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屋内,一扇仕女图屏风横立,旁边镶金丝镂空兽足珐琅熏笼,上面云烟丝丝袅袅,檀香实木方桌前,一方软榻安置在窗前。

陆今湘就躺在软榻上,一边随意翻动手中游记,一边被人投喂剥好的葡萄,葡萄甘甜,汁水横流,一口一个。

鱼柳蹲坐一旁,正垂目认真地剥着葡萄皮。

一边剥葡萄皮,一边嘴里嘟囔道:“那肖嬷嬷忒不识趣,您都搬过来了,她怎么不交还手中的管家权?”

陆今湘猛地咳嗽一声,手忙脚乱坐起身,接过帕子擦拭嘴边的水渍,然后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鱼柳。

“你怎么会产生这个想法?”

鱼柳茫然地跟她对视:“这个想法,怎么了吗?”

“不是,你认真地?”

陆今湘长吸一口气,诚恳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周围横扫一圈。

“你看,我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惬意?”

鱼柳茫然点头,并且十分理直气壮:“您是少夫人,身份尊贵,自然该过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陆今湘摇摇头,跟她分析情况。

“你错了,我能够这样惬意,不是因为我是少夫人,”顿了下,觉得这样说不对,于是修正道,“或者说,不仅仅因为我是少夫人,更是因为我是不管事的少夫人。”

见鱼柳神色仍然茫然不解,她继续好声好气地解释:“你看,我姑母,咱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足够尊贵吧,但她有我悠闲惬意吗?”

这下,鱼柳听懂了。

她回忆了下世子夫人平时的日常,又回忆了下陆今湘的日常,然后陡然惊觉,好像确实如此啊。

她张大嘴,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中。

同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对劲……

关月捧着册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陆今湘惬意吃着葡萄,鱼柳呆立在原地的场景。

扫了眼鱼柳,她收回视线,认真跟陆今湘禀报。

“少夫人,目前已经搬过来的东西,奴婢划出了一个册子,余外还有些东西落在原来院子,预计这几日都会陆陆续续搬过来。”

“这些你看着安排就行,不必事事都来请教我。”陆今湘摆摆手。

关月闻言眼睛一亮,胸.脯微微一挺,声音清亮干脆。

“是!”

……

傍晚,鱼柳溜溜达达从外面回来,见陆今湘已经在桌前坐好,疑惑问道。

“少夫人,您不等少爷一起吗?”

“我等他干嘛?”陆今湘神情茫然。

“您之前,不是总邀请少爷一同用膳吗?”现在好不同意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少夫人居然没有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陆今湘脸色立马变得膈应,用力摆手:“不了不了,跟他一起用膳,我恐怕会消化不.良。”

鱼柳:“……”

少夫人真的是太不一样了。

那边,覃煊放值归家。

一切拾掇停当,他问伺候一旁的良什。

“今日如何?”

良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脸色不由变得古怪。

然后一五一十将陆今湘今日所为叙述了一番。

早晨起来用膳,接见管家和管事嬷嬷,午间用完午膳,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周围溜达了一圈,然后待在院子里一直没出来。

行为轨迹可以说,十分老实。

良什一开始不敢置信,但反复仔细询问过盯梢那边的小厮后,发现还真是如此。

听完,覃煊神色不变,若有所思一阵,冷声道。

“继续盯着。”

这晚,可能因晚上多吃了一碗粥,陆今湘很早就被憋醒了。

她被鱼柳伺候着更完衣,当然,鱼柳在外面等着,她在里面更衣。

更完衣,身心通顺,透过窗扉看外头,天色已经微亮。

陆今湘干脆不睡了,让鱼柳给她披上披风,准备出去看日出。

她有定时看日出的习惯,来古代后,还没看过日出呢,咳咳作为一只咸鱼,当然没有这么自律的习惯,事实上,大部分都是她半夜睡不着闲来无事才会起来看日出,比如半夜大姨妈疼,半夜看美食馋的流口水,诸如此类。

陆今湘走出小院,鱼柳想跟着,被她抬手制止了。

看日出这么私人的事情,还是让她这条咸鱼独自享受吧。

她本来想循着中间那条小道去后花园,昨天下午她去后花园简单逛过一圈,那里有个高台小楼,是个看日出的好去处。

但眼见瞥见两个小院子中间的甬道,她不由浮起好奇,上次就是走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看看,就被覃煊叫住了。

想了想,她抬脚朝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挺长,两边种着高大的森木,走在其间,天边薄霞映下来,颇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走到路的尽头,一转头,居然是一个挺大的广场,广场上正中央是电视中那种比武台,四周竖着高大的靶子,还有各种样式的武器。

陆今湘张大嘴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练武场。

电视中的练武场哎,她兴奋地冲上去,十分没出息地对着一柄长剑和长枪流口水,然后没忍住摸了下寒光凛冽的枪头,嘶,果然是开过刃的,差点划她一个口子。

还想提起一把长刀试试威风,她可佩服那些会玩长刀的女英雄了,可惜,长刀太沉了,她使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将将提起刀柄,更别说把长刀舞出电视中那种虎虎生风的模样。

只能遗憾地放回去。

一通折腾后,陆今湘终于安分下来。

发现一处看日出的好地方,坐了上去,拢住膝盖,安静等着朝阳出来。

这日,覃煊按照往常习惯早起,换上练功服,去后面练武场练武。

仍旧是熟悉的天色,熟悉的甬道,一转身,熟悉的练武……不远处旗台上,一个白衣女子幽幽拥坐,藤蔓似的乌发迎风飘扬,搭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好似透明。

心猛地一跳,覃煊下意识浑身紧绷,目光冷冽呵斥那边。

“谁?!”

