大名窑瓷器,也有张择端的画,张旭的书,顶级的羊脂玉狮子,元青花的将军罐,拿的出手的就没有一件不是顶级的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甚至于中午他于成龙吃完饭遛个弯,找了条小河想钓个鱼,郑克臧都能蹲在上游顺河往里扔金叶子。
看得就是这金鳞滚滚,顺河漂光,千金散去只为博你于成龙一笑。
虽然这十八次的礼物于成龙一次也没收,但郑克臧明显感觉到,这于成龙对自己是一次比一次好了啊。
郑克臧心里就想啊,自己拿出铁杵磨成针的劲头来,就不信打动不了这个老头。
而于成龙呢,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郑克臧这么高的身份,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孙子似的给自己送礼,拿出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贵重。
他当然就认为这都是刘大炮的意思。
渐渐地,却是连他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了刘大炮的用心良苦,渐渐的,自然也就给了郑克臧一点笑脸。
毕竟在他的理解里,这郑克臧给他送礼,和以前他当官时别人给他的行贿,那是两码事么。
这几天,于成龙也仔细地想过刘大炮跟自己说的话,尤其是也接触了一点荷兰人,并详细地了解了西太平洋公司,以及他们与三藩四镇之间的交叉持股状况,越琢磨,越觉得这刘大炮确实是厉害,同时也渐渐品出了公司这种制度在其庸俗的外表之下,内里的可怕张力。
所以在郑克臧不厌其烦的,第十九次上门并且拿出了一副宋徽宗的梅花绣眼图之后,终于颇有些被刘大炮的诚意所感动。
叹息道:“也罢,这画,我就收了吧,此事,本也符合我的立场。”
“还请先生赐教”
“世子以为,丞相对此事,心底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应该……是不想留吧,但又不想亲手屠戮前明宗室。”
“对,所以此事要想解决,本就绕不开这借刀杀人四个字。”
“敢问长者,那要借谁的刀呢?难不成借清廷的么?”
“为什么不呢?丞相,不是还没正式的起兵呢么,至少在清廷眼里,他不还是潮州总管么?”
“长者莫非是在说笑?且不说一来,若是将这些宗室押解入京,康熙定然是要砍他们的头不假,可在砍头之前,定然是要加以审问的,如此,丞相的身份岂不是就暴露了么?”
“再者,丞相之所以不想亲手杀人,就是为了保下这大明忠贞的名声,若是将这批前明最后的宗室尽数送往京师,那他岂不是成了吴三桂了么?陛下要怎么看他,三藩要怎么看他,天下人又要怎么看他?”
于成龙笑道:“世子,这是当局者迷啊,我且问你,丞相起兵明明就在数月之后,为何要现在收复澎湖。”谷咊
“是为了养寇自重,借此来拖延耿、尚两藩撤藩的时间,尤其是尚藩,他们自请撤藩的太早了,若东南不发生一点战事,只怕他拖延不住了。”
“那我问你,为什么他只打下澎湖,却迟迟不肯进入承天府,安平城?”
“这……”
“养寇自重,是在为耿尚二藩养寇,若是他这个潮州总管把事情都给做完了,做毕了,那还要耿尚两藩做什么?”
郑克臧想了想,道:“接下来,丞相必然要向清廷上奏,说是攻下澎湖之后,承天府激烈反扑,他手下水师纵使稍占上风,但始终没能完成抢滩登陆。”
“如此,这般裤子都脱了,身也入了,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康熙必然是忍耐不住,叫耿尚两藩发兵支援,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是想借耿尚两藩之手来杀这批前明宗室,到时候,可以由他们两藩破承天府,留安平城,则这些宗室自然是要被他们俘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两人会对前明宗室大开杀戒么?杀了,不就重走吴三桂的老路了么?况且万一杀了但不杀干净,留下那么一个两个的,岂不是更棘手么?”
于成龙闻言苦涩一笑,道:“世子这是当局者迷了,这新的大明之中,一品及超品的大臣,共有几人啊。”
“无非是丞相,兵马大元帅吴三桂,名字特长那个荷兰人,还有孙延龄尚之信耿精忠,五人而已。”
“对啊,那你说为什么这右柱国是尚之信,而不是尚可喜呢。”
郑克臧闻言,一愣。
好一会回答道:“尚可喜毕竟年已七十,老迈昏花,可能……可能是已经当不得这般大任,所以……”
“尚可喜,五十年的老军阀了啊,他就是老得瘫床上,那不还是名义上的平南王么,尚之信,那不只是一个世子么。”
“是啊,那是……那是……还请先生赐教。”
“你啊,果然还是太年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他们尚家这是在两头下注呢,就像你说的,尚可喜这个七十老翁,早已经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起兵造反这种事,他就是掺和,也就只能掺和个名了,事情,肯定是要交给尚之信去做的。”
“人老成精,人家尚可喜,这是两头下注呢,到时候他们爷俩一个当大清的忠臣,一个当大明的忠臣,随便演一场戏,就说是尚之信发动兵变囚禁了尚可喜夺取了兵权,又能如何?他的藩下将士过半都是广东人,难不成他们真愿意跟着尚可喜回辽东苦寒之地么?”
“如此,若是尚之信胜了,反清之事成了,总不可能追究自己的亲爹,人到七十古来稀,尚可喜本来也没几年活头了,若是反清之业不成,有尚可喜这么个忠心耿耿在线,尚家上上下下两百余口,总能留下一条活路。”
“啊~,原来是这样,说白了,只需稍加引导,略施小计,这些宗室自然就可以顺畅的落在尚可喜的手上,这可不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么。”
“你说,还有什么,比一口气杀死一千多个前明宗室,更好的表忠心的方法么?尚可喜既跟鞑子表了他的忠贞,又给了尚之信与他父子反目最好的由头,忠孝不能两全么,你说,这大好的事情他能不同意?”
说着,于成龙自己都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丞相不止是大局上高瞻远瞩,这权谋之道,竟也能如此环环相扣,奇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