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嘴快的刘文早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刘旺有眼疾,耳朵却不聋,听得真真切切。但是又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拉住刘文抱到腿上:“文哥儿你跟我说,你嫂子真跟林掌柜说了几句话就多卖了五钱银子?说的什么话?”
“那还能有假,爹,我都说了三遍了!”刘文从他爹腿上溜下去,自己跑到厨房灌了三大碗水。他哪里记得住说了什么话,只记得说了什么树,又说了什么带路。
何氏则和刘小甜一块帮着赵三娘搬东西。
一袋大米,一袋玉米面,三筒新鲜牛乳,搬进了厨房。一条大青鱼丢进了盛水的木盆。一盒治眼疾的清凉膏药送到刘旺的手上。
都是紧要的东西。也都是何氏交待过让赵三娘买的东西。但她看着这么多东西,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娘,这些东西一共花了五钱银子。这是剩下的。”赵三娘从怀里掏出装着剩下一两银子的布袋给何氏。
何氏顺手接过钱袋,忍不住盘算起这一两银子还够一家五口人吃喝多久,又够给大儿子买多少药。至于二儿子的启蒙,她是早已不敢想了。盘算完何氏把晚饭端了出来摆到中堂的桌子上。
这时何氏也想起问:“三娘,那林掌柜精得跟个猴似的,他怎么肯多给你五钱银子?”
赵三娘扒拉着青菜,“嗯”了一声,她眼睛亮晶晶地:“爹,娘,林掌柜他们做器具的,需要好木头。我在山上砍柴,正好碰到过那种树。他们说这五钱银子只是订金,如果我三天后能给他们带路找到这种树,还给我五钱。”
“乖乖。”何氏和刘旺一齐叫道。
方才刘文一直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他们也就没在意。现在听赵三娘说出来,才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真有那么金贵难找的木头?给个消息,带个路就值一两银子?”何氏不太敢相信,怕年纪尚小的儿媳被骗了。
刘旺则乐呵呵地:“你不懂。林掌柜他大哥是个木痴,对好木头就像老鼠见了豆油 。是咱们三娘运气好,能找着别人找不到的树哩。”
“那也不成啊,平常三娘砍柴都是在山里近处,他们肯开这么高的价钱,肯定特别难找,保不准会遇到什么危险。”何氏还是不放心,放下碗筷,“三娘你要不回了人家吧,这五钱银子退给人家。咱不去冒这个险。”实在是儿子从深山里被人抬出来的画面,血腥又吓人,何氏至今都能回忆起来。虽然赵三娘嫁过来也没多久,她也不愿意赵三娘去涉险。
赵三娘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何氏很是认真地在同她说话。她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半天后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娘,你别怕。山里的路我是走惯的。深山老林虽然可怕,但我也去过好多次了,不怕。夫郎他买药进补都要钱,这钱我们不能退。”
夫郎这个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说完后她赶紧扒完饭干活去了,还好她本就皮肤黑黄,看不出来脸色发红。一直到天色很晚后,赵三娘才干完活回到房中。
她的头发刚用热水洗过,披散在肩膀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芝麻叶的清香味。
房间中点着一盏油灯。赵三娘顺手关上房门想走到木榻那边时,突然愣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赶集的时候已经把她平常睡的美人榻卖掉了。现在的她,没地方睡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像迷路一般的迷茫。
“今天不当守门将军了,当木桩子。”床上的刘壮冷不丁地出声。
赵三娘已经习惯了刘壮给她取各种各样的称呼,经常都不带重样的。但是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坐到了刘壮旁边的床榻边。眼神一瞟就看到原来她盖的那床被子就放在刘壮的侧面。
“你进去。”赵三娘看着刘壮的眼睛说道。
刘壮本来还在笑,被赵三娘这一看看得不太好意思,反应过来后嚷起来:“我怎么进去?”
