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里拥堵,攒动的人头乌泱泱一片。
正在交谈的两位浑然不觉身后的情况,纪岑安还是睡不醒的怠惰样子,面上恹恹无神。似乎是没听清班委说的,她迟钝地轻拉斜挎包带子,没所谓反问:“什么?”
班委解释:“前阵子送奶茶的灰头发。”
仿若没把这号人放心里,纪岑安漫不经意,慢悠悠从齿关里挤出一句:“不熟,记不得了。”
……
队伍朝前流动,不停有学生涌进楼梯间,赶着换地方。
一个晃神的功夫,南迦被挤到角落的墙边,没能跟上她们。
也没听见更多的。
周围太嘈杂,两方人员渐行渐远。
南迦站在原地,不和学生抢时间,等楼道里空了才收起情绪,缓步下到底楼。
下午没课,但系里有个大会要开,全体老师必须参加。
会前,同事来了。
南迦和其交接沟通一番,也没瞒着,谈及某人在课上的表现。
同事见怪不怪,一听就知道是咋回事,挺了解自个儿的学生。
南迦问:“见过的?”
“何止,”同事回道,“老熟人了,经常来,隔三差五就能碰到。”
南迦说:“难怪。”
同事问:“咋了,找你事了?”
“没,不至于。”南迦接道,把花名册还回去。
同事话痨,提到这个就不免多唠嗑两句,讲了些杂七杂八的。
哪几个学生是刺头,其中某位和学校领导沾亲带故,还有谁家境殷实,给学校捐款多少……纪岑安就是最难以管教的大刺头,令人头疼得很。这位的家底也是最厚实的,不是一般的有钱。
同事倒没说得太直白,原话比较委婉,但基本就是这意思。
这种学生来理工大学读书其实不常见,毕竟稍微有点人脉和经济实力的家庭,大多数都会在初高中或大学期间将孩子送出去留学,更倾向于选择外国的教育和学校,哪怕捐钱换名额。
纪岑安是少数例外,家里不让出去,要求必须留z城。
据说纪家对小女儿管得很严,怕她出国了更管不住,所以强行让她报考的理工大。
同事不清楚细情,也不保证究竟是不是。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纪岑安背景复杂,老师们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学校里只要纪岑安不惹事,像其他学生一样遵守纪律,其余的就随便了。
南迦低头翻动面前的资料,选择性听着,对这些道听途说的八卦兴致缺缺。
白净的指尖在纸张上划了划,南迦只记下了某人的名字,别的听完就过。
不信这些过于夸大的传闻,都当耳旁风。
八卦得差不多了,同事回到正题上,自嘲地调侃:“咱们这门选修就是水课,分也低,没多大作用,好多学生都不乐意上。能找人来帮忙蒙混老师的都算不错的了,好些还逃课,直接不来了。”
心思飘远地合上资料,南迦说:“嗯,是这样。”
在花名册上写两笔,同事哂道:“该扣的分还是得扣,不能总放任他们。等开完会我再找他们辅导员谈谈,让管一下子,不然期末很难交差。”
南迦认同:“可以。”
“这次麻烦你了。”
“客气。”
同事:“下回有空请你吃饭。”
南迦:“行,谢了。”
陆续有别的老师进会议室,她俩不聊了,先找座位坐下。
开会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十分形式化,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调调。
学院领导在台上大谈特谈,滔滔不绝,口才奇佳。
南迦听一会儿歇一会儿,百无聊赖。
才多久就厌倦了这样千篇一律的乏味日子,不喜欢按部就班的节奏。
手机里有消息弹出,徐行简发的。
脸上神色寡淡,南迦唇角绷直,微微蹙眉。
还没点开查看,潜意识里就反感排斥。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快到她自己都没察觉捕捉到,下一秒,那股子不悦感又被克制的理智压下。
上线,点出聊天界面最上方的对话框。
徐行简发了三条消息,两条文字内容加一张照片:
「伯母带了东西给你,在我这儿。」
「下班我去接你?」
照片是拍的南母送的东西,一堆吃的,炖的汤水与小菜。
不方便回消息,南迦瞥两眼屏幕就收起手机,接着专心开会。
没多久,手机屏幕再是一亮。
徐行简挺烦人,不知趣。
南迦面无表情,把手机屏幕朝下覆桌子里,一律视而不见。
一个字没回,不愿搭理。
这时的南迦还没脱离南家,与徐行简仍勉强有一丝好友的情义在。