说着,他就要抽出长刀,投掷过去,女子缓慢转过头,漆黑的头发垂在两侧,露出剔透惨白的脸蛋……

心跳骤止,继而,怒火上涌。

“陆今湘!”

很好,成亲一年多,覃大公子头一次被气得直呼了陆今湘的名字。

长发乌黑顺滑,披散在脸颊两侧,裹在中间的小脸蛋莹□□致,熟悉的样貌不是陆今湘又是谁。

她慢悠悠转过头,脸上神情本来十分悠闲,看到不远处的覃煊后,神色一怔,紧接着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拳住拳头揉了揉双眼,复睁开后,发现覃煊还站在原地,且脸上神情越来越冷冽。

“你怎么在这里?”话语脱口而出。

在他的地盘问他怎么在这里,覃煊简直要被她气笑,他甚至真的笑了出来,嘴角微扯,明明站得比陆今湘低,需要微微抬头才能跟她对视,但此时瞳孔很黑,泛着冷白色的光,看过来时仿佛一柄银色利刃,带着某种尖锐的嘲讽的色彩。

“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的练武场。”

那个“我的”两个字扣重音,仿佛生怕她听不见。

陆今湘愣了下,环顾四周,望见一柄柄锋利的兵器,反应过来,对哦这是练武场。

“你每日都会过来锻炼……练武啊。”下意识惊叹一句,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敬佩,不愧是走上权利顶峰的男人,生活习惯果然自律。

覃煊却面无表情盯着她,曦白晨光落在他白玉无暇的脸庞上,黑锐眼眸里涌动着嘲讽之意。

“难为你,大清早等候在此。”

怪不得昨日没有动静,原来早就打听好了,做好了安排。

陆今湘茫然片刻,旋即,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笑出来。

“也没有,我就是睡不着了,顺道起来看个日出。”不仅没听出来其中隐晦的嘲讽,反倒认真跟他解释了遍。

听在覃煊耳朵里,却是她死鸭子嘴硬,仍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个认知让他耐心消磨殆尽,脸色直接冷下来,俊美面容覆盖一层冷霜。

“看完了吗?”

陆今湘看傻子一样看他:“太阳还没出来啊。”语毕,思量他近日可能过于劳累,连具体时辰都摸不准了,于是沉下声,诚恳劝了一句,“那个,你要多当心啊。”

多当心什么?居然还敢威胁他!

覃煊额角青筋跳动,沉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想要看清楚,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偏偏她呆头蒙脑地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望到底,里头满是恳切与澄明。

好像她不是特地为了他等候在此,也不是编造看日出的借口实则为了看他。

忽然,他沉下心。

随手提起那炳本来打算投掷陆今湘的长刀,转动了下刀柄,刀身上滚动着亮银色刺目的反光,偏头看她,最后问一句:“你确定不另寻地方看日出?”

陆今湘神色迟疑,显露出些许不大情愿,她觉得这里挺好的,开阔,高.耸,且方便上下,一会看完日出回院子也方便。

想着,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看完日出就回去。”

覃煊冷哼一声,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多做劝诫,径直手腕翻转,竖起长刀,窄袖口束缚着金丝绳护腕,秋风鼓起他雪青色长衫和衣袖,其间隐隐可见坚实柔韧的臂膀胸膛,整个人显得格外峻拔玉立。

突然一刀劈出,身形空中一跃,跃成跨马状,脊背弓成一根拉满的弦,瘦削、坚韧、有力量,好像随时能弹射而出,一刀要人性命。

陆今湘本来没想看他,省得这位大公子再说出什么“再看挖你双眼”的话,但那边金石萧萧,刀刀劈风声不绝于耳,不知不觉就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待看见场中之人身姿飒爽,忽上忽下好似一条浪里白龙,姿态翩然飘逸,瞬时眼睛就看直了。

这就是古代武功嘛?

这气势,这力量,这腾跃而上随随便便两三层楼的高度,现代武术完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啊,恐怕只有电视里那些武林内功高人方可与之媲美。

最重要,这身容貌与气度,乃她平生仅见,在灼日映照下,愈发显得夺目逼人。

陆今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中气势倏然一变,翻越腾空的刀锋似被东风卷起,化作万千落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落叶忽然生出根根倒刺,直直朝向她,眼前只觉寒凉刺骨,刀风刮目,下一瞬,长刀竟脱离覃煊的管控,径直朝她飞来。

心脏剧烈跳动,脑袋一片空白,陆今湘“啊”一声,身子朝后倒去,被旗台接住了。

长刀擦着她身旁飞过,“咚”一声,斜斜插入旗台中,刀柄几乎挨着她脸颊,透过眼角能看到刀柄因反震力量颇大而微微颤动。

过了会儿,一道人影随意踏上来,雪青色短衫下是一双绀青色绣云锦纹皂靴,再往上,俊挺洒然的身姿,俊美的面容隐在璀璨夺目明光中,让人看不清表情,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万千光辉自上而下倾斜。

倏忽,他微微弯腰,手扶在她身旁刀柄上。

这下,陆今湘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情,嘴角微勾,眼神却极冷淡,带着某种恶劣的意味,轻声道。

“手滑,忍不住,“继而,语调嘲弄,一字一句道,“说了,让你换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家中有人发烧了,很难,我也被感染了,本来想更个新修修文,现在只能慢慢来,希望明天就彻底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