赵三娘才反应过来她这个要求似乎不太合理。于是自己脱了鞋,干脆利落地越过刘壮爬到床的里侧。她并没有躺下,而是屈膝用胳膊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前两天擦拭身体,他们从没有靠得这么近过。近到刘壮鼻尖都是芝麻叶残留的味道,还有空气中涌出的湿漉漉的味道。
他从床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碗递出:“给你留的。家里人一人一个。”
碗里是刘文带回来的冰糖葫芦。
有两颗。
赵三娘没吃过冰糖葫芦,只是闻着就觉得嘴里的津液都多了许多:“真给我吃吗?”她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刘壮。
“两颗都给你吃。”刘壮说。
“为什么?”赵三娘下意识问道。问完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她总是爱问为什么的日子。问她爹她为什么不能去读书,问她娘她为什么不能像姐姐一样穿新衣服,问他们为什么不管家里丢了什么砸了什么,最后怪的打的都是她。
但她现在问的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刘壮注意到了赵三娘问完话后的小动作,他往下一躺,用一只手枕着头:“男人不爱吃甜的。”
“喔。”赵三娘拿起一颗山楂送进嘴里,仔仔细细地舔了一口。小贩没说错,真的很甜。是她吃过最甜的东西。因为开心,赵三娘的眉眼弯了弯,微微眯起来,像一只微笑的小狐狸。
小狐狸。这是刘壮只在心里形容,从来没有叫出来过的称呼。
“今天累不累?”刘壮问道。
“赶集怎么会累?”
“那么沉的木榻难道不是你扛到村口的?”
“那也不累。镇上真大,有好多人。我下次还想去。你去过吗?”吃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赵三娘的话断断续续的,渐渐多起来。
“我当然去过了。我去过好多地方,有的地方你应该都没听过。”刘壮笑笑,想起了以前当学徒的时候四处奔忙。吃不饱饭,挨打,都是常有的事。
“哇——”赵三娘很给面子地叫出声,却不小心把山楂核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痛苦,说话都喘不过气来。
刘壮吓得赶紧使出手上的蛮力狠拍赵三娘的后背。万幸的是赵三娘终于把山楂核吐了出来,她涨得通红的脸色好了很多,但还在猛烈咳嗽。
刘壮看了眼床边的凳子,直接把凳子上喝了一半的牛乳递过来让赵三娘润润喉咙。赵三娘连连摆手:“不行,这是买给你喝的。大夫说……”
“现在没有大夫。”刘壮把装着牛乳的碗直接递到了赵三娘唇边。
眼前是花白的牛乳,散发着诱人的奶香,赵三娘见刘壮一直在催促,赶忙喝了一小口。第一口觉得有些腥气,喝不惯,第二口嘴里却开始有回甘,带着一种特别的甜味。
见赵三娘不再咳嗽,刘壮总算松了口气。他放下碗对着赵三娘强调了一遍:“核不能吃!”
“很小,我以为可以咽下去。核也是甜的。”赵三娘连忙解释。对于可以吃的东西,她是一点都不会浪费。在赵家她经常吃不饱,于是经常在进山砍柴的时候四处找吃的填饱肚子。也算她命大,找到的都是一些不带毒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刘壮惊觉自己的语气有点急了,他偏过头没有再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自己顺了顺气,她刚才完全没觉得刘壮在怪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象了一下如果是王氏她们说这句话,一定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语调尖锐。但刘壮刚才眼里都是慌张,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害怕。以前王氏看到赵春花或者赵秋月跌跤受伤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
赵三娘也躺了下来,却是面对着刘壮的背。
男人的身躯侧躺着,犹如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却莫名着让人觉得安心。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赵三娘想了想说道。见刘壮应了一声后,她便把三天后要带宝荣木匠铺的人进山的事说了出来。
也许是怕刘壮和何氏她们一样反对,赵三娘接着说:“深山里长着血树的地方只有我知道。那里没什么人去过。我去过两三回,没什么危险。”
刘壮并没有急着否决她的话,一直很耐心地听着。他想了想后:“我有两个朋友也是猎户。他们刚好三天后要进山打猎。到时候我让他们和你一起去。”
他那两个猎户朋友和他一样是人高马大,有力气的壮汉,对付山上各种凶猛的动物都有法子。有他们跟着赵三娘一起去,他才算是有几分放心。
赵三娘本想说不用,但是看着刘壮思忖的样子,她想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一日的疲累,赵三娘终是先熬不住,靠着墙那边睡着了。房间里响起她微微的鼾声。
刘壮在听到鼾声的时候已经转过身来,他定定地看着赵三娘的脸,看到她的唇瓣上还残留着一点冰糖葫芦的糖渣。
他低下头后不久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然后舔了舔嘴唇,嗯,确实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刘壮:好想快点好起来陪老婆进山,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