因为未能按南父规划好的路线发展,近半年以来,南迦和家里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已经闹翻过几次了。
南父比较□□,反对女儿搞什么设计艺术,希望她可以脚踏实地一些,走偏传统的路子,比如当个一官半职的,或者多找找人脉攀附,争取能做个啥样的领导,而不是远离现实埋头画稿子,千辛万苦投一堆钱整啥中看不中用的展会。
再不济,凭南迦的条件,趁年轻也可以嫁个潜力股当官的,那也不错。
南家给不了女儿多少助力支持,南父花那么多钱培养她,如今就盼着从她身上收取回报了。
做不到家中期待的那样,南迦上两个月就搬出来了,与家里人还在冷战当中。
徐行简是夹在中间的和事佬,也是南父看中的潜力股之一。他没站南父那边,只是有时会帮老太太和南母她们捎点东西过来,变相劝劝南迦。
不论如何,总不能真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过分极端了,没必要,也没有为人子女而抛下父母长辈的道理。
同在一个学校,就算不回消息,徐行简也能找到这边。
会议结束,是他到这儿接南迦。
同事乐呵,开完会,见到等在外面的徐行简就知会南迦一声。
“守外面半天了,等你呢。”
当着外人的面,南迦不落徐行简的面子,跟着一块儿到停车场。
徐行简问:“今天很忙?”
南迦说:“嗯,没时间。”
“看消息了吗?”
“看了。”
徐行简啰嗦:“伯母找你了,想让你回去住两天。”
南迦无动于衷:“过阵子再说。”
徐行简:“这么久了,别总是记着那些。”
不与之争辩,南迦连反驳一句都不曾,径直走在前边。
徐行简还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分不清边界和距离。他随在旁边,阴魂不散似的,有意无意提到南家的近况,说起老太太生病住院的事,以及南迦的龙凤胎弟妹要出国留学,目前已在进行相关的准备。
待说完了,见南迦还是不为所动,他突然开门见山,又问:“你是不是要辞职?”
丝毫不意外他知道这事,到底一个单位,有时候想瞒也瞒不住。
南迦实诚,应道:“快了,应该是。”
徐行简:“跟伯父他们商量了没?”
南迦淡然:“没有。”
不认同她的决定,觉得有些过了,徐行简愣了愣,显然猝不及防。他话多,很聒噪:“你才回国,应聘进来也不容易,还不稳定,别那么冲动。”
南迦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本来就没问他的意见,眼下也不采纳。
一路到车子旁边,南迦才掀起眼皮子,沉声说:“这是我的选择,用不着外人干涉。”
不经意间看到她脸上不掩饰的厌烦,徐行简顿住,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时语塞。
打开车门,南迦冷冷说:“我家的事,也不需要劳烦你跑来跑去的。”
头一回被这么对待,徐行简张不开嘴应答,搜肠刮肚都讲不出来。
弯身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南迦说:“以后我会自己解决。”
语罢,发动车子,转方向开出去。
留徐行简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开远了。
没拿南母做的吃的,一并丢下。
这一出不愉快没带来一丝影响,无足轻重。
十几天后,南迦仍是毅然决然辞职,走出理工大。
恩师帮她搞定了违约的后续,无需她操心。
又两个月后,接近暑假那会儿,南迦的设计工作室开办了在国内的第一个展会。
规模不大,但邀请的嘉宾挺多,有业界的同行,有国外来的有人,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名流。
彼时的南迦没能力请到那么多嘉宾,人家也不会卖她面子,都是恩师出面帮的忙,全靠老师的人脉交际网。
纪家公司里的某高层就在受邀之列,这就有了又一次的见面。
纪岑安的出席是意料之外,不在原本的计划中。
南迦到门口接应,看到是这位,霎时还怔了下。
但显然,纪岑安对南迦没印象,早忘得一干二净。
恩师先反应过来,上前迎纪岑安他们,请人进去。
与前三次的碰面大差不差的,纪岑安这回还是中性风的打扮,白t配牛仔裤,脚下是限量版的球鞋,连身正式的行头都没穿,更别提精心准备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纪二小姐只是兴致偶然到这儿凑热闹,不打算参加此次的展会。
