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指着棋盘,嘴角噙着一抹盎然的笑意,说道:“便是这围棋。天下之人下围棋,都无有大王之高明也,包括臣在内,亦然!”
“围棋之道,天道人道交he而成也。远古洪荒,大禹疏导,大地现出茫茫原野。”
“于是大禹立井田之制,划耕地为九九扩大的无限方块。”
“其中沟渠纵横交织,民居点点布于其上,便成人间棋局也。”
顿了一下,范蠡又道:“后有圣哲,中夜观天,感天中星光点点,大地渠路纵横成方,神往遐思,便成奇想,遥感天上星辰布于地上经纬,当成气象万千之大格局。”
“人间诸象,天地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
“民被吏围,吏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造物最终又被天地万物芸芸众生之精神围。”
“围之愈广,其势愈大。势大围大,围大势大。此为棋道,亦是天道、人道。“
“棋道圣手,以围地为目标,然必以取势为根基!”
“善!”
对于范蠡的这一席话,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围棋之道,与其说是为了争,不如说是为了“和”。
在这个过程领悟日月星辰的神秘,用心去体会生活之道、生存之道、生命之道……
庆忌领悟到了范蠡这番话中的深意,便道:“少伯之治国棋道,于方寸之间见天地大道,治国大道,可谓是格局开阔,气魄宏大。”
“大王谬赞。”
范蠡低眉顺眼的说道:“臣之所以言及,在棋道之上,世人皆不如大王高明,便在于此。”
“围棋,便如天下。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纵横捭阖,自有制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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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与大王所下之围棋,不过尺寸之地,如何见得真章耶?”
“你啊。”
庆忌指了指范蠡,脸上尽是和善的笑意。
这便是语言的艺术了!
范蠡通过棋盘、棋道向庆忌进言,是意有所指。
实际上,范蠡、孙武等吴国的肱股之臣,常年跟在庆忌身边的大臣,都已经了解了庆忌的心思。
以及在晋国的这一番布局!
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
“父王,这韩不信与魏侈都进城半日,不见音讯,是否会出差错?”
站在庆忌身后的公子熙皱着眉头,颇为担忧。
他这是在担心韩不信与魏侈反水,进了绛城一去不返。
那不是放虎归山吗?
站在一边的公子繁哼了一声,说道:“父王,以儿臣之见,父王便不该放了韩不信与魏侈入城。”
“若欲晋国君臣开城献降,父王何不直接绑了韩不信和魏侈,示于城下,令二人喊话?”
“即便他们胆敢不从,相信我军再捏造晋军主力尽丧,赵鞅兵败身亡之事,忧惧之下,孤立无援的智跞,未必不会出城投降!”
公子繁所言,不无道理。
实际上,之前的庆忌就考虑过这个方法。
但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庆忌果断否决了。
为何?
因为韩不信与魏侈,家世显赫,是一个大家族的宗主,岂能容忍自己被这般侮辱?
二人一定会宁死不屈,仇恨吴国,这与庆忌的初衷是相悖的。
再者说,庆忌也想让智跞分一杯羹……
“繁儿,你说,是一头勐虎可怕,还是六只绵羊可怕?”
“自然是一头勐虎可怕。”
“善。”
庆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公子繁,说道:“繁儿,寡人给你讲一个故事。”
“过去,有一户人家。一父六子,家中有良田千亩,钱财甚多,父死,六子相争,乃由邻居主持公道,划分疆界、钱财。”
“最终六子火并,或死或伤,全部资产归于邻居。”
闻言,公子繁这才朝着庆忌躬身行礼道:“父王,儿臣悟了。”
这是一个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
三晋好,还是六晋好?
在庆忌看来,自然是“六晋”好。
晋国原本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哪怕是一分为六,国力都等同于郑国、卫国,算得上是中等国家。
要是晋国跟历史上一样,一分为三,怕是都能跟齐国、秦国掰手腕……
这是庆忌所不能容忍的。
一超多强?
未尝不可!
只是,晋国越是分裂,对于吴国而言越好。
“卡察察……”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着的绛城的大门,终于被缓缓的拉开。
在智跞、韩不信、魏侈三卿的率领下,晋侯姬凿,还有几十名晋国的大夫将军,都穿着一袭丧服,以一种愁云惨澹的氛围,出到城外迎接庆忌。
作为晋国的国君,年少的姬凿更是“肉袒牵羊”。
何为肉袒牵羊?
就是国君光着上身,牵着一只羊献给战胜者,犒赏敌军……
“肉袒牵羊”是战争中战败国向战胜国投降的一种仪式。
投降者“肉袒”是为了表达自己愿意屈服为臣仆。
“肉袒”对于战败者来说是一种耻辱。
再者,“肉袒”是表达一种希望得到哀怜的意思。
还有就是,表达一种愿被杀戮之意。
自古以来,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有严格的穿衣体制。
因此君主脱去衣裳,袒露身体,意味着主动放弃权利,接受战胜国的惩罚。
而天子诸侯也都不能轻易o露身体,否则即为一种失礼行为。
只有在祭祀或者进行乡射礼的情况下才可以裸露身体,如在祭祀时,国君要肉袒迎接和宰割牺牲。
而行牵羊礼,意味着俘虏将像羊一样,已失去人的尊严,任由对方宰割……
想当年楚庄王伐郑,几乎要攻破郑国的都城,郑襄公也是跟现在的姬凿一样,脱去了上衣,袒胸露怀,左手拿着牦牛尾巴做的旗节,牵着羊,右手拿着杀牲畜的牛耳尖刀,在路口迎接楚庄王。
今时今日,场景何其之相似?
其实,古往今来,投降的仪式不少,肉袒牵羊只是其中的一项!
此时年少的姬凿肉袒牵羊,见到庆忌带着一众的联军将领上前后,不禁一脸悲戚的神色,眼含热泪,道:“吴王,寡君不德,得罪了上国,又不能服侍上国,因而得罪上国,使上天降罪于晋国,使吴王怀怒,降祸于晋城,又劳吴王千里劳苦来到晋国。”
“寡君已知罪,而今晋国之存亡,在于吴王,若吴王顾及先祖景公之友好,不灭晋国,延其宗祀,使晋国成为吴国的附庸,乃是吴王之德!”
姬凿这般卑微的求降,让庆忌的心里,也是感慨万千的。
不过,大争之世,就是这样。
若姬凿生于普通人家,能不能活着,还是一个问题……
“晋侯,寡人愿接受你的请降。自此之后,晋国便为吴国的附庸!”
“多谢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