实际也的确是这样,纪岑安是为了甩开家里的长辈,找个借口出门透透气,搭自家职员的车子来找个消遣而已。
可不管原因为何,对方有没有那份心意,人都到门口了,南迦不得不上去,处变不惊地应对。
看出纪岑安应该不会在这儿久待,估计只是走个过场,这边也顺着给台阶,缓和一下气氛。
恩师在中间打圆场,在另一位宾客的介绍下,笑眯眯和纪岑安攀谈。
南迦站在一旁,余光由那人脸上掠过。
仅只轻轻的一眼,转而又别开了,自然而然地望向其他客人。
纪岑安也在同一时刻看过来,眸光如水,静静落到她身上。
恩师把南迦介绍给大家认识,让南迦一一向新来的宾客打招呼。
头一个见的就是纪岑安。
当作从没遇到过一次,南迦镇定自若,施施然伸手,像对别的客人一样,既客套又不失风情,轻声说:“纪小姐,久仰。”
纪岑安却没有表示,不吃这套,不喜欢握手,只疏离冷淡地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一点不懂人情世故,当场就拂这边的脸子。
终究是经历过风浪,不至于因此就下不来台。
南迦放下胳膊,平静说:“那您里面请,先进去看看。”
纪岑安嗯声,一副来收债的架势,好似这边欠了她多少钱。
恩师趁机打配合,赶紧把这个不请自来的祖宗引进去,也将另外的宾客喊上。
避免又再冷场,堵在大门口搞得那么生硬尴尬。
因着纪岑安的加入,这场展会变得不如预想中顺利。
那些个本该是来捧场的宾客对纪家二小姐很热情,总是凑上去套近乎,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
南迦作为东道主,反而是被冷落的。
以为纪岑安只是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但出乎意料的,这人迟迟没有离场的打算。
恩师硬着头皮帮徒弟主持场子,几度拉回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眼的注意力,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以使展会继续下去。
然而始作俑者还是站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现场,没有要低调一些的意思。
南迦换了身新的礼服出来,尽量帮忙维持展会。
纪岑安在看她,守在台下,目光直直定格在她周身。
完全不避讳场合,坦荡地瞧着。
等到下去了,萦绕在身上的那股子视线才“消失”,不再那样明目张胆。
那次展会总共展示了二十多件作品,都是南迦的个人设计。这些东西有一部分将在现场卖掉,凡是被邀请的宾客都可以出价。
这个环节是恩师帮忙主持,受邀的众宾客也挺上道,没出什么岔子。
南迦环视四周,没瞧见纪岑安的身影。当是人已经走了,她稍微松了口气。
但不如所期待的,纪岑安非但没离开,还托相识的老板代为拍下了其中一件作品。
最高价的那件,以超乎数倍的价格拍下。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在展会期间,南迦还得找这些买主浅聊寒暄一阵,感谢人家的大方和欣赏。
当发现纪岑安还在,且在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交汇,缠一起了。
恩师过来耳语,交代两句。
南迦迟疑,没明白纪岑安究竟想做什么。
恩师小声叮嘱:“快去,机灵点,别让人等太久了。”
南迦还是去了,走前边带路,将纪岑安引到后台的换衣间里——为纪岑安换上刚被拍下的及地长裙。
纪二小姐挺会来事,穿一身日常便装来砸场子,又花重金买南迦的设计,当场就换上这一套。
买主至上,南迦没多问,专注负责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无关人员都被清理出去了,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南迦坦然,像面对寻常的买主,边为纪岑安试穿长裙,边找话题聊,以免气氛凝滞。
纪岑安挺安静,比在外面时好相处。
自顾自讲了些别的,实在找不到可以说的了,南迦随口问:“你们学校好像已经放假了,还是马上期末考试?”
纪岑安垂眸,眼神锐利:“我们学校?”
手下一顿,南迦说:“七月份了,大学生一般不都是这阵子就放假?”
然后轻拍这位的胳膊,示意道:“抬手。”
好似不愿意被一眼看穿,纪岑安红唇翕动,须臾,问:“我像是还在读书的?”
绝口不提在理工大的相遇,南迦说:“一看就是。”
纪岑安拧眉,面上有些不乐意。
佯作不知情,南迦问:“你哪个学校的?”
纪岑安没回答,不大想理会。
故意耍心眼儿,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南迦主动坦白是,拉家常似的说:“我是z大毕业的,在那边读过两年,后面交换去了国外。”
看出纪岑安排斥这类话题,有心往这方面过度。
“纪小姐现在是大几了,大二,还是大三?”南迦问,碎嘴子般刨根问底。
……
纪岑安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几乎不接她的提问,避而不谈**方面。待到南迦站自己身后,挨近来上提裙子到她胸口处,她才终于低声说:“还在读大三。”
南迦又往回问:“纪小姐在哪里上学?”
纪岑安:“本地。”
“这样……也是z大?”
“不是。”
“嗯。”
“在理工大学。”
南迦:“也离得不远。”
纪岑安不回了,没兴趣应付她。
南迦看在眼里,无视对方的感受,依旧不改。
真拿纪岑安当外边的那些喜欢听吹捧的老板老总,成心做出虚与委蛇的假象,将客气浮在表面。
纪岑安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敷衍,只是不拆穿,没打断她。
长裙设计较为繁复,大露背的款式看似简单,但一个人很难上手帮忙穿上去。
纪岑安岿然不动,彷佛是在作对,也或许是不想动手,全程不帮着搭把手,任由南迦从后面帮自己穿。
她们这时的姿势挺暧昧,纪岑安光着,长身直立,整个暴露在南迦眼前。南迦现在就像是抱着纪岑安,且贴得很近,再向前一些,她们就能挨一起了。
许是天气的缘故,又许是距离没拉开,双方彼此都能感受到另一人的细微动作。
不用看也能有感觉,很明显就能感觉出来。
甚至接近纪岑安时,南迦因为视线受阻,无意间差点碰到纪岑安,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不过又没有,及时避开了。
南迦很有分寸,即使嘴里讲着话,可还是挺上心手里的活儿,不会出差错。
离太近了,偶尔说话间,南迦的呼吸都全洒在纪岑安颈肩上。
暖热,很轻。
纪岑安低眼,看她落到自己小腹上的手。
她在帮纪岑安理裙子。
长裙的腰际到臀部部分是由绑带连接,需要蹲下去处理。
南迦也不忸怩,侧身换位置站到旁边,半蹲在一边给纪岑安穿。
这期间就避免不了有一定的接触,没办法不碰。
南迦目不斜视,兀自做份内的工作,心无杂念。
只是在拉住绑带的瞬间,手刚放上去,才碰到对方,纪岑安一下抓住她的手,不让再继续了。
纪岑安的手是凉的,和她身上的温度不同。
南迦抬头,下意识看着。
纪岑安却不给解释,下一秒又松开了。
似是自觉反应太过,不该这样。
南迦问:“怎么了?”
纪岑安面无异色:“没。”
可嗓音有些喑哑,听着就不太舒服。
南迦没注意到异常,又重新上手,穿好绑带。
……
左边绑好,换到右边。
纪岑安侧了下身子,指尖曲起。
南迦摁住她,轻声示意:“别动。”